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对自立安定侯一事作何反应?

    孙从事对声名问题表示了担忧,郭长史询问了符骞的准备情况, 其余二人则是副明哲保身的做派, 没有贸然插嘴。

    乍一看仿佛该怀疑沉默不语的两人, 但细细一想, 就会发现郭长史的做法, 才是最有嫌疑的。

    不提建议先问准备,看似是为求稳妥,但换个角度,何尝不是对符骞目前境况的打探?

    符骞长年在军中生活, 对情报本就足够敏感,原本是下意识地不去怀疑下属的动机, 此刻疑点都被明明白白地提了出来, 自然飞快地反应了过来。

    “我天明便派人去看住郭长史,若他当真是吴胤的暗线,这两日必有动静。”符骞长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显出一点疲态:“不早了, 你快回去歇息吧。”

    他理了理衣襟,眼睛又转向案上小山般的文书,很显然是打算在这书房过一整夜了。

    连微被他从谈正事的气氛里拉回来,想到自己过来的本来目的,又见符骞一副打定主意和这些活儿耗上的态度,顿时气得有点肝疼。

    “我才过来没一会儿。”她道,“还给你带了粥——”

    她举起方才被两人一起遗忘的食盒, 伸到符骞眼前晃了晃。

    符大将军露出一个近似于猝不及防的表情。

    很显然半夜被人喂食这种事情从未发生在他前二十几年的人生中。他有些僵硬地接过食盒,匆忙在桌案上腾出一片空,打开盒盖,捧出其中精致的敞口壶腹碗。

    食物侵略性的香气直窜入鼻,唤醒了他饿了太久已经麻木的肠胃。符骞用汤匙搅了搅熬得稠厚的粥,没忍住舀起满满一匙送进嘴里,随即被烫得面色微微一变。

    他十分镇定地咽了下去,连微在旁看着,用力绷住了嘴角的笑意。

    “所以你果真忘了晚餐。”她故意板着脸道。

    符骞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心虚,他道:“只是这段时间比较紧迫,过了便好了。”

    连微不信:“紧迫到需要由你一人担起所有事么?”

    符骞一时窘然。他起初没想到局势变化如此之快,只安心在肃州城经营,用不到什么人,也不可能大张旗鼓招贤聘才——那就是挑衅吴胤了。

    结果现在用人之时,便显露出了拮据之象。

    连微看在眼里,心知自己猜得不错,当下直言道:“让我帮些忙吧。”

    符骞手一顿,下意识地道:“不必,我能应付。”

    连微扬眉:“就像今天一样,把自己累倒在书房,害得书童只能在门口瑟瑟发抖地守一晚上?”

    符骞:……

    “茂林说什么了?”他道。

    “那不重要。”连微难得强硬道,“重要的是我想帮你。”

    符骞无奈道:“你之前不曾接触过这些弯弯绕,一时半会儿很难摸清楚。”

    “总要试试。”连微执着道,“我看你攒的这些,也不都是那些军政要事吧?”

    她指指被推开的一叠文书,刚刚草草一瞥里,她看到几个零星的字词,抄没账册、遣散后安置一类,看起来并不像是需要符骞亲自过目的东西——至少还在整理阶段时,不需要。

    符骞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那沓文书,顿时一阵头大。

    那确实是因为寇平、澄园这些波折,凭空天降的事儿。要在原先,这也不算什么,和庾令白分分也就处理了,但任劳任怨的庾军师这两日又不在……

    可不就只有他自己硬顶上了么。偏偏这些事虽不是什么事关肃州命脉的东西,却也不能在外聘几个账房先生就随便拿来用的。

    连微敏锐地觉察到了他的动摇,进一步劝道:“伯功,不要将我与那些一字不识的寻常女子一概而论。”

    这句话仿佛戳中了符骞的什么地方,他抿了抿唇,终于道:“那明早,我便将一些事交付与你。”

    “现在先回去休息吧,你本就不算强健,不要太过操心了。”符骞给人把斗篷重新披上,温和却坚定地把她送回了正院中。

    这一夜在连微忐忑又期待的心情中,过得相当漫长。

    第二天一早,连微便换上了便服,步履匆匆地往书房去。符骞仍坐在昨日的位置上,案上琉璃灯的灯壁都被熏出了浅浅的烟色,而他的眼底青色比这烟痕还要浓重。

    这人大概一直没离开书房,最多在小榻上稍稍休憩了片刻。

    连微心里轻轻一缩。符骞见她过来,反应了片刻,又看了看窗外,被初升的朝阳刺得眯了眯眼,用手遮了遮,才道:“……来吧,府中之前的规章和账册,都在这里了。”

    他点点身旁扒拉出来的有尺余高的卷册,又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印放在连微手心。

    “这是将军府的掌事印,府中人手财物都可凭此印调动,”他简单道,“你先拿着这些看一看,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便来问我,若觉有所把握了,我便下令让各层管事此后都去向你回话了。”

    连微捧着掌中小小一枚沉甸甸的玉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符骞这是直接把管家权给她了。耳畔符骞的叮嘱还在响着,她却莫名有点窘迫。

    她提出帮忙,一方面是真心希望能分摊一部分压力,另一方面是不习惯终日在院中闲坐,无所事事,并无借机索要属于女主人的管家权的意思,他们尚未有名正言顺的关系,这会否惹人非议?

    但再一想,她现在住在将军府主院中,也并没有什么凭依……

    符骞全没察觉到她的胡思乱想,难得絮叨地说完,便匆匆换了外出的衣袍离开——近日的事务,委实过多了。

    这厚厚的一摞卷册,让连微从早晨直接坐到了夕阳西下。

    符骞可能是将他到这之后所有与将军府相关的文书尽数搬了出来,这些卷册除了放在最顶上的一本是简述府上的产业和日常活动,余者大多是各种账册与清单,每日采购、年节礼物往来、府上仆役的调动,都按年月有详细的记载。

    要不是后面这些细枝末节都可以略读,这么多东西就是再给她三天也是看不完的。

    “好在虽麻烦了点,实质上只是管家算账罢了,倒不太难。”终于能放下卷册的连微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庆幸道。

    她越发佩服能成日把自己埋在这些东西里的符骞了。

    一旁的迎露笑道:“是姑娘聪慧,无人能及。”

    迎露从鸿轻阁被接来将军府中,初时还因着突然来到陌生的环境有些拘谨,现在已经放开不少,甚至时不时敢调笑一二了。

    “我看你也挺机灵的。”连微道,“好几处我没弄明白的地方,还是你提醒我的呢。”

    这个时代有许多潜移默化的规则,不会在纸面上写出,光看是很难想明白其中玄机的。要不是迎露听见她的嘟囔主动解释,她没准能攒下一大沓疑问去烦符骞。

    “奴婢在各处服侍过几年,见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迎露没有居功。她甚至隐晦地用疑惑的眼光扫了扫眼前女子。

    连姑娘怎么看都是个娇生惯养的人儿,在这世道浑身能没有一丝狼狈颠簸的痕迹,来这里之前出身少说也是小富之家。

    偏偏这些规矩,但凡是有些脸面的人家,都是会潜移默化地传给子女的。连姑娘的懵懂,看着便有些奇怪了。

    罢了,这也轮不到她操心,不管怎样,连姑娘都是个好主子,她安安分分地服侍便是了。迎露压下心思,主动提道:“姑娘既要接下这活计,那年关的大宴,姑娘可有把握?”

    眼下已是廿三日,符骞自入主肃州城征西将军府,每年年关都会在府上摆下筵席与属下共饮,今年自也不会例外。

    而年关大宴的操办因为近来的事一拖再拖,已经到了必须尽快处理的地步了。这对才有插手将军府诸事的连微而言,无疑是个难题。

    不过她并没打算因此放弃。

    回忆了一番前几年的布置,连微心中已稍稍有了些底。沉吟片刻,她向迎露道:“若是陪伴主子,你们应当是被允许出府的吧?”

    迎露不解道:“自然。”

    “那好,这两日外头的街上该是很热闹才对?”

    “是。”迎露道,“农闲了,又是年节,大伙儿都上街呢。各市从早到晚都是人,卖什么的都有。”

    她顿了顿,迟疑道:“姑娘这是要……?”

    连微颔首:“不错,帮我列张清单,明日一起出府去街上走一圈吧。”

    好歹也是要一手操办跨年宴的人,总不能真一头雾水地瞎搞啊。

    这座城市在年节将近时是什么模样,还是要看一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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