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能有多勇敢吗?”】
大概是醒着的时候自己主动提起了“噩梦”的缘故,雫歪过头一睡着,接着便在梦中的湖心小船里醒过来。
这次,她没急着起身,继续平躺在小船里,向上仰望着。透过层层叠叠的雾气,她可以看到闪烁的星空。
流星时不时划过,轻纱般的银河缀在视野的一角,色彩渐变,安静又璀璨。她以前做噩梦时从未注意这里还有如此美丽的星空。然后湖面按照惯例起了波动,水汽与血腥味交织间,她再次与那庞然大物重逢。
只不过以往她不是坐在船里,就是站在湖面上,这次却是头一次平躺着与它面对面。或许是角度问题,在雫的视野中,它庞大的身躯膨胀了一圈还有余,倒是两颗太阳般的血红眼珠还一如既往。
它很快将目光锁定过来,雫不慌不忙地继续躺着与它对视。
“这次我就不急着走了,”她说道,“因为你看起来没那么可怕了。”
庞然大物默不作声。
“相反,我说不定应该谢谢你。如果没有这片大湖和你,我可能还是海上的浮萍,或许可以在某处岛上扎根,却永远没机会遇到他们了。”
雫说着,语气渐渐郑重起来,“没错,我该谢谢你,毕竟你才是陪伴我最久的存在。但是到此为止吧。一生那么漫长,我想我已经找到我要想相陪的人了。”
庞然大物依然默不作声。
它当然没法发出声音。
雫慢慢想明白了,它当年就没发出声音,她在自己的梦中也就没给它安置一副嗓子。它看起来还如当年那样凶狠可怖,是因为它只是一个被她自己具象化的恐惧。“恐惧”虽然让人恐惧,却伤不了她。那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小船轻轻摇晃了起来,视野中的星空与银河位置不变,但那两颗红色的太阳却在渐渐远离。雫愣了片刻,坐起来一看,不是它在远离,而是她跟小船在越漂越远。
以往总是一望无际的湖面头一次有了边界。缭绕的水雾间,雫依稀看到了岸边的曲线。湖水也变浅了,小船搁置在此,雫翻身跳下小船,踩进浅水中,一回头,陪伴多年的庞然大物连眼睛也消隐在远方的雾中了。
雫抬脚,不紧不慢地走向岸边。岸上会有什么在等待着她呢?她期待着,却被岸那边穿过雾气投来的光闪花了眼。
雫下意识眨了眨眼睛去躲避光线,然后便在现实的晨光中醒了过来。这一觉□□逸了,没有心事,不用纠结,她睡得一塌糊涂的脑袋还在不紧不慢地分析处理眼前看到的这家伙是谁,右肩就传来了撕裂的疼痛。
“嘶……”她忍不住吸了口气。
“早上好,”耳边是熟悉的声音:“还在疼吗?”
反应迟钝的脑子终于借助声音帮她解析出了此人是谁。雫看着他呆愣了半天,直到鼬用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雫才回过神,想起了来龙去脉——对哦,她被那个可恶的面具男捅了一刀,之后又用改良后的转生之术分了一半的鹤给鼬。他现在当然还活得好好的。
“有点疼。我忘记了右肩有伤,不小心扯到了。”雫说道,不止有点疼,还有点愈合中的痒,她抬手轻轻捂在伤口上,隔着止血带,还能隐约摸出伤口结痂后的轮廓。
居然还没愈合完。
看来这个术带给她的副作用,比她预料的还要大。
雫慢慢坐起身子,后背不知何时披了件斗篷,随着她的动作滑下去,被鼬眼疾手快抓住后重新给她披好。雫左右张望,洞外已经天亮了,篝火居然还在烧着,只是不见了老猫的身影。它肯定是去找食吃了。
好在她一点都不饿,就算饿了也有兵粮丸和压缩饼干填肚子。雫故作轻松地轻轻活动右手臂,同时问鼬:“你刚刚在看书吗?”
“嗯,”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鼬应了一声,把写着《坚强毅力忍传》的封皮展示给她看,“在你包里找药的时候看到的。”
雫见他的已读部分颇有些厚度,惊讶道:“你不会一宿没睡吧?”
鼬瞥她一眼。她那几乎开到底的衣襟在昨晚入睡前就没整理好,趴在他怀里睡着倒是不用担心着凉的问题,只是这会儿半开着怀,系着红绳的鹤那么艳丽都没法分散目光。他心说这哪能睡得着,嘴上却一本正经回答:“有眯过一会儿。”
“那也相当于没睡吧?”雫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还没睡够呢,“现在大概几点了?”
“最多早上六点。”
“哦,还挺早的。”雫抓了抓头发,发丝一下子顺到发尾,短了那么多,顺滑了那么多,让她很不习惯,“短发原来这么方便吗?”
“这不算短发吧?”鼬说着,帮她拢了拢头发,结果发现入手的一片红里还掺着几绺之前没注意到的白,好在散在红色里并不惹眼,“会很快再留长的。”
“那也得等好久了。”雫嘀咕着,拉紧衣襟和斗篷,脑袋又磕上鼬的肩,还把眼睛一闭,看来是想继续补觉,“书,你读哪里了?”
“主角利用林间地形与敌人周旋这段了。”雫听到了翻页声,稍稍停顿了片刻,又听到他说,“这一段被标注了,是前辈自己画上的?”
雫知道他读到哪里了。她还未应答,只听鼬将那一段原文轻声读了出来:“‘总有一天,我会尝试着解开这个诅咒,如果和平真的存在,那么就让我来实现它,比方法更重要的东西是,信赖的力量……’”
雫忍不住睁开眼睛。
鼬注意到了雫看来的目光:“怎么了?”
“……不,没什么,”雫回答道,“我以前读到这里都是自动脑补止水的声音……”这会儿突然听到鼬读这段话,感觉也很合适呢。
鼬笑着翻回前几页,重读这段剧情:“的确很像他会说的话、会做的事。”
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也一样吧?”
“……不,”鼬避开她的目光,“并不一样。我相信和平真的存在,但我一没有尝试解开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诅咒,二也没有付出足够的信赖。”他稍作停顿,加重语气道,“并不一样。比起止水,我差得远了。”
雫没有立刻作答。
她发现自己不管是年少的时候还是长大到二十四岁,即使一直在年龄上占据优势,仍无法在思想上赶上鼬。他把其他人需要花去几十年岁月才能成长出来的东西,一股脑地压缩进二十一年的光阴中,虽然成了绝世的天才,但仍然让人觉得可悲。
雫轻轻一颤眼睫:“你不会也想跟我说‘你不该救我啊’这样的话吧?”
鼬:“……‘也’?”
“三代目老头这么跟我啰嗦过。”雫说道,“当年大蛇丸来搞事,老爷子觉得没管教好学生是自己的责任,一心想着与逆徒同归于尽。我就是去给他帮了帮忙,他便一直唠叨我说不该救、不该救。”
而且她也没能救下他老人家——事发前他看起来还老当益壮,能精神奕奕地出席和主持中忍考试,但实际上他早就从精神上开始垮掉了。虽然雫搭了把手让他活下来了,也只是强行给他续了波命。就算阿斯玛还活得好好的,已心存死志的他早晚也会被沉重的思绪与罪恶感压垮。
想到这儿,雫伸展开腰身,没受伤的那边手臂勾住鼬的脖颈,整个人从斗篷里挣出,挂在了他身上。她说道:“我去见过铃美公主了。”
鼬足足慢了一拍才做出反应,但至少这次他不像那次在雪中重逢,连拥抱都不敢回应了。他轻轻揽住雫,出声问道:“她还好吗?”
“她老公很不错,她儿子也很健康很可爱,她当然好得很。”
作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能感受到幸福的铃美公主已经算很幸运了。但生活的幸福并不能抵消遗憾。
所以在雫仓皇与公主告别时,公主再次轻轻拥抱了雫。她依然又香又软,轻薄得如同骨头里灌了气,却在不知何时萌生了顽强而蓬勃的韧性。雫下意识想着,公主一定会活得更加快乐更加幸福的。
“上次分别时我曾祝愿您心想事成,一生平安,可是我发现只有这些,人还无法过好一生。”公主说道,“这次分别,又不知何时可以再见了,但我仍要祝福您。”
“不止要心想事成、一生平安,还要足够勇敢,不留遗憾。即使遗憾无可避免,也希望有朝一日您再想起时总能释怀地笑起来。”
雫回想着分别时,公主含笑的脸庞,没头没脑地在鼬耳边说了一句:“你知道我能有多勇敢吗?”
“……勇敢到把鹤分我一半?”鼬猜测着她想要的回答,却听到她“哈”地笑了一声。接着,澄澈的灰眼迅速在眼前放大,草莓的香气弥漫着,柔软的亲吻便落下来。
“……”
得逞的雫心满意足地拽着斗篷跳起来,一边往洞外走,一边把斗篷斜斜披在肩头,她望着外面,不由得高兴地感慨起来:“天气真好啊!”
鼬愣愣用手摸了摸嘴唇,闻声向她看去。写着“朱”的戒指被她顺走了,这会儿她正用手一抛一接玩着戒指,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回过头来笑着问他:“这东西你不要了吧?”
她明明还在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却仍被晓光照耀出了无穷的活力,猫眼似的灰眸看来神采奕奕的目光,还在暗处的鼬感觉自己要被她这点眼神点燃了。于是他微微笑起来:“不要了。”
“太好啦!”雫说着,握住戒指大力挥动手臂,将它远远地抛走了。只有风知道它去了哪里。
鼬收拢好她的包,慢慢走向外面。雫早已一步踏出,完全站在了晓光之下,红发带着灼灼的烫意,向他伸出手。
他毫不犹豫地抓住这只手,笑问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雫歪头看他,“接下来先给你卸个指甲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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