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曼青这个架势, 看起来在关押她的这处地方颇有地位, 纡尊降贵地等她这么久,想必不是为了收回餐盒。
果然, 她闻言轻轻笑了一声,然后挥下了身边的侍从。
“你怎知道我是来传话,不是特意来看你笑话的?”她凑近一步, 微微倾身, 看向仍蜷在角落里的连微的眼睛。
连微眨了眨眼。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连微开口道:“莫非还要我先哭一遭,让你看够了笑话,你才肯说接下来的话?”
白曼青噗地笑出声, 神色是澄园中未见的带点肆意的妩媚。连微有种莫名的感觉,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她。
“你可比在澄园里有趣得多了。”白曼青笑过, 道, “既然都是聪明人,那我便摊开了说。首先,我现在属寇平都尉手下。”
寇平。连微很快翻出了她对这个名字的记忆。在西郊别庄时, 偷听到的那番差点没断送她性命的谈话, 其重点,便在这位寇平都尉。
是这次符骞匆匆赶回所要对付的那人吧。抓她来, 难道是得知她和符骞的亲近, 想要以她威胁符骞?
连微心中转瞬划过无数念头,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都尉知道妹妹与将军走得甚近,听闻将军意外逝世, 十分遗憾,想问问妹妹可知道其中内情。”白曼青道,“若是有线索,都尉想尽绵薄之力,为将军报仇雪恨。”
连微沿袭此前的说辞,只说自己一直被软禁房中,一问三不知。
白曼青没有气馁:“妹妹既无没有想法,那不妨听听都尉的?”
连微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都尉这边,却是怀疑那庾军师。”白曼青的语气,就仿佛她们还在碧云居中闲谈,“那人在将军手下颇为得意,掌了多年大权,近来是越发不知足了,将军极有可能就是被庾令白寻来的刺客伤了,甚至……”
她仿佛即将触碰什么极不好的词汇,轻轻捂住了嘴巴。
连微:哦。
大概知道这些人想要她做什么了,她想看看白曼青能怎么编。
见连微反应不温不火,白曼青也不慌张,而是继续道:“总之,处处都有蛛丝马迹。但这庾令白太过狡猾,我们屡屡无法得到他下手的铁证,于是城中局势,也就这么一日日地乱了。”
“若是没法拿出服众的证据,这局面便没法遏制。连妹妹也不想肃州城一直这么一副乱象吧?”白曼青循循善诱。
“我需要做什么?”
“坦诚自己的身份,指认庾令白别有图谋便可。”白曼青道,“只要有人指认,都尉便有了出兵的立场,届时飞虎卫一出,城中局面即刻便可定下了。”
连微没有应承,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靛袍的女人。
白曼青疑道:“怎么?还有什么问题?用这样的办法把你带来也是不得已,待这件事过去,都尉便会放你回去,到时候锦衣玉食,都是任你挑选。”
“看来我在姐姐眼里,还是很像个傻子。”连微道,她觉得稍稍有些头疼,故而克制着音量,“我若站出去指认庾军师,岂能活到你说的万般事了之时?”
这个指认,表面上只是把苗头对准庾令白,实则最危险的是她自己。她若坦诚自己就是这段时间距符骞最近的人之一,那么在庾令白被怀疑为指使者的同时,她也不免要被怀疑为行凶者。
以肃州百姓对符骞的爱戴程度,他们是绝不介意错杀一千,只为了不放走一个的。
白曼青很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轻轻一笑,温柔道:“可你若答应此事,还能看看都尉是否能够保下你,搏那一线生机。若不答应,却是现在就要死了。”
就像是应和她的话,不知从哪里钻进一股凉风,从连微颈后略过,让她浑身一缠。
白曼青看着角落里颤抖的美人儿,以为是吓住了,露出一点满意之色,也不催她,就静静等着。
连微被散落的头发遮住的眼中,却是黑沉沉一片,不见丝毫惧色。
她现在,其实还有一个选择。
到现在,白曼青是个怎样的为人,她也看得差不多了——冷静,凉薄,唯利是图。
之前乖乖在澄园中居住,主动送东西来讨好她这个新得了符骞青眼的人是为利;后来符骞“被刺”,肃州人心惶惶,她转头就投向寇平的怀抱,同样是为利。
而现在,她只要揭露符骞还好好活着,寇平最多不过风光这几日的事,就有很大可能说服白曼青再次倒戈。以白曼青表现出来的权力,很有可能能带她……
不行。
念头的产生和撕碎都在转瞬,连微闭了闭眼,竟有些畏惧自己方才的想法。
符骞的计划筹谋这许久,吃不起这样的风险和变故。
于是她轻轻颤抖着嗓音,答应道:“好,我会配合。”
而她的手则摸到身侧的锦囊,捏开了其中装着的蜡丸。
丸中,一缕常人不能察觉的幽香静静弥漫开来。
连微正要埋下头继续养精蓄锐,就听白曼青道:“那便好。来人,给她收拾收拾,我们该出发了。”
什么?
面对连微难掩震惊的目光,白曼青眉梢微扬:“怎么?现在已是寅末了,卯正集会,时间还有些赶呢。”
她这一觉,竟然直接睡到了第二日?
没有了准备的时间,她现在浑身发软,根本没有挣扎的力气。就算姜遇这丸子真的有用,她标记的地方也不对……
连微的心,终于开始不受控制地狂乱跳动起来。
·
“寅末了,还没有搜到人吗!”
将军府中爆出一声压抑的低吼,随后是裨将砰地下跪请罚的声音。
“将军,实在是贼人留下得痕迹少,天色太黑,也没有人证,无从搜查啊!属下无能,还请将军降罚,再……”
裨将的解释声渐渐模糊,变成嘈杂噪音,吵得人头疼。
符骞用力按住跳动的额角,头疼仿佛缓解了些许,却又觉得整颗心都被一只大手攥紧,随时间过去,愈发用力地挤压着。
浑身发冷,难以呼吸。
他用力闭上眼,挥去黑暗中美人的笑颜,强行拽回一丝理智,沉声道:“下去,继续搜。”
已经搜了一晚上了,若不能摆出全城戒严的那种大场面,继续怕也是搜不到了。裨将想劝,但一抬头就对上符骞满是阴鸷与暴戾的视线,顿时缩了回去,打消了开口的冲动。
符骞座后,庾令白趁裨将抬头,也给他使眼色:快回去,不要想劝这种情况下的主公。
继续搜就是了,搜不到又如何,哪怕是为了让主公好过些呢。
裨将尽量小声地退下,庾令白合上门,转身便见符骞垂头坐在椅中,一手撑在额上,一手攥拳,唇角紧抿。
这是他极力自控时的模样。
除却知道父亲去世的真相时的那一次爆发,符骞一直把自己控制得极好。但昨晚,继“寇平抓住了刺客”之后,连微在澄园中莫名失踪的消息传来时,他又一次感受到了那久违的暴虐的冲动。
像心头有烈火熊熊,使它无时无刻不能安生,每一跳都像是被灼烫着,又像是有人被囚在其中,捶打着自己的胸腔。
他从不知道自己还能体会这样的煎熬,明明除了去救出那个娇弱易碎的女人之外,他什么也不想做,偏偏这一件事,他无法亲力亲为。
行动就在第二日,不能功亏一篑。于是他不仅无法亲自去搜,甚至要叮嘱行动者需在暗中寻访,不得大张旗鼓,以免打草惊蛇。
“砰。”他重重锤了一下扶手,心中焦虑仿佛随着疼痛发泄出少许,但更多的恐慌随即席卷上来,填补了那一小片空白。
他为什么没有把人接到将军府?为什么没有在她身边安排更多的人看护?为什么能这么放心地、明知她手无缚鸡之力,依然与她分开这么久?
是他的错。
如果……如果连微真的因此而死,全是他的错。
血液在耳中轰轰地响着,他又一次捶打扶手,却没有再感到疼痛。有人推了推他的肩,他蓦地抬头,看见是庾令白站在身侧,冲他说了句什么。
耳中还有嗡鸣声,他没有听清。
庾令白又说了一遍:“姜遇求见,他说,他有连姑娘的消息。”
“让他进来!”
符骞说不好这句话是不是真的出了口,还是被收紧的喉咙窒在了里面,但下一刻,姜遇确实神色匆匆地推门而入。
“将军,我的阿香——”他抬手,指节上立着一只寸许大小的鸟儿,“它嗅到了香丸的气息。”
那香丸,肃州城中他只给过连微。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也是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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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佬的营养液~
(这简直是融合进感谢语里最毫无痕迹的ID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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