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季畅带着骁骑营的人赶到皇宫时,宫中的一切早已是尘埃落定。
宫门口值守的禁军有条不紊, 大开的宫门中隐约可见缟素, 暗夜里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这当然只是错觉,哪怕是守灵期间, 宫门也没有半夜还开着的道理。
然而一群人行到宫门口,到底还是停住了。毕竟皇宫不比其他地方, 带兵擅闯就是谋逆,且不说这些骁骑营的人会不会跟着季畅闯宫, 就是季畅自己看着眼前这情形也是犹豫的——今晚出事是必然,如果宫中正值叛乱,她晚一步进宫可能就耽误了新帝的性命。但与之相反的是如果宫中已经平定,她这时候带着人马冲入宫中, 那么不论她与新帝曾经有多少情谊, 也难逃罪责。
季畅犹豫了,今晚的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没有更多的时间给她思考判断筹谋。眼下她行事依靠的几乎都是直觉, 而此刻的直觉告诉她, 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如此踌躇了一瞬, 季畅倒也很快有了决断,当下竟上前直接去问了那值守宫门的禁军:“这位兄弟,今夜城中有歹人作乱。太子府惨遭祸事, 我等忧虑宫中,不知今夜宫中一切可还太平?”说完话季畅还往太子府的方向指了指,示意对方去看。
两处相距虽是不近, 可太子府大火尚未熄灭,天际映出的火光也是隐约可见的。
不过那禁军却没去看她指的方向,见她独自上前似乎还松了口气。接着目光在季畅那张过于美貌的脸上打了个转,直接开口问道:“您是武安侯府的季世子吧?”
季畅进宫的次数不多,平日里也是深居简出,整个京城认识她的人都寥寥无几。眼下一个宫门值守的禁军竟然认出了她,这让季畅不仅诧异,心中更是隐隐生出了戒备。只是戒备归戒备,她一面握紧了手中长剑,一面还是点头承认了:“是我。”说完还拿出随身印鉴给对方看。
禁军仔细查看了她的印鉴,就跟平日里官员入宫一样,验看无误才道:“世子若要入宫便进去吧,不过您也知今晚不太平,所以要进宫也只能您一人。”
黑夜里的声音总能传出老远,禁军的声音虽然不大,可隔着几步远的常清和常明却都听见了。两人心中一紧,显然不放心让季畅独自犯险,当即上前喊道:“世子……”
季畅却抬手制止了两人,想了想竟点头应下了,又与二人道:“我入宫无事,会使人出来传信的。”
常清和常明还是不放心她,可季畅说完这一句后便已经迈步。几个禁军侧身将她让进了宫门,甚至都没有收走她手中握着的长剑,可常清和常明要追,却对上了禁军们抽出的长刀。
季畅是个果决的人,她明白自己如今并没有什么退路。她蹚这浑水是不得已,独自进宫也是不得已,因为武安侯府无路可退,也因为宫门外的骁骑营并非受她掌控。而既然没有退路,她便不妨走得更从容些,更何况眼下这局面或许并不如她担心的那般糟糕。
事实也果然如此。当季畅在福安殿外瞧见满地鲜血时,她的呼吸都紧了,可当她看到新帝好端端负手站在殿门外时,紧绷了半夜的神经却又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不算什么,两人隔着满地血泊,甚至能够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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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殿另一处没被波及的偏殿里,季畅和新帝相对而坐,后者提着茶壶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给了季畅:“怎么样,今晚可是吓到了?”
季畅的长剑还放在手边,闻言叹口气:“是啊,吓到了,这变故来得太突然。”
两人一见面便将今晚发生的事大致做了个交流,尤其季畅还说了太子府走水的事,结果新帝眼皮都没抬一下,显然是早有所料也早有准备的。倒是她确确实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不知自己走后侯府那边如何了,那三百甲士已足够拿下她府中那些老兵。
不过季畅对此也没埋怨什么,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就算她府中那些人全都战死了,她也不能对新帝露出半分怨怼来。只是摩挲了下茶盏,她还是问了一句:“陛下知道今晚会出事?”
新帝抬眸看了她一眼,倒也不瞒他:“我不知,不过是些许猜测罢了。”
先帝驾崩前是当着群臣传位的,再加上本就是太子继位,新帝这皇位得的光明正大。再加上灵前三日都很太平,诸王也没谁闹着不服,众人便都以为这一场皇权过度必是平稳。可秦少监一开始就提醒了新帝异常,之后城门那边又传来消息,道是这两日入城之人有些不妥。
做皇帝的人最是警醒多疑,哪怕是刚登上皇位的新帝也是一般,于是当下便生出了戒心。但燕王一直以来隐藏得太好,新帝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什么,最后也只能演一出请君入瓮了。
季畅听完他解释,长长吐出口气:“看来还是咱们行事不慎,让人发现了端倪。”
这话说的不是别的,正是侯府暗中投靠了汉王一事——武安侯府历来不涉党争,也不参与夺嫡,因此哪怕汉王曾往北疆与季畅有旧,两人走得近些也没人会多想。可燕王既然先在传旨时动过手脚,后来又派甲士闯府,显然便是猜出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这不算大事,既然站了队迟早都要被人发现,可季畅却没想过会这么快就被人看穿。至少在她看来,先瞒个三五年让汉王积累实力,之后才是武安侯府表明立场的时候。
新帝闻言倒是不以为意,事实上在他听到燕王谋划的那一刻,他就明白季畅是怎么暴露的了——这怪不得季畅也怪不得他,实在是燕王为了皇位将一切都盯得太紧了。汉王骤然参与夺嫡,甚至迅速崭露头角,自然不会被他忽略,趁着时日还短算算日子,也就不难推断出汉王的转变是在季畅归京之后。
两人喝着热茶,说着闲话,待一盏茶饮尽也将今夜之事说得差不多了。
季畅很有分寸,不该问的事并不多问,甚至对于新帝的隐瞒试探也并不多说什么,
是的,试探。
从侯府被围攻,到骁骑营借兵,再到宫门口让她只身入宫,都是新帝的试探。侯府出事后,新帝试的是她会不会逃,骁骑营试的是她在京中的影响力,宫门口试的是她的野心与胆识。
好在结果大概算是不错,她没有逃走,也没有背叛。虽说在骁骑营能借到兵这一点让新帝有些介怀,可细想下来也不觉得意外。毕竟季畅身后的武安侯府也传承了数代,别看如今一直镇守边关,可与朝中武将却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骁骑营看到太子府失火后肯借她兵马也不奇怪。
两人喝完了茶,季畅的心情也稳定下来了,瞥一眼还放在手边的长剑,便问道:“陛下这里既然无事,那不知我可否告退出宫?我那侯府如今还不知什么模样呢。”
新帝却没答应,他自顾自又给自己添了杯茶,又拿着茶杯把玩了一会儿,忽然道:“阿畅,你可知先帝驾崩前与我说过什么?”
季畅闻言顿时心中一凛,知道新帝不会无的放矢,却不敢接这个话茬。
新帝也并不是要等她回应,见她沉默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先帝说,他在位数十年,却还是没能将兵权真正握在手中,交给我的还是一个烂摊子。”
自开国起,兵权便大半都掌控在边关守将手中,皇帝真正能调动的兵马也就只有京畿附近而已。不过这影响并不大,因为打仗总是要死人的,边疆掌权的守将也是换了一拨又一拨。
可只有季家,从开国起至如今,数代人下来早将北疆打造成了铁板一块。而且季家就仿如有天助一般,子弟能征善战不说,每逢香火将要断绝,却总能绝处逢生下来。如此一代又一代,到了季畅这一代又是如此,做皇帝的简直要担心北疆只闻侯府不闻天子了。
这是先帝的心病,可新帝却是在北疆待过几年的,知道季家其实安分守己。只是他做了皇帝,也听了先帝太多“教导”,再想想如今季家还与乔家联姻,某些时候也不免生出动摇。
凭着曾经的情谊,新帝可以信她三年五年,可十年二十年之后呢?
季畅咬牙,有些后悔自己莽撞去碰了骁骑营,但闭了闭眼之后却反问道:“陛下与我坦言,我也不妨问问陛下,您可想过我当初为何要选您辅佐?”说完顿了顿,又补充:“您知道的,我季家有祖训,从不参与夺嫡,您也不是头一个被送去北疆的皇子。”
新帝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怔了怔:“难道不是父皇逼迫太过……”季家难以为继了吗?
后半句话新帝没说完,因为他对上季畅的眸子便知道并非如此。事实上季家能一直传承至今,直到先帝才生出忌惮不能容忍,便是因为那条祖训,贸然违反便与饮鸩止渴无异。
季畅也没等他继续揣测,直接给出了答案:“因为我季家不会再有传承了。”她说着站起身,拿着自己的剑,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父亲年事已高,我生来体弱,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的。”
话音落下,人已出了偏殿,留下新帝一人怔怔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新帝(傻眼):这,这样的吗?既然都没后嗣了,那就不用那么防备了吧?就是可怜了乔小姐……
乔玥(摆手):不可怜,不可怜,放着我来!
世子(舒气):好了,雷已经放了,锅已经背了,今后可以安心的跟媳妇过二人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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