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臣邬思明最是墙头草, 一听首辅大人这么说, 立即也跟着叹气。
“所以你说,御史们还闹着要皇上亲政。他们是不知道皇上这情况吗?明明知道, 还非要闹, 分明就是包藏私心。皇上这……上朝可是会闹笑话的啊。”
骆应嘉是五位阁臣中年纪最轻、资历最浅的, 他站在最下首,只负责打理些文书事宜, 万事不到迫不得已,绝不开口。当下,也只听着阁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绝不插嘴。
但程博简何等精明, 走过来,十分关怀地拍了拍骆应嘉的肩膀, 道:“骆大人辛苦了。等皇上回了宫,骆大人总算不用再操劳奔波, 能喘口气了。”
骆应嘉也还是那样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的样子。
“这是臣的本分,不敢言辛苦二字。臣但听太师差遣。”
这毕恭毕敬的样子,回得也是简洁, 挑不出什么错。
也不知程博简对这回答满不满意, 反正他摞开了骆应嘉,终于又回到首辅的太师椅上。
“五日, 实在是仓促了些。后宫有徐超喜暂时统理着,只等皇上回宫,下令任命便可正式上任。咱们小心着些, 将前朝政务悉心打点,尽量不要去烦扰皇上。”
“是。”诸位阁臣皆肃容回复。
其实皇帝回不回来,他们根本不关心。不回来也是这么当差,回来也是这么当差,总是看太师眼色行事便是。唯一用得着皇帝的地方,就是各种任命文书,需要皇上盖个玺印。
权臣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皇帝的玉玺直接过来盖。那就是货真价实的谋反了。
所以,只要按一直以来的程序走,没有问题。
至于朝中那些此起彼伏的流言……难道是头一天有吗?
十几年都未能伤到太师分毫,现在自然也只是“两岸猿声”罢了。
再说了,太师还有太后撑腰呢。
***
“朕全看完了!”秦栩君将《神宗实录》往桌上轻轻一放,“何宫女,上新!”
皇帝陛下这些“民间词汇”学得相当快。连“上新”这种都会说了,不得了。
何元菱捧了红漆匣子出来,将最后一册放进去,《神宗实录》前十卷又整整齐齐放了一箱子。
“愁死奴婢了,这可怎么拿回宫人舍去?”
虽说已经不怕仁秀和郭展去告密,但何元菱这异能,到底不能对人言。若大喇喇将这些书拿进拿出,总是太触目。
秦栩君走过来,站在何元菱身边,端详着匣子:“要不朕再赏你些东西?”
“哪能麻烦皇帝总是赏东西呢。再说了,如今奴婢的宫人舍里,也住着吕宫女,突然多些东西,也吓着人家。”
“看来……只有一个法子了。”秦栩君喃喃的。
何元菱果然上当,急急转头:“皇上有何法子?”
秦栩君道:“何宫女可在朕的寝宫留宿。”
“什么!”何元菱瞪大眼睛,瞬间慌乱,“皇上寝宫怎么可以随随便便留宿,若流传出去,对皇上名声不好。不行不行。”
秦栩君斜睨她:“你觉得,朕年年选秀,在这种事情上还有名声?”
“可……可……”何元菱扭捏,“皇上在奴婢心里是有名声的。至少在兴云山庄,从未见过皇上让谁留宿。”
“那是朕不想。却不是规矩不允,懂吗?”
秦栩君凑近她,低声道:“朕发现你总爱多想呢?”
“多想?奴婢哪里多想?”何元菱红了脸。打死也不能承认自己多想。
一个青年男子,叫一个年轻姑娘留宿,你就是皇帝,也不能阻止人家多想啊。
秦栩君似乎明白了什么,用肩碰了碰何元菱:“何宫女,朕问你呢。朕是不要名声的,是不是……这样会损了何宫女的名声?”
他倒也聪明。这期期艾艾的样子,又像当初在西瓜瓤上“创作”的幼稚鬼。
何元菱转向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她的心亦很混乱。“留宿”这种要求,其实对于皇帝来说的确不算什么,而且皇帝心里的“留宿”,也并非外人眼里那样。
不得不说,如果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十卷新书,晚上在东殿过夜,是最最安全的法子。
只是,平日里二人时时独处一时,是一回事;要在同一个屋里共处一夜,却似乎又是另一回事。
秦栩君却以为自己猜对了,惹了何元菱生气,平时漫不经心的样子收敛了个干净,变得有些怯怯的。
他低下头:“何宫女,你生气了?若生气了,朕重想法子?”
何元菱有些惊,这是她头一回听到秦栩君如此温言软语。他不是没有说过悄悄话,却并不是这样的。或带着心机、或带着玩笑,头一回这样怯怯地待她,紧张她的反应。
“没有。没生气。”何元菱抬头,正对上他亮亮的眸子,赶紧避开。
“皇上这法子很好。就是……皇上晚上睡觉沉么?”何元菱问。
“还行。”
何元菱舒一口气:“那就好,奴婢怕万一说梦话,惊扰了皇上,那罪过可就大了。”
“哈哈,这回你真想多了。”秦栩君笑起来。
“又想多?”何元菱懵了。
秦栩君拉着她就往内寝走:“你看,朕的龙床,在这里。若有人留宿,他们会在这里架个屏风,留宿之人就睡在那边的小榻上。你低声说些梦话,朕是听不见的。”
这就是皇帝的房间啊,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都要跨个上百步。何元菱不好意思了,这回真是自己想多了,还当是宫人舍呢,这张铺一搭手,就打到了对面铺上的人。
真正是“皇帝要用金扁担、皇后娘娘烙大饼”的现场版。
何元菱想说点什么,解决一下当下的尴尬,一开口,却问了一句最不该说的。
“皇上这里,有人留宿过?”
话一出口,何元菱脸更红了。皇帝这里留不留宿,又留谁的宿,何宫女问得有点多啊。
而且你小手还在人家手里牵着呢。
这么问,您不觉得有点酸吗?
却没想到,秦栩君也有些讷讷的:“以前这叫‘值夜’,不叫‘留宿’,朕小时候,寝宫一直有人值夜,长大了,朕不喜,才不让他们进来。”
“哦。”
何元菱轻轻一声,随便皇帝去怎么理解吧。
“皇上为何不喜有人值夜?”何元菱轻轻地抽出手,问。
“睡不好。朕一想到屋子还有一个人,怎么都睡不好。”
“那奴婢也会打扰到皇上的。”
秦栩君却笑道:“何宫女都在朕身边这些日子了,何时打扰过朕?”
何元菱顿时想起,自己没有进宫前,皇帝大人都是独自一人在书房,不喜欢被人近身伺候,喊人都是用的银铃啊。
何元菱出去喊仁秀公公张屏风时,仁秀的下巴差点掉了。
“何宫女……”
何元菱一脸正经,特别正义凛然:“皇上说,这两日睡不踏实,怕是没人值夜的缘故。”
仁秀一惊:“那回头咱几个轮值?”
“咳咳,过了今晚……看看情况再说吧,反正就快回宫了。”
真是随手一扯就是好借口啊。
晚上,何元菱等皇帝上了龙床,这才蹑手蹑脚走到屏风后头,蜷到那张小榻上。
所谓小榻,也很宽大,比何元菱宫人舍的铺位大多了。
侧耳听了一会儿,果然听不到皇帝那边的动静,看来不光是离得远,这屏风也是相当隔音。
她将十册书放在手边,打开了先帝群。
一顿操作。先打开“时空宝库”,将《神宗实录》前十卷点了“取回”,又点出后十卷,放到待取区。
再回到聊天页面,先帝们已经等急了。
“诸位先帝,皇上打算提前回宫。”
靖圣祖大喊一声:“好!这才是皇帝的样子!”
靖高祖也呵呵直笑:“哟,弘晖小儿果然干了两场大的,腰杆子硬了啊。”
靖宁宗却问得细:“提前?是打算提前几日?”
何元菱道:“@靖宁宗 跟宫里说,后天嫔妃先回,再过两日皇上回。但皇上的意思,后天跟嫔妃不起回,但要秘而不宣,打百官一个措手不及。”
这回连素来没好话的靖太阻也赞叹:“弘晖小儿有想法。不过,他有人马吗?”
真是直击要害。
何元菱便将白天皇帝与自己的谈话,一一与先帝们说了,尤其说到弘晖皇帝有意让自己担任内务总管一职时,先帝们都惊得哈哈大笑起来。
“弘晖小儿不止有想法,还有惊天想法。哈哈哈哈,群主你才进宫几天啊。”
“倒不是进宫几天的问题,群主宫里的路都认不全,如何管理那一大摊子事。件件都令人头大啊。”
“哈哈哈哈,弘晖小儿想法是美的,但现实是残酷的啊。”
咦,怎么都给自己泄气呢,这可不是以前的先帝们啊。何元菱问:“所以,我竟不该当内务总管?就没有什么能突击的法子?”
靖神宗没有笑,他以自己几十年不上朝的宝贵经验,迅速理清了思路。
“群主,朕觉得弘晖这法子,相当可行。”
诸先帝纷纷说:“赶紧说说,怎么可行。你要说得有理,咱大家一起来给群主突击。”
“对对,还有两日,补多少算多少。”
靖神宗道:“朕以为,君王不上朝,却只要抓住人事与礼仪,大权就不会旁落。敢问,诸位先帝谁会耕地?”
“不会。”
“谁会当账房?”
“不会。”
“谁会造桥修路?”
“不会。”
“谁会领兵打仗?”
“我会!”
“@靖太阻 忘了太阻皇帝乃兵马之中打了天下,误伤误伤。”
靖太阻这回一点儿都不介意:“无妨,神宗皇帝继续。”
“朝廷事务千头万绪,帝王总揽,而六部十三司与各级衙门各司其职。天下钱粮,自有户部管辖;领兵打仗,也只有兵部操心;至于造桥修路,工部当仁不让。内阁身为政务核心,一是上行下达、文案通令,二是举荐人才,为朝廷所用。故身为帝王,不用事事亲揽,人事在手,可保政令通达;礼仪不废,可保秩序不乱。
“故此,朕觉得,群主不用一上来对宫中之事有太细致的了解。群主只要抓住两件事,一是用能人、用自己人,具体细活自然有他们去操办;二是定规矩,下级犯错、上级追责,上级帮忙隐瞒,立即严办。群主若能做好这两样,其他事务倒是可以慢慢学。”
先帝们听得赞叹不已。
亲力亲为差点累死在岗位上的靖世宗不由长叹:“@靖神宗 不上朝,竟还悟出这些道理,秦家子孙,果然没有弱者。”
何元菱也是醍醐灌顶,自己好歹还看过《神宗实录》,终究领会的没有秦栩君深刻啊。
人家随便翻翻,就翻出那么多心得。
“@靖神宗 多谢神宗皇帝,如此一说,我更有信心。”
先帝们也纷纷表示,群主不要胆怯,有我们当你后盾,别说内务总管,就是内阁大臣也没关系。
靖圣祖犹为语重心长:“群主,神宗皇帝说得固然已很全面,却还千万要注意一件事。”
“圣祖皇帝请直言。”
“大靖朝规矩定得够多了,为何屡屡如同废纸,不是规矩不好,是不守规矩。群主若当总管,必定要有两条准则:一,公正。不偏不私,规矩面前,人人平等;二,公开。无论赏罚,皆要明明白白,不服者可以申诉,但不得暗中操作,如此方能服众。”
何元菱听罢,真是好生佩服。
“感谢诸位先帝,你们一番话,简直是拨云见日。”
诸先帝正要客气一番,靖显宗跳出来了。
“大问题,有个大问题,你们都忘记啦!”
先帝们纷纷问:“什么大问题?”
靖仁宗还斥责儿子:“混账东西,不要一惊一乍,谈正事呢。”
靖显宗叫道:“朕要说的就是正事!你们说得没错,只要配上得力的人手,有个好的制度,就是放只猪上去,也能当内务总管……”
“咳咳!”
靖显宗立刻反应过来:“啊,小菱菱抱歉啊,朕不是说你是猪!朕打自己的耳光给小菱菱出气。”
“啪啪啪”,真的很响,隔着聊天群大家都听见了,就是不知道他脸肿了没。
“所以你要说什么?”
“扶楼神器”靖世宗问。
靖显宗又叫道:“朕要说,小菱菱是女人啊!女人啊!猪的确可以当总管,但女人不能啊!”
诸先帝这才反应过来。对啊!大靖内宫里的内务总管,从来都是太监担任,极为偶尔,也会有前朝官员暂任,但却从来没有女人当过啊。
一时间,群里沉默了。
先帝们有千万种当总管的法子,唯独没有将何元菱变成男人的法子。
何元菱怒了:“大靖朝就这么不讲道理吗?前朝全是男人就算了,后宫也不能由女人当个总管?”
先帝们纷纷无奈地回:“不能。”
“为什么不能?”
“祖训。”
“祖训……明明就是重男轻女!”何元菱无语了,说来说去,还是你们这帮先帝造下的孽啊。
“是是是,群主说得对,的确是重男轻女。”先帝们态度好极了。
“谁是祖?站出来!”何元菱喝道。
靖太阻首先弱弱地:“朕是靖太/祖,但‘太’和‘祖’连在一起,聊天群就屏蔽朕,所以朕现在是‘靖太阻’,还算不算祖?”
何元菱吼:“当然算!”
靖高祖也弱弱地:“朕是靖高祖,不折不扣的‘祖’,但朕没说过那话。朕死得早,都没来得及任命新的内务总管。朕不介意女人当总管的。”
靖圣祖比较有担当:“朕是靖圣祖,就不推辞了。但朕当年遵循祖训之时,也的确未曾料到后世会出现此种特殊情况。总是朕未有先见之明,向群主致歉。”
靖世宗和靖仁宗也表示,他们在位时没有更新过任何条文,都以三位先祖皇帝的祖训为祖训。
反正,先帝们都是甩锅高手,何元菱只看到群里都是“锅”,以各种姿势飞来飞去,就是没人接。
靖显宗遗憾道:“朕在位时倒是任命了女官,当时还被言官们骂死了。”
靖神宗更遗憾:“父皇不好意思,您驾崩后,儿臣就将玉贵妃的一品大学士封号给褫夺了。”
“什么!你个不肖子!”靖显宗气死了。
“瞧瞧,就是你造的孽。否则弘晖小儿就可以根据朕的祖训,给小菱菱随便封个官,什么何太师、何大爷,都不在话下。”
咳咳,何大爷这种,还是算了吧,小菱菱不要。
靖宁宗突然叫起来:“朕的页面上多了个东西!”
诸先帝问:“什么东西?”
靖宁宗道:“那个‘传送门’,不是灰色了,可以点的啊!”
片刻后,先帝们都大叫起来:“哎呀,真的可以点了,可以点!”
何元菱先是一激动,立即又沮丧起来:“先别管你们的‘传送门’,快想法子,怎么把我变成男人啊。”
靖宁宗却道:“群主说得对,是大靖重男轻女。朕觉得,不应该想法子把群主变成男人,而是要……改祖训。”
你们都驾崩了,还改个屁啊!
谁知靖宁宗道:“朕立即写个遗诏,内务总管太监和宫女皆可担任。明天就给你传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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