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线人传来消息, 寇平要动手, 也就是在这一两日间了。”

    将军府书房中,庾令白端起一杯热茶, 轻轻撇去水面上的浮沫。

    符骞自回来后就一直在密室中待着,此时已经彻底养好了精神,正随着庾令白说的话翻阅着桌上通报, 脸色还算缓和。

    目前为止, 一切都还在计划之中。

    “吴胤那边,有什么反应?”

    符骞回来之后,庾令白就开始遣人出去辟谣,强调符骞只是重伤, 并未身故。但没有铁证的情况下, 这样的辟谣只会被人当做是他最后的挣扎, 反而更加确信符骞已经出事。

    这也正是庾令白想要达到的效果。

    这些时间, 也够消息传遍天下,传到那几人耳中了。

    “泉平关那边暂时僵持住了。”庾令白道,“吴胤似乎对南阳王衡安儒起了疑, 暂缓了攻势, 反而放了不少人手去盯着南阳王。单正初本就擅于守关,有这么个喘息之机, 入夏之前泉平关怕是攻不下来了。”

    符骞赞赏地看了庾令白一眼:“子清做得甚好。”

    庾令白没有回话, 只眼中露出一点笑意。

    符骞将肃州城托付给他这么些天,他自然不是只做了放出留言这么一件事情。

    平时镇压一切的城主突然离开,如何压住城中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固然是一个问题, 但对于军师大人而言,这更是一个清缴城中蠢动者的绝好机会。

    这么一场清缴,遍及全城,澄园更是重中之重。于是,他就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一个叫碧春的侍女。

    他原以为这人只是一个普通的探子,没料到他刚命人绑回去拷问,这侍女就用一种不屑又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口中缓缓道:

    “我猜大人并非像您对外宣称的那样,是来为将军清缴叛徒的吧?”

    庾令白眯起眼睛:“莫非你要说你对将军忠心耿耿?”

    “自然不是。”叫碧春的侍女神色诡异,“外头的传言,说大人排除异己、想要趁机夺权,也是假的吧?”

    庾令白不说话了。他挥挥手,令人堵住碧春的嘴,就近带入一间柴房,才令她继续说下去。

    经过这一番转移,碧春脸上浮现出一丝狂热:“就知道、我就知道——符骞死了,对吧?”

    庾令白此时还没有放出消息呢,猝不及防被一个侍女叫出原本的计划,脸上不可避免地露出几分惊色。

    ——当然,也是因为他压根没打算掩饰。自从这几句话出口,这名侍女就注定不能活着离开了。

    看到庾令白的脸色,碧春笑了起来:“果然!不枉主上养她这许久!”

    庾令白盯着她,她却没有说更多的话。不过片刻,她被捆缚在房柱上的的身体就瘫软下来,面色青白,口角溢出一丝鲜血。

    竟是自尽而亡了。

    但庾令白没有放下这条线索,他遣人查了碧春的来历与在澄园中的生活轨迹,意外地被他抓到了一丝幕后人的蛛丝马迹。

    竟然是从来摆出一副野心不足姿态的衡安儒。

    他没忘记吴胤和衡安儒此时还陈兵泉平关外,若让他们过早破关回转,对肃州绝对不是个好消息。

    于是就有了他假传消息,一面令人误导衡安儒他安排的刺杀成功,一面将这事中最大的嫌疑人摆到吴胤那边。

    果然,成效甚佳。

    “长尧王那边暂时不用担心了。”庾令白收回思绪,对符骞道,“城中诸事解决,再虑不迟。”

    城中诸事,除去寇平,当然还有被将军带出去一圈,又完完整整带了回来的姑娘。

    虽说是答应了符骞要看顾着人,但庾令白心中尚有顾虑。

    毕竟,那个叫碧春的侍女口中的刺客,经多番调查,始终还是只能落在这人身上。

    “军师!寇平那边又有新动静!”

    外头廊下忽然传来咚咚脚步声,平时给将军府内外传信的小侍卫匆匆跑来。

    “进来。”符骞道。

    小侍卫涨红着脸进来,显然是一路狂奔而至,他擦了把额上的汗,急匆匆道:“报将军,寇平那边突然放出消息,说是抓住了行刺将军的人,明天就把人推出来,到将军府上向军师讨个公道。”

    “现在消息已经传开了,群情激愤,大家都说…都说这下有了铁证,明日要一起打上将军府,好掀开军师的假面!”

    庾令白从未安排过什么刺客,自然是不怕对证的。这下他们动手的时间也确定了,怎么都是个好消息。

    但两人心中,同时闪过那么一点不祥的预感。

    ·

    地牢。

    水汽因为低温凝结,在长条石的矮顶上凝成一片片的水滴,水滴慢慢变大、滑落,然后啪嗒一声,滴在侧躺在地的美人脸上。

    美人的眼睫颤了颤,白皙纤长的手指微动,眼见着是要醒了。

    好冷。

    这是连微的第一反应。

    浑身像是被冰水浸过,僵冷而麻木。她甚至废了好大的劲,才睁开眼,摆脱那一片沉沉的黑暗。

    入眼是一片潮湿的石板。坑坑洼洼,洼中积了水,反射着一点白亮的微光。

    自己就伏在石板上,紧贴着石板的半身又麻又疼,像是被摔打过一般。她费力支起身体,感觉浑身的衣服都湿了,像是绳子一样束缚着自己的行动。

    这是在哪?

    她转了转头,一眼就看尽了这个小小的空间。逼仄的小房间三面都是石墙,剩下的一面安装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透过栏杆能看到对面的囚室,不过是空的。

    被关起来了。

    发生了什么?

    连微坐起来,在墙角缩成一团,试图抵御冰刀般不断渗进体内的寒意。她捂住胀痛的额头,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了被绑到这里之前发生的事。

    白曼青以鸿轻阁刚结束花宴,阁中还有些凌乱,辄待收拾为由,邀她去碧云居喝酒。

    有之前的接触打底,加上白曼青最后说的话立场很令人信服,观点也颇对她的胃口,连微没多犹豫,便同她离开了。

    她也算受过白曼青关照,或可稍稍引导一下,至少让她多等几天确定具体情况,免得太过着急四处去寻出路,反而把自己赔了进去。

    鸿轻阁与碧云居相距并不远,她带着迎露,走了一刻余就到了。天色擦黑,她们登上二层的小露台,点上灯,在寒风中饮酒闲谈,倒也还算舒畅。

    白曼青的婢女早早离开去阁中打扫,迎露就侍立一旁给二人斟酒。

    酒是梅子酒,清凉甘甜,并不冲人。她不知不觉就喝了好几杯,还记得白曼青喊迎露下去拿醒酒汤,再然后……

    记忆里就只剩一片黑暗了。

    连微垂下眼帘,眸中闪过一点寒光。

    那梅子酒,大概也是加了料的吧。

    倒没什么对“背叛”的愤怒,毕竟白曼青与她本就没有多少交情。更多的是对自己一时心软的懊悔,和一点隐秘的担忧。

    她还记得离开时符骞的叮嘱,“千万小心”,没料到自己随后就大意栽在了澄园里。

    不管怎样,先查看环境吧。

    浑身还有点乏力,连微扶着墙站起身,挪到铁栅栏边,仔细看了看。栅栏排布很密,只有一掌宽,唯一的出口在一角,用沉重的铁链锁死,锁头有拳头大小,没有钥匙不可能弄开。

    贴在栅栏上往两边看,能看出这一片都是类似的地牢,阴湿、昏暗。只可惜触目可见的隔间都是空的,尽管远处偶尔会传来一些模糊的回响,但摸不清状况,她不敢贸然出声。

    只能等。连微很快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她又缩回那个角落,尽量减少温度的散失。在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她听到了隐隐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她这间牢房的门口停住了。

    “连姑娘。”在狭窄又死寂的地牢中,女人的声音再如何温润柔和,也显得如炸雷一般。

    连微抬头,就见栅栏外一道靛色的身影亭亭地站在那里。她用力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这才看清楚了是谁。

    ——意识消失之前,还在与她对饮的白曼青。

    “白姐姐。”声音一出口,连微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喉咙的干渴也一并鲜明起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白曼青略略睁大了眼睛,露出个有些意外的笑容:“没想到,连妹妹居然和我是同一类人呢,妹妹平时藏得够深,我竟都没看出来,真是可惜了。”

    她原已做好了连微哭泣、叫骂或者求饶的准备,没料到这姑娘如此平静。

    和她一样,从不会做什么无谓的挣扎和期盼,永远能最快地直面现实,然后带点凉薄地直击关键点。

    连微看着她脸上的笑,只摇摇头,不想辩解。她的嗓子干得已经有些疼了,于是说话也只尽量简练地表述:“有食水吗。”

    “自然。”白曼青一摆手,旁边就有人送上了一只食盒。

    连微这才意识到白曼青不是一个人来的,只是陪同的人都退到一旁,从她所在的位置看不见罢了。

    那人矮下身,从门旁的送饭口把食盒推了进来。连微沉默地过去把盒子打开,安安静静地吃起了里面简单的饭菜。

    饭菜简单但是不算简陋,还有一碗附加的汤。白曼青没有要折辱她的意思,相反,她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很有耐心地等连微吃完了。

    “所以,你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究竟有什么话要说?”

    连微从怀中掏出潮乎乎的帕子,皱了皱眉,还是用它擦了擦嘴唇,而后看向白曼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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