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色红酥烂,正往外冒着迷雾般的蒸汽,白言只是动用筷子扒拉了一会儿,都没有用力,就被捣得骨肉分离,化作稀碎的半流质流淌。
翻拌了半天,白言从一块已经被酱油红曲米染成喜庆油红的肉皮上,察觉到一些印迹。
不是红色或者蓝色的检验合格章,而是刺青,或者说是纹身……它们的印迹很淡很淡,似乎事先被化学试剂刷洗过一遍,若不是白言眼尖刻意去翻弄找寻,在这红汤里还真的挺难分辨的。
猪肉价格暴涨现在,连这间看起来淳朴的乡村农家乐也不老实了起来,竟然想用人肘子代替猪肘子蒙混过关,滥竽充数,以次充好,委实令人心寒。
其实人不人倒也没什么所谓。当年白言还在无限世界里浪的时候,里面妖魔鬼怪精心编撰的米其林级食谱,都是些什么:“1.找到一个人或八个人;2.使劲打人;3.继续打人;4.把人扔到火里;5.吃人。”可比这桌精食细脍要残暴血腥多了。
真正让白言变色的,是这刺青的图案那么的令人似曾相识。他脑内突然有一串灵光闪过,然后立刻明白了,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玩意儿。
就在汽车站,那位脾气暴躁,嚼着槟榔的中年瘾君子。想不到一朝分别之后没过多久,竟然在这饭桌上又重新相会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之前那股难以言喻的恶臭的来由,现在也是解释清楚了,正是这死尸的臭味。
正常来说,新鲜斩下的血肉除了一点铁锈味儿,还有没有童年剃掉天宝留下来的腥臊,并不会有这么浓烈腐肉的恶臭,现在这种熏得辣眼睛的味道。
这位老大哥的肉之所以能够这么的臭,白言推测,大概他沉迷在那骨灰水炼成的药品带来的“快乐”,死气早已经浸入了四肢百骸,然后死前又遭受了非人的痛苦与折磨,两两相激,才诞生出这么迷人的气味。
而且从自己先前一下子被熏迷惑了的表现看来,中年常年被毒素浸泡腌渍的□□,似乎也产生了同样的效果……或者说,这或许就是那种药剂的生产方式。
通过人啃食着人,将毒素不断循环往复的生产下去;每一位贪享快感的,实际上都是被圈养的可怜肉猪。
肉猪身上割下来血肉,再喂壮下一头,死亡与血腥在不断的循环,那个隐藏在背后的麴弘,与这个郑蒙村背后的黑暗,要比自己想象得大多了。
白言垂下眼眸陷入沉思,然后内心复杂地看向了冥朔:连自己都有一瞬间被迷惑了,那这孩子是怎么察觉到的?
难道说他接近自己,也是……白言立刻用力地摇了摇头,直觉笃定到有点诡异地告诉他,或许会有所隐瞒,但冥朔绝不是这样的人。
“哥哥……?”
“嗯,没事,我在想一些事情。”白言眨了眨眼睛,压下心底浮躁的思绪,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应该可以一直信任你吧。”
冥朔愣了一下,才道:“嗯。”
胸腔中央的心核滚烫,其中蕴含着一种冲动,想要立刻将胸腹剖开,然后把这情感凝聚的猩红,献给眼前这位青年的冲动。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划入白言的领地范围内,算是“自己人”了,很开心,但是,还不够。
但是他却开始渴求更多。
他想要的不仅仅是信任,也不是懵懂的好感……冥朔内心里真正期望的,是白言也如他爱白言一样爱他,也会渴求他,占有他。
这还真是得寸进尺的贪婪。
但是,冥朔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笨拙的蜷缩起锐利的指爪和獠牙,对他而言已经是极限了,在更深入的,用喉舌传达爱意,却比赤足在烧红的玻璃渣上行走,还要来得艰难。
冥朔压抑着,几步走向前,然后突然执起白言的右手。
“?”白言能够感受到,右手传来的热度与力量,太热了,这燥热甚至让他的耳朵尖微微发红。
但是下一刻,却完全充血,像是引爆了一颗番茄炸弹。
只见冥朔躬下身子,然后轻轻地……吻了上去。
他垂下眼眸,长又翘的眼睫毛宛如蝶翼一般不安的颤动着;不仅仅是睫毛,还有那唇,整个人都带着一种细碎的颤抖,好像在惶恐,好像在害怕自己的鲁莽,会一下子将这镜花水月般美好的虚影给搅碎。
“哥哥哪怕是利用我也好,怎么都好,我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的,只要……你别不要我……”
白言完全呆滞,张开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只觉得喉咙间似乎存在什么无形物质,堵堵的。
就在这时。
“叩叩叩——”
包厢外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一同响起的,还有王文山谄媚到快要滴下油脂的黏腻声线:
“两位客人,方便…方便咱们进来么?”
只可惜啊,甜腻腻的氛围,总是很容易便被一些小插曲小杂音给吹散。
“什么事情。”白言不动声色地坐下,耳朵上的热度还没来得及完全消散。
他看了眼完全没动过的饭菜,然后轻咳一声为自己转移注意力,用筷子嚼碎了那一盆“猪肘子”,抽出了几根骨头,给自己和冥朔伪造出了已经大快朵颐一顿的假象。
“哎呀,哎呀,其实是……”外面嘟嘟囔囔,紧张急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啪唧”一声,大概是一掌拍脑门上了,“其实啊,我是看您们对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这不就给你们安排了一个向导吗?”
“原来如此,那么请进来吧。”
砰!
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那扇紧闭的门就被鲁莽撞开,王文山大冬天里也不知为何是汗流浃背,脸上依旧是浓度过份的媚态,令人生厌。
他的脑门的左侧,还有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看到桌上没怎么动过的饭菜,王文山的脸色立刻垮拉下来,但是看到那一盆红烧肘子被筷子划拉得七零八碎,桌上还有骨头堆积,便又立刻笑逐颜开。
“怎么,不合胃口?还是有什么忌口的?哎呀不用客气的,有什么要求尽量提!尽量提!”
白言也露出了虚伪的笑容:“哪里哪里,贵农庄的饭菜实在是太美味啦,城里的米其林三星餐厅我吃了不少,还没有一家能够有这样的美味……哎呀只可惜我和我的弟弟舟车劳顿,还晕车了,一路上吐了不少,所以胃口不好吃不下太油腻的东西,并不是你们的问题。”
王文山眼珠子一转,似乎信服了白言的说法,眉眼间浮现出少许遗憾懊恼,随后又自豪的将胸脯拍得砰砰作响:“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到了哈哈,下次一定会改进的……我和你们说,我们这农庄里用的食材啊,可是一顶一新鲜的,刚从身上割下来,就给送到你餐盘上去喽。”
白言心想,可不是新鲜吗,屠宰行刑的哀嚎,还黏在肉上没散去呢。
“我听说啊,城里那个米…米…对!米老鼠三星什么的啊,用的都是放好久的死肉,我儿子说是什么‘熟成’……嗐,不就是变质的烂肉么,这种东西端上来给人食,真是冇阴公咯。”
王文山情绪激动,看起来真的对自家的肉有着无以伦比的自豪感,手指不停的比划,手舞足蹈,嘴里喷溅出唾液,瞳孔底下闪烁着神经质的癫狂。
白言有些嫌弃的把椅子往后挪了挪,他看到这些唾液已经全都溅洒进桌上的饭菜里了。
哪怕这一桌不是死尸,他估计也是碰都不会去碰了。收敛起脸上的嫌弃,白言打断了王文山的情绪的涡流:“那么王叔,你先前说的向导是……?”
王文山如梦初醒,又一巴掌扇在自己脑门上,与先前的掌印形成了一个轴对称,从身后拖拽出了一个瘦瘦小小,怎么看都未成年的少女。
“喏,是她,她是我弟弟家的女儿。”
在白言眼中,王文山的动作未免有点儿粗暴,短粗如小香肠的五指掐在少女的皮肤上,深深凹陷,出现了深红的淤青红痕。
虽然动作粗暴,但是王文山嘴上语气却是有点儿悲天悯人的意味:“唉她也是个苦命的小鬼,三年前爹娘死了就剩下她一个,只好被我们家收养咯。”
这少女头发颜色并不是亚洲人那样纯黑,微微有点偏亚麻色,眼睛也是暖暖的琥珀色,手脚都细细的,浑身衣服陈旧且破烂,还有点脏兮兮的。
她的双眼中满是恐惧,似乎是有点受惊了的样子,无措地看着白言和冥朔。
“你们叫她小琴就好……小琴!磨磨蹭蹭的,还不快点过来给尊贵的客人打个招呼!?”
王文山的怒喝,让小琴瑟缩了一下子,脑袋几乎都要埋进肩膀里了,然后耷拉着头,表情有点不自然的用手指绞着一小撮头发,磕磕巴巴道:“你、你们好……我是小琴……你们想要看什么景儿我都知道,山里我很熟……”
“没错没错,你别看这孩子怕生,其实她可皮了,一进山里我们都逮不着人影!”王文山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搓着手笑道,“怎么样,需要不?要是不满意,村里还有别的标致的大妹子呢!”
“呃……足够了。”白言点点头,有点无语。
而这时,少女的嘴唇却飞速的蠕动了一下。
她说了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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