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

    穿着素袍的青年顺从地接受了搜身, 手无寸铁地被两名全副武装的亲兵紧盯着, 从城下一路送进幕府。

    符骞见他,只觉得略有眼熟, 想想自己毕竟在吴胤营中呆了数年,便将这层思索抛之脑后, 只不动声色地看着来人。

    王恒垂着眼皮行了一礼, 平板道:“卑职受长尧王遣派, 来传一份口信。”

    “说。”

    王恒面无表情地将那份毫不客气的口信重述一遍,又从怀中掏出一份信件,前行两步奉上。

    一份口信打发了符骞于吴胤只是随手而为, 但他帐下谋士自然不可能放任他这种任性的做法。于是赶在王恒启程前,他们赶出了一份书信塞给王恒——

    这信言辞恳切, 内中将利弊条分缕析,乍一看十分令人信服。按谋士们的意思,将信件并一份薄礼送予符骞便是, 那口信就没有必要转达了, 总归吴胤也不会知道。

    只是王恒临行前答应得妥帖, 待真正见到眉眼间仍然依稀带着熟悉痕迹的符骞, 一股悲愤便涌上心头。

    或许是想借口信之名一抒胸中郁气, 他几乎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 说完之后,才补救似的呈上信,而后顾不上礼貌,紧紧盯着符骞的双眼。

    符骞接过信件, 却没有打开,而是随手放到桌案上一只小筐里,那筐里零零碎碎还放了些揉皱的纸张、启封过的书信一类,看这意思便是之后也不打算看了。

    虽然做出了堪称挑衅的举动,符骞的态度倒很平静,他道:“知道了,你可传信回去,联手不可能。义子之事究竟如何,他比我清楚。这数年他吴胤对河西道不闻不问,如今河西道自立,倒希望他还能如此。”

    说完,他便垂下头,打算继续被打断的公务。余光看见来人站在原地不走,他奇道:“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王恒不知道自己想看到这人什么反应,但绝不是这样平静得宛如只是收到了一份无关紧要的通知。

    屋外传来侍卫沉重的脚步声,似是觉得他滞留过久,打算进来将他强行带下去。王恒心中一急,也顾不上这是在他人的地盘,上前一步大声道:“征西将军缘何不敢看信?”

    符骞被他说得一愣,下意识向桌面上的小筐中瞟了一眼,好笑道:“我看不看信,却又与你何干?”

    王恒一句话出口,见符骞没有怒意,心中认定他心虚,胆气更盛:“彼此往来,见信不拆,将军莫非有意羞辱?又或是堂堂征西将军,连打开义父的信件,直面故人之子的勇气也无?”

    “什么故人之子?”符骞冷淡道,“我已不是吴胤封的征西将军了,河西道如今,只有安定侯。”

    “符伯功,你一朝得了些势,就连过往都要一概不认了吗!”王恒本只想堵他一堵,见他这幅置身事外的态度,真正被激起了火气,“懦夫!见我都要让亲兵严加防备,甚至不敢正视,你当初怎么又敢向故人举刀!”

    ……什么乱七八糟的。

    符骞听得直皱眉,他推开案上杂物起身向外扬声道:“卫兵何在?将此人带下去!”

    厅门应声而开,将王恒带上来后便在厅外等候的两名亲兵进来就要将王恒押下,后者挣扎着吼道:“符伯功!你是杀了故交不够,还要斩草除根吗!”

    符骞手一顿。

    他原先满心都是玉屏关需要重新调整的防务安排,对吴胤派来的来意过于明确的人毫无兴趣——明知不可能被招安,也就随便应付一二,说的什么都是过耳即忘。

    这下被迫从繁杂的事务中扯回心思,他终于听出了几分不对味儿:“你是何人?”

    他走近两步,仔细看了眼已经被箍住双臂的人,又联系他之前说的话,终于在脑海中找出了一个可能性——“你是王祜的族人?”

    “那是我父亲!”

    符骞沉默了片刻,道:“立场不同,我很抱歉。”

    “残杀同僚,是一句抱歉便可挽回的吗!”王恒挣扎着向符骞的方向靠近,被亲兵箍住动弹不得,用力间目眦尽裂。

    符骞看着他,似叹息似可怜地摇了摇头:“不是,但也没有什么可挽回一说。”

    “看在你是他的儿子,我多说一句——如今已是战时,看你能被派来递送口信,不大不小该也是有个军衔的。战场之上,可不讲什么人情道义,更容不得任性……你父亲执意以身殉关,不是为了看你像现在这样送死的。”

    他最后又看了满面不服的青年一眼,平淡道:“将他送出关吧。”

    “等等!”王恒眼看着要被带出门,忽又咬牙道:“还有一事!”

    “说。”

    对着明明只比自己大几岁的符骞,王恒在满心的愤恨之余,不知为何又生出了一点面对长辈似的畏惧,他强压下心里的不适,道:“那我父亲的遗骨呢!这总该送还与我吧!”

    “与当时守关的玉屏关将士一并,葬于巴岭之中了。”符骞没看他,反身向窗边走去,“你若执意要寻,带人去关外东北侧最高的山头便是。但我觉得,你的父亲未必希望你大费周章,打搅他的安宁。”

    他摆摆手,再次道:“送他出关。”

    这回没有再传来反抗的声音。

    符骞撑着窗沿看远处山头的积雪,没多久,身后又有人推门而入。

    他没回头,淡淡道:“又是何事?”

    来人停在三尺之外,恭谨回到:“是南阳王遣人送信来此。”

    符骞听出是身边颇受信重的主簿的声音,便道:“拆了,拣紧要的念给我听。”

    “……喜闻贤弟无事,欢欣之余有一拙见。吴胤老儿为贤弟与我之共敌,不若暂且联手,先破东安,再议岭东……”

    “不必念了。”听了两句便知道又是来游说联手的,符骞立即喝停了主簿,“将这信原路送回——不,还是留下,暂且放在我案上吧。”

    *

    王恒回到驻扎于玉屏关外的大军中,立时有传信兵迎上,简单验过身份后便将他带到中军大帐,主将江鹏并一应幕僚坐得齐整,都等他回报情况。

    按吴胤的意思,若符骞当真同意,那么不论日后如何,至少现在他们就要撤军,先折回去退了东安城下大军。若符骞不愿,那么这批军队就还得被困在玉屏关前,等待信使再度与东安那边联络。

    ——毕竟吴胤来信时只说让他们与符骞取得联系后一同返回,根本是笃定符骞不会不同意,压根不曾给出第二套预案。

    在一众人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下,王恒不由得想起了方才受到的轻忽,以及那高高在上的,长辈口吻一般的教训。

    被教训时的一点心虚早被抛在了脑后,留下来的只剩被轻慢对待的不甘和怒火。

    他看了一眼神色不定的众人,阴着脸道:“符骞?他压根没看那封信,直接就把我赶出来了,还说不要称他为征西将军,河西道现在,只有安定侯。”

    王恒的回报被封进了加急信,快马加鞭赶送至东安,呈到吴胤跟前。

    “反了!这是彻底要反了!”

    虽说自从衡安儒兵临城下,东安宫城的主殿中便时常有怒骂声传出,但这一日的喝骂尤为暴烈。眼见着摔了好几只玉镇纸,进去送茶水的婢仆都说,虽然垂着头不敢多看,但地下隐隐约约的是多了几个不明显的凹坑。

    殿中,吴胤用多宝阁上的各式物件泄了火,总算平息了几分心气。他捡起在怒极时被揉作一团的信纸,用力戳了戳其中已皱得不成样子的几个大字,恨声道:

    “安定侯……呵,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这就迫不及待地要继承父亲的名号了?”

    旁边侍墨的书童和前来与他商议军机的臣属已摸透了他的脾性,只是垂眸噤声,不敢说话。

    吴胤果然没有在意,他来回走了两步,一边自语:“真是好样的,白养了这十几年,一撒手就要蹿破了天去……想要河西道?”

    他眉弓低压,露出一点阴狠的神色:“传令江鹏,不用他撤军了,继续压着玉屏关。淮南道的援军就要到了是吗?”

    臣属低声应道:“是,不过两三日之内,便可穿越北部陉道来此汇合。”

    “城中粮草军备还可支撑几日?”

    “主公放心,半月之内必然无虞。”臣属道,“若要拖延,衡贼远道来此,必定是拖不过咱们的。”

    “好极。”吴胤眯了眯眼,“再遣一人带上我的手令,快马去堵泉平关撤回的后军,令他们不必急着来援东安,东安一时半会儿破不了城。”

    “全军由主将统领,转道河西,先破肃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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