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连忙去给他倒水。
骆深说:“若是要追究,在场诸位都是帮凶,但是咱们都是老街坊邻居了,不至于因为一点摩擦就生分了,所以此事作罢。但是……”
他话锋一转,对着面前王椿为首带领的那五六个壮实的大汉道:“这几位动手的兄台得留一下,咱们好好清算清算。”
围观的群众听他这样说已经有些悻悻然,官差再次上前驱散人群,于是缓缓散了。
闹事的那几人想跟着散,骆深抬手一点那五六人,脸色染了些风霜凉意:“没错,说的就是你们几位。”
粮食铺中的看场伙计正准备出手,但是知府在此不好放肆,缓了那么几步,知府清了清嗓子:“咳”。
官差立刻群起捉鸡,成角围之势将那几人压在了手中。
群众散干净七八分,这地界逐渐空旷起来,闹事的几人对视几眼,王椿问:“你想如何!?”
“不得喧哗。”知府高高呵斥了一声。
骆深说话就可以,旁人说话就‘不得喧哗’,可见这知府确实跟骆家私交不错。
王椿看清局面不敢放肆,只得硬着头皮辩解:“大人,我们冤枉。”
知府淡定道:“冤不冤本官自会查清楚。”
仍旧有人要说,知府脸色已经拉了下来:“安静。”
王椿递出眼神示意忍耐,自己也恨恨闭上嘴。
“大人,”骆深对着知府一捧手,“他们既然先动手打伤了人,这医药费……”
“自有赔偿。”知府语气和缓了些。
“多谢大人主持公道。”骆深恭恭敬敬的说:“其他的犯了哪条律例在下也不大懂,就请知府大人秉公办事吧。”
他倒是客气恭敬,仿佛跟知府完全不熟。
知府点了点头,“先关押吧。”
王椿被反压着臂膀,闻言赤木圆睁,咬着牙嚷:“小人不服!”
“闭嘴。”知府指着他道。
话音刚落,官差一鞘敲在了那大汉后背上,“大人说话没有你插嘴的余地!”
厚重尖锐的刀鞘能殴打能杀人,紧紧抵在了腰间后脊椎骨上。
若叫这些心狠手辣的官差老手一板子下去,恐怕得落个全身残疾。
王椿痛苦缩成一团,其余人眼看血腥不敢再说,眼睁睁看着知府踱步两次走到了跟前,慢条斯理的说:“不要急,有你们服的时候。”
他垂眼看了看自己沾了些浮尘的官靴,吩咐官差道:“那咱们就回去吧。”
秦掌柜捂着膀子见缝插针的高声夸奖:“知府大人一向秉公办事得人信服,小人这胳膊全仰仗您啦!”
知府点点头,看了一眼江天。
江天跑上前,指了指骆深:“改天我再去找你,待会儿骆少回家,我搭他的车回去。”
他既然提到了骆深,骆深便上前客气的邀请:“辉煌楼就在前头,大人有空吃个便饭吗?”
知府不敢吃。
大白天在酒楼里吃饭太显眼了,更别提跟大商户坐在一起,恐怕用不到明日,贪污行贿、官商勾结的名声就传的满城皆知了。
一寸长的太师胡一动,知府摆了摆手,客气的说:“还有要事在身,本官就先回去了,您几位自便吧,啊……”
他转眼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韩将宗,觉得他从穿着到气势都不太像店里的伙计,也不像是来买东西的。
江天赶紧上前介绍道:“那位是刚从京中来的巡查的韩将宗韩大将军。”
知府“诶唷”一声,差点惊的蹦起来,他脑中回想着刚刚表现的有无错漏、是否得体,一边快步走了进去,什么官架子都扔在了脑袋后头:“韩将军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实在是……唉,见过将军。”
韩将宗一抬手,“不必多礼。”
还是比较好说话的,知府松了口气,“将军怎会在此啊?”
骆深、江天一同看向韩将宗。
韩将宗:“看看热闹,知府断案果真利索,一看便知平日为官正直,得民爱戴。”
他情真意切的笑着夸奖:“不错。”
知府没料到堂堂大将军竟能给自己这么高的评价,若是等他回去跟圣上一说,那高升之路岂不是近在眼前了?
就算不说,哪怕只跟知州太守美言几句,顺口夸赞两声,也能保官路亨通无虞了。
“已经这个时间了,可吃过午饭了吗?”知府高兴的嘴差点咧到后脑勺上,激动又热情的邀请:“将军若是不嫌弃,可否到家中一叙呀?”
韩将宗自来熟的拍了拍他肩膀,示意看重,嘴里却不好意思的说:“带着圣旨南下本就是唐突,还带着事务而来,不好打扰知府啊。”
“出来时已经备好的饭食,回去正当吃呢,都是普通家常便饭。”知府继续邀请道。
原本也没想真的能请得到堂堂大将军,但是他仍旧客气的说:“将军光临寒舍,下官高兴还来不及,怎能说是打扰呢?”
不料韩将宗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停顿一下,然后为难的说:“那……好吧。”
知府无声的一愣,似乎没想到他答应了。
骆深嘴角一翘,差点笑出来。
这套路都是同一个套路,韩将宗亲身实践了什么是‘打蛇随棍上’。
恐怕待会儿还要说明什么叫‘引狼入室’。
骆深克制着脸色,眼睛却极其不明显的微微一弯,里头顷刻间盛满了笑意。
韩将宗余光扫他一眼,对着知府又叹了口气。
知府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倒抽一口气,心花怒放的将手长长的伸了出去,“您请,您快快请!”
他脸上笑出了花,心情好的差点飞上天,对即将到来的破财灾难一无所知。
既然请到了贵客,知府便是一刻也等不下去,立刻带人回家。
骆深看着韩将宗背影,微微张了张嘴,吸了一口气,又闭上了。
韩将宗走出去两步脚下一顿,转了回来,对着骆深道:“晚上我去的,记得做我的饭。”
然后也不等骆深答应,转身又走了。
知府站的远,没听见他说的什么,江天却听见了,震惊的捂着嘴道:“你你你……他他他……”
骆深“嘘”了一声,点了点韩将宗的方向。
江天艰难等待,等韩将宗不见了身影才继续追问:“你们、怎么、回事?啊?”
“传闻不是真的吧?”他震惊的问。
“什么传闻?”骆深问。
江天:“不明男子夜宿骆家……难道是韩将军吗?”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骆深。
骆深沉默不语,认了。
秦掌柜被伙计扶着过来,骆深瞟了他一眼,秦掌柜立刻推开伙计,佩服感激的道:“多谢少爷救了小人啊!”
其实掌柜的死活跟骆家关系不大,顶多就是这个不行再换个新的,麻烦一些而已。
骆深真正救下来的是铺子。
秦掌柜这样一说,既显得他能屈能伸,又恭维了骆深,也有点讨好的意思。
骆深心知肚明这点弯弯绕绕,并不点破,“好好养伤吧,若是人手不够,再找两个人过来帮忙。”
“没什么大事,皮肉伤。”秦掌柜抬了抬肩膀,笑着说:“多亏少爷有先见之明,不过,您怎么知道要带着盐来?”
“备不时之需。”骆深叹了口气,笑着开玩笑:“这下倒好,盐都给你应急用,我家里断了货,连盐都吃不上了。”
秦掌柜也知道这件事说到底是自己疏漏,颇有些难为情,郑重保证道:“小人一定查出来哪一步出了错漏,给您一个交代。”
“也给自己一个交代。”骆深点了点他受伤的胳膊处。
秦掌柜连忙应下。
骆深环视一遭店内琳琅货架,最后收回视线,转过身:“走了。”
“哎,实在是劳动您跑这一趟。”秦掌柜诚恳道,一路跟着送到门外。
骆深走在最前头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送。
江天赶紧追了上去,一动身就觉得浑身咯吱作响,像石头块一点点的崩落了。
他艰难跟上骆深脚步,在后头隔一会儿就观察一下前人的表情。
骆深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是眉眼都带着浅浅笑意,眼角的颜色比平日暖和,整个人也比平日生动一些。
看得出来心情非常不错。
直到上了马车,他终于消化完了这个事实,突然又想起来什么,问道:“你不是说早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吗?怎么又跟韩将军搅合到一块儿去了?”
骆深垂眼一笑。
江天往天那边挪了挪,坐的离他近了些。
“年前儿你拒绝我哥也是这么说的,”江天觑着他,眼神中透露出‘别想糊弄我’的意思,眯眼打量着他神色问:“……该不会这是你为了拒绝别人,单想出来的借口吧?”
骆深呼出一口气,眉目放松而舒展。
江天等他回答。
“不是,我真有喜欢的人。”骆深先解释了一句,然后才说:“韩将军就是。”
“不是,你之前不是说,”江天有些晕,仿佛昨夜的酒全喝到脑袋里去了,在里头使劲晃荡,“是……山西人吗?”
骆深笑着摇摇头。
他往后轻轻一仰,靠在车厢上,微微抬起的上颌拉出一道优美弧线,上头连着柔和温润的唇。
“他去过山西。”骆深道。
“我也去过山西啊!”江天哀嚎一声,严重怀疑他被人下了药,智商直线下降,“还不如干脆说,你就是对韩将军见色起意,看上他那副好身材了。”
“你也觉得他身材好?”骆深问。
江天想了想,虽然有着直男对雄性天生的敌意作祟,不想承认,但还是实话实说道:“……确实挺好的。”
“我也觉得很好。”骆深笑了笑。
江天一看他表情,要苦口婆心的劝什么‘皮囊无用,人好才行’这种老话,转念想起来刚刚的话,立刻自己打住了,“你先等等,你到底怎么断定是他啊?”
他一回想这韩将军擅长‘薅羊毛’的为人,就觉得不像什么好人,“……别是认错了人啊!”
骆深垂下视线,看了看自己的手,修长白皙,骨节细长的右手紧紧握一下又张开,就像刹那盛开的白菊花瓣,缠绵舒展。
隔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那夜救我的人是位身材高大的军中统帅,姓韩,我没有看清他的模样,却记得他说话的感觉。”
江天看着他。
“三军统帅,只有他一个人姓韩。”骆深望着车内坠在四角处的八宝香囊,视线随着其中一个轻轻晃动,眼中晶亮璀璨,笃定道:“我知道,就是他。”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