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医院的走廊也随着夜晚的降临而变得安静,不再像白天那般吵闹,就算关着门也能听见孩童的哭声,陪同孩子们来看病的大人也会时不时的从病房门前经过。
毕竟是儿童科,总会比其他科室要吵闹一些,这点目人已经习惯了,因为他小时候也是吵闹的人员之一。
「行了,回家吧。」拔针的时候鸣崎零又过来了一趟,她检查了一番目人的情况,虽然皱起眉头却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看向欧尔麦特叮嘱道,「烧还没退,根据以往的经验,他这个状态估计会维持好几天,这段时间你注意一点,如果觉得不行就带他来医院。」
鸣崎零说着看了一眼目人,因为护士过来拔针,目人已经醒了,正躺在床上一脸的迷茫,蓝色的眸子看起来雾蒙蒙的。他脸色泛红,额头上因为发热而出了一层汗,让金发都黏在一块,看起来狼狈极了。
「好的。」欧尔麦特点头回应着,他把迷糊的目人从床上拉起来,督促着他穿上制服外套,准备回家。
说实话,目人觉得他的身体对于刚刚休息的几个小时完全不满足,浑身的肌肉依旧是酸软的状态,他的手臂甚至连按压伤口的力气都没有,下床的时候还感觉自己都有些站不稳,要不是欧尔麦特手快拉了他一把,估计他就跪下去了。
「走吧。」欧尔麦特扶住目人的肩膀,他感觉孩子没什么力气的靠着自己,不由得有些担心。有他在都还是这种情况,那他不在的那14年中,他自己到底是怎么度过的啊……
目人走出病房,他感觉到走廊上的温度比病房里低了很多。目人连忙低头将制服扣子扣好,因为这样会让他稍微暖和一点,不至于那么难受。
目人跟着欧尔麦特走到停车场,上车的时候他还有清楚的意识,甚至还和欧尔麦特说了几句话,但很快就因为太累了他就直接在车上睡着,对于后续一系列的事情都没有了记忆。
第二天目人果然如同医生所说的开始发烧,来势汹汹,降温的毛巾一直在替换却仍然没有降下去的迹象。
目人躺在床上有些昏昏沉沉,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进他房间,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叫他吃药,但就算是泛着苦味的药片也没能让他的意识有所清醒。
目人睡得并不沉,他听见欧尔麦特给谁打电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只能听见学校请假几个字,过了没一会儿又接到了电话,至于内容则因为关上门而听不清楚。
他维持了这种状态将近一天的时间,直到星辰交替的晚间才悠悠转醒。
目人睁开眼睛,房间里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让他只能看见房间里的大概轮廓。因为发热出汗导致睡衣紧紧的贴在身上,格外的不舒服,肚子在不停叫嚣着要进食,醒来的这几分钟已经叫了好几次。
目人有些费力的撑起身,他跌跌撞撞的达到门边,打开门后迎接他的是柔和的灯光。
在黑暗中苏醒的眼睛没能习惯突然的明亮,目人有些不适的眯起眼睛,直到好半晌才能渐渐地看清客厅里的模样。
欧尔麦特坐在沙发上,他似乎在整理什么,手里和膝盖上都还放着类似于书本的东西。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见目人站在门口,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惊喜,「目人!」
昏睡了一天,孩子终于醒了。欧尔麦特感觉自己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下,连忙拿开膝盖上的东西朝着目人走近。
「……晚上好,八木叔叔。」目人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因为睡得太久,他整个人看起来软绵绵的没有精神,盯着欧尔麦特看了好半晌才低声道,「……我好饿。」
这句话目人以前生病醒来时从来不会说,因为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就算饿醒也只能拖着无力的身体去做饭,直到收拾好厨房后再继续睡觉。
他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就算现在已经有人陪伴,他在说出口的时候却任然会犹豫一番,思考自己是否要麻烦对方。
「饭我已经煮上了,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吃。」欧尔麦特伸出手测了测目人的体温,仍旧烫手的温度让他担忧的皱起眉头,「中午本来想叫你起来吃饭,但是你根本不醒。」
「我有听见你叫我的声音……」目人无奈的回应着。他就像一个昨夜酗酒的人,喝下去的时候根本没有想那么多,结果在第二天就领悟到了宿醉的代价。
对不起,他错了,下次再也不会这么乱来了。
「过来坐。」欧尔麦特抓着目人的手,牵着他朝着客厅的沙走去。
目人顺从的跟上,他走过去才发现欧尔麦特刚才在看的书其实是相册,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照片被随意摆放在沙发和茶几上,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抱歉,好像有点太乱了。」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欧尔麦特连忙把沙发上的相册收走,给目人腾出位置,「我本来是想整理,结果等回过神的时候就变成这个样子……」
大概就是所谓的『陷入回忆之中』吧,他的过去发生过很多的事,开心也好悲伤也好难过也好,都是构成他的一切。
他将过往封存搁置,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触碰,可当被照片勾起回忆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忍不住。
「都是你和菲涅娅的照片呢……」目人把放在沙发扶手上的那张照片拿起来,是欧尔麦特的单人照,照片里的他似乎和自己是差不多的年纪,身上还穿着制服。
虽然知道欧尔麦特说过他是在战斗中受伤才会导致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可是……差别也太大了吧。目人的视线在照片和欧尔麦特之间转了好几次,最后他把照片放下,很快就被欧尔麦特收走夹进相册。
……咦?欧尔麦特说他和他的母亲是旧识,那这堆照片中应该会有两人的合照吧?
提到一直很在意的母亲,目人感觉他整个人都清醒了,连忙绕过沙发走到欧尔麦特的身边,「八木叔叔,我可以看看这些照片吗?」
只是通过一张标准照和别人的口头描述根本不能让他定位好母亲的性格,他想着这里有关于母亲的生活照,一定能帮上忙。而且,他自己也想看看母亲小时候的样子,温柔爱笑,生气时很可怕,还喜欢玩刀的母亲,在小的时候会不会又是另外的样子?
「可以。」欧尔麦特犹豫了一瞬才点了点头,因为他在想这些照片中有没有不能给目人看见的东西。他把放在其他的相册也拿过来,在茶几上堆叠整齐,方便目人好拿,「都在这边,你慢慢看,我去厨房烧点热水。」
「嗯。」目人低低的应了一声,他翻开相册,发现里面的照片都是毫无规律的乱摆放着,比如说上一张欧尔麦特小时候的照片,下一秒就跳到他在高中时和菲涅娅的合照,总之时间线全部被打乱。
目人没有说话,他本来也是想验证自己的猜测,自然不会一边翻看一边讨论。他很快就翻完第一本相册,拿起第二本的时候,他第一张就看见了菲涅娅的单人照。
那个时候的菲涅娅是短发,看样子给她剪头发的人技术并不好,红发参差不齐很是难看。菲涅娅一脸愤怒的盯着镜头,似乎想扑过来揍人,但不知道在忌惮着什么,一看就知道她完全不开心。
目人忍不住低低的笑了几声,可笑过之后,他却对于自己刚才的情绪感到疑惑,不明白为什么会感觉到开心。
这个感觉就像上次突然感受到的悲伤情绪,出现的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目人动作迅速的将几本相册翻完,他发现整本相册里都是菲涅娅和欧尔麦特的合照,根本没有和她母亲有关的照片……欧尔麦特不是说他和她的母亲一起长大的吗?两人的关系那么好,在幼年的时候应该会有记录才对。
……难道,欧尔麦特对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吗?又或者……
目人的目光落在菲涅娅的照片上,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他抿着唇,眉头紧皱着,对于自己刚才所想到的东西也有些不敢置信。
他默不作声的思索了半晌又继续往后翻着相册,动作有些机械,翻过书页的动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找母亲的照片还是想确认些什么,总之他现在脑子里乱七八糟,就连仔细看照片的心情都没有。
目人翻到最后一页,有一张照片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掉落了出来,在空中打了个圈最后落在了他的脚边。
「我买了苹果,你现在想吃吗?在吃晚饭之前可以填填肚子。」欧尔麦特从厨房里出来,他询问着目人,却看见他正盯着手里的照片,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东西,脸上带着很明显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欧尔麦特心里没来由的一惊,他想着那堆照片里应该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却还是不安的连忙朝着目人走过去。
目人看的入神,对于他的靠近竟然都没有任何的反应。欧尔麦特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眼,等看清照片上的内容后,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转而温柔的笑了起来,「……啊,你看到这个了啊。」
目人拿着的照片是他和菲涅娅的合照。说实话他们两人合照并不少,几乎占了所有照片的三分之二,可唯独只有这一张是最特别的。
照片的背景欧尔麦特现在都还记得,是在巴黎协和广场,他穿着白色的西服,菲涅娅穿着白色的婚纱,她的头发披散着,鲜艳的红在婚纱的衬托下越发的显眼。
明媚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身上,风吹过来的时候,她的头发会随着风飘散,犹如喷洒在空中的血液,随即被她抬手按住,抱怨这个风太大了。
那个时候他们是那么的快乐,他迎着阳光而微笑的感觉是那么深刻的铭刻在他的内心,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欧尔麦特伸出手从目人手中拿过照片,他伸出手抚摸着菲涅娅,犹如他在阳光下伸手抚摸菲涅娅带笑的脸庞般,将自己的思念和爱意全都灌入其中。
「八木叔叔。」目人有些惊讶,他抬起头看着陷入回忆中的欧尔麦特,「你和菲涅娅结婚了吗?」他记得当时两人宣布说要结婚的,可最后在宣布这个消息后菲涅娅就遇到了袭击死去,没想到现在却被他翻到了结婚照。
……难道两人偷偷结婚了?目人的目光又看向照片,照片的背面微微有些泛黄,能看出是十几年前的东西,除此之外他便看不出来多余的信息。
「是准备结婚的,但没来得及。」欧尔麦特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的目光仍旧不舍的看着照片,「这是宣布结婚前一年的事情,婚纱照只是去法国玩的时候,菲涅娅抽到的体验项目,巴黎协和广场是非常出名的旅游景点,菲涅娅不想浪费这个机会,便拍了这张照片。」
就算在此刻回忆起,他的记忆也是那么的清晰。租借给客人用的西装和婚纱稍稍有些廉价,并不精致,因为他们不是真的结婚,所以两人并未在意。
当时广场上人很多,他们两个拍婚纱照的事情如果被传出去的话不知道别人会轰动成什么样子,搞得菲涅娅还发动【个性】用上认知障碍,拍完照后还用了小手段把底片从摄影师那里要了过来。
「是这样啊……」目人低着头嘟囔着,他不知道想些什么,眸中闪过一丝挣扎。好半晌,他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已经归于平静,「那你和菲涅娅有孩子吗?」
欧尔麦特抚摸着照片的手微顿,他的心仿佛跟随目人的询问而剧烈的跳动着,咚咚咚咚的声音犹如就在耳边。他停顿了几秒钟才抬起头看着目人,露出一个温柔却又悲伤的笑容。
「没有。」他道,「我们没能有孩子。」
目人的眸光闪了闪,他看着欧尔麦特,好半晌才嗫嚅道,「对不起,问你这种事情……」一瞬间他感到深深的自责,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测竟然去揭别人的伤口,他明明知道那到底有多疼。
在选择询问之前他也犹豫了好久,本以为自己会善良一些,但没想到最后他终究是狠下了心。
「没事。」欧尔麦特深深的叹了口气,他很快就笑了起来,非常熟练的自我调节着,「很多人也问过这个问题,尤其是记者,不过他们注定要失望了。」话说完,他听到水烧开的声音,连忙转身跑进厨房。
「果然不可能啊……」客厅随着欧尔麦特的离去而恢复寂静,目人低下头抚摸手里的相册,金发散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将眸中的情绪隐藏。
他盯着菲涅娅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才忍不住笑了两声,脸上带着自嘲和无奈,像是再次遭受到了现实的巴掌。
他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勇气才会有这种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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