第18章 端午

    这天李承泽和薛瑚呆在府里读书。向阳的书房采光极好,薛瑚捧了本琴谱在桌案前看,李承泽拿着《红楼》趴在窗户边上,一边捧着一串葡萄。

    这本书他翻来覆去地读过好几遍,偏偏范闲去了北齐,下文也不更新了,让他见天儿地翻回前头回味,一边又抓耳挠腮地想要看后续。提起“范闲”两个字,到后来都有些咬牙切齿了。

    薛瑚看他的样子,不由出声提议:“不如我们为书中的金陵十二钗谱曲吧,横竖也等不到更新。”

    李承泽蹲在椅子上回头,思索了一下:“那这工作量也太大了。”

    薛瑚:“慢慢来,不着急,反正往后岁月还那样长。”

    李承泽笑了,说好。

    于是他下朝以后也不经常跑出去“与民同乐”了,没事的时候就跟薛瑚在研究这个。他本来就很具风雅,从小对艺术的天分极高,到后来都是薛瑚帮衬着他来做曲子了。难得李承泽对什么东西兴致这么高。

    有的时候府里会来各种各样的人。因为李承泽现在和她呆在后院书房的时间变久了,去和人商议其它事的时间自然有所缩短,薛瑚这段时间都不得已和有些门客打过照面。

    这些人可能是江湖异士,也可能是朝廷重臣。薛瑚知道李承泽不想让她知道太多,所以也从来不过问,只收束好后院的下人,让她们管好嘴,别去关心前院的事。

    只是有一个人的存在薛瑚无法避开,她经常会见到他出入皇子府,李承泽似乎也不避着她。

    他叫明俞生,是大庆第一家族明家的子弟。

    这个人外貌生得极好,气质低调又清润,每次在长廊碰到薛瑚,都会恭敬地俯身行礼。

    薛瑚不知道他在李承泽身边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但觉得他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虽然第一次见的时候明俞生自嘲自己“明家一个不成器的子孙,来二殿下手里讨饭吃”,但薛瑚也没那么傻。李承泽手下不养废物,太子尚可能接收一些中庸的门客,可李承泽这样的豺狼野心,眼里根本容不得无用之人。更何况以明俞生的气度,根本就不像一个不受宠爱的大族边缘子弟。

    这日是端午节,还是薛瑚嫁给李承泽后的第一个节日,她自然会让府里准备节日。彩灯被挂好,她打算亲自去厨房包些粽子,等李承泽回来吃。路上遇到明俞生,隔着老远他就对她问好:“皇子妃。”

    薛瑚对他点点头,应道:“明先生也好。今日端午,明先生不回家和家人过吗?”

    明俞生摸着鼻子笑了下:“在下实在惹人嫌弃,怕回去了还会惹得兄嫂一家不快。左右殿□□恤,容得下明某在皇子府找份算账的差事,今年端午,就厚着脸皮在皇子府过了。皇子妃不会嫌弃在下吧?”

    薛瑚笑笑:“怎么会?我只是担心先生过于操劳忘记节日罢了。今儿府里所有人工钱都翻了倍,也提前准备了粽子,肉的枣的、咸的甜的,还请先生自己记得去领,也算是一起欢贺端午了。”

    明俞生拱手谢过:“劳皇子妃记挂,某感怀在心。明家在南方,在下确实更喜爱咸口肉粽。皇子妃心细,体谅下人,思虑周全,真是贤良淑德,堪为表率。”

    薛瑚不大喜欢被他这样戴高帽,也不知道这种说话滴水不露的人到底是从小怎么被教出来的,让她有一种冰凉的不适感。她随便应和了几句,让香椿把手里托盘的彩线给明俞生两条,就告辞走了。

    明俞生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又望望手里的彩线,笑笑收进袖子。

    从小到大,都没有人给过他这种东西。

    二皇子妃总怀疑他的身份,其实她是对的。他虽然对外宣称自己是不受宠的旁支子弟,旁支是真的,也并不影响他是明老太君最喜爱的孙辈、明家少主子的最有力竞争者。

    要不然他也不能到了二皇子身边。

    -

    李承泽下朝的时候,听下人说皇子妃在厨房里包粽子,便饶有兴趣去加入。他的手很精细,因此虽然第一次尝试,却也做的有模有样。

    最后府里没有为两个主子大动干戈,他们吃的粽子和小菜都是自己做的。

    晚上的时候,薛瑚坐在外间,一直在研究什么手工。李承泽在里面等的无聊,便走去外间,去看她到底在鼓捣什么。

    借着灯火,他看到她手上握着几条彩色的细线,正试探地揉在一起,旁边还放着一堆失败品。

    他暗自觉得好笑。今天回府的时候他就发现她的大丫头在派发这种东西,府里下人几乎人手都拴着一条,就连明俞生手腕上都多了两条细细的绳线。他没想到令阳竟然还要自己亲手搓。

    这东西实在是太朴素了。即便李承泽比起太子来说已经足够不讲究了,他也没接触过这么亲民的风俗。

    薛瑚可能是太专注了,李承泽站她身后,她竟然全然都没察觉,还低着头对着烛台在研究。终于她搓好了一个,情不自禁露出一个快乐的笑。李承泽瞅着,竟是比她以前得到他送的玉燕钗都高兴。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干站着看她做这种事也不觉无趣。眼瞅着她终于好似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直起了身,他才伸手落到她肩上。

    “这是在做什么?”

    薛瑚吓了一跳,扭过头看到是他露出个笑来:“民间过端午,都会绑彩绳子做风俗。我今天试了好久,总共也就成功了两条。”

    李承泽从她身后伸手,从桌上拿起一条,端详她的神色:“有我的吗?”

    薛瑚:“殿下会戴这种东西吗?”

    她明明就特意给两个人做的,心里也是想给他的,只是害怕他嫌弃,所以并不直接承认。李承泽看着她闪烁的眼神,心里觉得好笑,蹲下,微微掀起她裙摆一角,又将她中裤挽起一个边,露出雪白纤细的脚踝来,把那跳绳拴在她左脚的脚腕上。

    薛瑚低着头看着他。李承泽抬头对她一笑,身体向后一坐,坐到地上,向她伸手:“将那条给我。”

    接过薛瑚递来的彩绳,他栓在了自己的右脚脚腕上。

    “好了。这下高兴了吧?”

    他笑着接住扑过来落在他怀里的薛瑚,站起身来,抱着她往回走。

    “高兴了就回去睡觉,我等你好久了。”

    -

    府里近来有大量的信鸽飞进来。

    这天下有很多用信鸽的人,但在庆国国都,还是检察院用得最多。往往看到如此多的信鸽,人们一想就是检察院。

    可这么多鸽子,甚至都不用府里下人疑惑该怎么办,很快就被神不知鬼不觉处理好了,这说明皇子府里藏在暗处的高人比她想得还多。

    这日午后,她站在窗前看院里的桃花,前院的上空又涌入了一群白鸽,扑腾着翅膀簌簌降落。薛瑚的目光从桃花树上移开,就看着它们,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李公公就站在她的身侧,也望着窗外渐渐减少的鸽影。

    片刻后,整片天空重回寂静,连一片鸽毛都没留下,都被人引得降落在前院里,没一只跑到后院来。

    李公公这才收回视线,恭敬垂下头,劝说道:“奴才知道皇子妃贤惠,也不想插手太多事由。只是说到底,您才是府里的女主人,如今府中有这么多身份不明的人存在,皇子妃当真不忧心吗?您应当把府里掌控好才是,这样若有什么变数,也好及时反应。”

    薛瑚知道他虽然是宫里派给她的大太监,实际上不如说是庆帝派来府中的耳目,真正所为的是他的主子,便轻描淡写道:“府里人口简单,既没有多少烦心事,便无所谓什么掌控不掌控。令公公见笑了,我这人素来没什么上进心,殿下给我面子,没有什么通房侧室来找麻烦,日子过的简单点,也是种乐趣。”

    李公公笑了笑:“奴才也仅仅是提个建议罢了,皇子妃觉得无妨便好。只是让奴才再多嘴一句,皇子妃与二殿下琴瑟和鸣、夫妻和睦自然是好事,但可别忘了和陛下的约定。若是皇子妃沉溺在当下的美梦里,忘了暗涌沉浮,陛下定然觉得可惜。”

    薛瑚面色微微一动,神态却更冷,她说:“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会背叛殿下。公公也不用多说了,令阳既与陛下夸下海口,所谓不成功便成仁,如若当真是妄言了一场,大不了就随着他一起。此事令阳心里早有准备,还请陛下不必担忧。阳城薛氏只忠君王,纵使我没有给薛家添光,也绝不会做出叛国的事折辱先祖。若李承泽没有把握好分寸,无论他是否是我的夫君,当与他恩断义绝,自刎谢国。”

    李公公跪下行了大礼:“殿下大义。”

    薛瑚袖中的手紧握,指甲划破手掌,指缝里有细细血丝。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窗外,大片信鸽起飞,向北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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