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身后这人一身被夜露浸透了的凉气, 被这么一抱, 连微觉得自己的寒毛都要被冻得竖起来了。

    她伸手推他:“干嘛?”

    符骞没说话。

    不仅没说话,还后退两步又坐倒在瓦上,连带着连微也跌坐下来。虽然身下有人垫着不疼, 但瓦片咔啦咔啦的动静还是让她有点头皮发紧。

    不会把屋顶砸穿吧?这动静会不会吵醒别人?

    好在郡守府的房屋质量相当不错, 连微提心吊胆了一会儿, 也没见人过来抓贼,才放下大半的心,又推了推符骞:

    “松开,我要下去了。”

    身后的人还是没答话, 反而把脸埋进了连微的颈窝,一点细细密密的胡茬扎得她一抖。

    旁边的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酒气,连微一时也不确定这家伙是真醉了还是借酒装疯,但这不妨碍她继续用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抗拒。

    ……可惜力不如人, 挣动不开。

    她泄了气, 好声问道:“总不能就这么呆一晚上吧?想干什么,你说。”

    符骞的胸膛起伏着, 连微几次都以为他终于能说点什么, 结束这尴尬的沉默时,他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她终于不耐烦了:“够了吧!你到底要干——”

    一点冰冰凉凉的液体忽然落在她的颈窝, 连微被冰得一颤, 脑海中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这是……眼泪?

    她赶忙回头,符骞却已经偏过头去,她看不到正脸, 却还是能看到月光下,男人刚毅的侧脸线条上闪动着一点点水光。

    怎么回事?总不能是被她凶哭了吧?她也不凶啊……

    符骞这会儿倒是干脆利落地放开了她,背过身去,有点含混地说:“你走吧,好好睡。”

    连微反而不敢走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符大将军这个样子,比借酒发疯让人担心多了。

    她也没靠近,就这么坐在靠下的屋瓦上,撑着下巴看他沉默的背影。良久,男人艰涩道:

    “栾兄之事…我至今不敢相信。”

    栾兄……栾尉成?符骞大半夜的上这来喝酒,竟是因为这险些置他于死地的人?

    连微拧眉,不解地看向符骞。又是好长时间的沉默,他低低道:

    “我与栾兄相识,也有十年了。”

    他符骞如今也不过二十三,十年人生,占去了将近一半。若非如此,他就算再用人不疑,又怎么可能贸然踏入多年未返的地方,还不提起丝毫戒备?

    符骞的背影整个都透着股颓唐的味道。全不像白日里所见的坚如磐石。身为将军,他不能在下属面前露出如此软弱的一面,只能永远坚定和强大,成为所有人的旗帜。

    但白日里先是突遭背叛,乍逢性命之危,紧接着又见多年好友万箭穿心,死在自己面前。

    虽然友人早已背叛,但人心毕竟不是机械的度量衡,短期内得知背叛的愤恨与多年感情,并不能正负相抵。

    不可能毫无触动的。

    更何况,当年初来乍到这般战乱频仍之地……

    “还是他和阿鸣带着我一路适应,才有了今天。”

    原来符骞竟也有不适应战场的时候?连微微讶。

    这人对于血腥和战争的平常态度,让人简直要以为他生来就能提刀,是为这片战场而生的存在。

    连微忍不住问出声,然后就见他微垂了眸子,神情落寞:“我初到扈郡时……才十三。”

    即便这时候的人们大都早熟,十三岁依然是个过于生嫩的年纪。还没有长成的少年身体即使勉强披上甲胄,提起长刀,依然不如成年人来的强健有力。

    若无人护着,太容易夭折了。

    符骞没继续往下说,但连微听这个年纪,就能想到这两人在符骞的少年时期占有怎样重的分量。或许如友、如兄,亦如父,是相扶持相依靠,一路磕磕绊绊从最底层爬起来的同伴。

    这段时间的相处足够她明白符骞是个很重感情的人,这样的背叛,远比外人看起来的更加难以承受。

    可她做不了什么,他们这些外人……都做不了什么。

    或者以前甚至没有人能够看到这样的符骞——他提酒上屋的姿态熟稔又寻常,像是做过无数遍,整整一个白天,脸上也没有露出任何异色。

    若她不是一时起意上来看看,或许这人就像以前一样,独自饮两坛酒,仗着年轻的身体足够强健,放任自己幕天席地地睡过去。

    然后在第二日一早,又是那个稳健锐利的将军。

    连微觉得自己胸口有些窒痛,她伸手安慰性地按住男人的肩臂。男人沉默着又把她拉进怀里——连微分不清他是不是真醉了,但若这样能稍微使他好受一点,她也不深究了。

    由着他把自己当一回抱枕吧。

    一开始的凉意被很快被焐散,相贴的薄薄布料下,人体的热度在冬夜里很舒适。连微上来前本就在准备就寝,这会儿这么安安静静地被抱坐着,很快就困了。

    理智上她想爬下去回房睡,但腰间的手臂箍得死紧,她也不想强掰,心中一时又被他的经历戳得酸酸软软的,百味交杂之下,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再睁开眼时,入眼已是窗外青色的天光。

    连微猛地坐起,脑子迷糊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这是被送回了厢房里。低头一看,披风已经被解下,放在了床边,自己身上裹着的……还是她亲自扛到屋顶上的那床薄被。

    ……没想到最后是给自己用了。

    符骞呢?

    她匆匆忙忙爬起,穿好衣裳,一推门,就被满院子的雪白晃了眼睛。

    这一夜竟然下了好大一场雪,院中石板地、假山还有屋上,都积下了厚厚的一层白,松软无瑕,没有半点足迹,宁静得像是荒无人烟一般。

    符骞呢?院中侍女呢?是因为还太早吗?

    屋中没有滴漏,光看这青灰的天色,确实还早。

    连微小心迈下门廊。落目处没有半点人迹。她昨晚搬去屋檐下的梯子安安静静地靠在那儿,横木上同样积了厚厚一层雪。

    鬼使神差地,她握住木梯两边,又一次慢慢爬了上去。

    屋顶果然无人,只有两只空酒坛子歪歪倒倒地放在那儿。连微正笑自己的举动莫名其妙,就听见下面传来侍婢惊慌的声音:

    “连姑娘,您上去做什么?雪天易滑,这可千万使不得——您要做什么,喊奴婢就是了,何必亲来!”

    连微低头,就见小侍婢已快步到了梯脚旁,一手扶着梯子,一副紧张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她顿觉窘迫,忙道:“没事没事,我这就下来。”

    一边向下爬,一边极力解释她真的只是好奇,才想着爬上去看看。

    ……太丢脸了。

    为了避开侍女的目光,她匆匆扒完了早餐,就抱上那一大堆账册往书房去。才走到院外,便听见里头传来宿鸣隐含怒意的声音。

    “万卓,你再说一遍?”

    “有何不可?中郎将,某也是为了扈郡上下考虑。”另一人的声音偏细,有种奇怪的丝滑感,“某知道栾尉成那厮死了,死人不值钱,某也不是为了问罪而来。”

    “只是这扈郡上下被栾尉成经营多年,也算是有了些根底。”他带上点笑意,“某不才,却是在这些人中颇有点威望。若由在下与中郎将共掌这扈郡,纵使那栾尉成余党再有不甘,也难生动乱了。”

    宿鸣抿唇不语。这万卓怕是察觉到自己手下大部分兵力都被调去急袭玉屏关,符骞也不在,这才趁机跳出来想要分一杯羹。偏偏他手里当真握有不算少的一股兵力,而今站在此处,谁也不能对他的话等闲待之。

    “怎么样,可考虑好了?若觉得鄙人这提议不错,不如请我进去喝杯茶?”

    万卓笑着微微一躬身,举手投足倒是彬彬有礼。

    身后是书房,宿鸣自然不会让这人进去。他转身道:“我们换个地方叙话。”

    一转身,就见一旁树下站着的连微,顿时讶道:“连姑娘怎的侵早过来?是有哪处不甚明白么?在下尚有些事,姑娘先进去吧。”

    连微摇摇头,看向饶有兴味地看过来的万卓,问:“这位先生是什么人?”

    “区区不才,是扈郡南城步军校尉,”万卓眼有异色,上前一步主动道。

    连微全当没看见他颇具侵略性的眼神:“方才路过不慎听了几句,小女子斗胆,敢问校尉麾下,多少人马?”

    “南城兵马万余,尽皆听我号令。”万卓傲然道。

    “万余兵马…那整个扈郡,又养兵几何呢?”

    “原有强兵十万,但征西将军去后,所留不过三万余尔。”万卓越发眼有得色。

    手中握着快一半兵力,确实有资本骄傲。连微理解地点点头,又问:“不知一关之隔的吴胤,手中人马几何?”

    “光岭东一道,便有屯兵四十万。”回答的是宿鸣。万卓在一边,一副“所以速速与我联手”的模样。

    “原来如此…那么,宿将军不必顾忌。”

    连微先是谨慎地往后退了几步,确定自己站在了宿鸣身后,而后轻哼一声。

    在万卓眼有怒色地看过来时,她淡定道,“此人不过虚张声势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我也是小笼包”和“ ”灌溉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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