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受忽然之间发起了高烧。
身上皮肤烫得简直像是要烧起来了似的,而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倘若是再这样继续忍下去,他可能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
他觉得女娲的意图便是如此,想让他在这里受尽屈辱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欲望得不到纾解所以活生生憋死,这世间简直就没有比这更加荒唐和令人难堪的事情了。
倘若是被旁人知道,他将沦落为全天下的笑柄。
而这,不就是对他最好的报复吗?
不过是一首诗而已。
这位神明可真是小心眼的厉害,呵。
蛇身已经消失,子受缩在角落里,意识有些昏沉。
他把目光落在斜对面那个只说过两句话的刀客身上,定定看了半晌,看对方面上毫无畏惧之色,再看那半身的血渍,忍不住觉得有些滑稽。
这里究竟是何处,他想,对方应该不会不知道,但对方却在这庙内生火烤东西吃,还那样坦然……
这人,有点意思。
翻了个身,他把目光转向了正中央的神像上,想了想,忽然冒出来了一个想法。
这神像瞧着可真是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相对起来,他倒是成了妖邪之物。
但他不想死。
不想死……
那个念头开始在脑海之中翻来覆去,夹裹着越发膨胀的恶意,让他越来越觉得脑中浑浑噩噩。
忽然间,一阵清凉的感觉自他灵台之上蔓延开来,他下意识发出了一声轻哼,睁开眼,就看见那刀客蹲在他身旁,正伸出手按在他额头上。
“你为何会被困于此地?”
子受眉梢一挑,瞧见对方眼底的困惑,张口便是一句:“我杀人了。”
说完,低声闷笑起来,又冲着神像抬了抬下巴,颇为挑衅地接着道:“所以她要让我死,怎么样,怕吗?”
刀客垂眸,收回了手,看着他没说话,然后起身离开了。
子受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雨夜中,以为他还是怕了,抬手把胳膊搭在眼上,过了一会儿,忽然就低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没了声音。
他没劲了。
身子动了动,这次,他彻底摊开手脚,将自己平着在冰冷的地板上摊开。
因为身体的变化很不正常,所以他这些日子一直都试图把自己缩成一个球似的模样,他觉得很羞耻。
可是看着那静静垂眸的神像,那样居高临下地往下看的眼神,蔑视一般瞧着他,他忽然间不觉得怎样了。
就让那神像看个清楚这世间的污浊模样又如何,该羞耻的是他们才对。
子受闭着眼,很不舒服地把凌乱的衣襟又扯开了些,手指触碰到脖颈的皮肤,瞬间划出一片鸡皮疙瘩。
他微微皱眉,试着把手往下探去。
……不行,还是不行。
碰到的地方一片火热,却无论如何都降不下去,弄得他烦躁不堪,气得深呼吸一口,猛地用力往地上一捶。
闷响过后,外头有脚步声传来,他睁开眼往门口看去,见那个原本离开的身影又回来了。
不仅如此,手上还提着一个水壶。
子受重新把身体蜷缩起来,看着那刀客浑身湿淋淋的模样,微微抿唇,眼底闪过一丝暗色。
“小先生,怎么又回来了?”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黏糊糊的感觉:“难道,你是想救我出去吗?”
说完,自己就忍不住低笑。
他本来就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点了点头,很认真的样子,朝着他这边走过来。
“起来吧,我带你下山。”
子受一怔,看着对方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心里头忽然飘过一丝古怪的情绪。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子受静静盯着他看,仿佛想要看到他心底,将他完全看透一般,沉默了半晌,这才把手抬起来,啊了一声:“那麻烦小先生背我了,我动不了,好累。”
刀客一言不发地蹲了下去,半跪着,侧头看他一眼:“上来。”
“……”
这回,子受是真的愣住了。
他表情瞬间变得有些难以言喻,看着那个背影,心里头,只觉得荒谬可笑。
这人都瞧见了他变成一条巨蟒,还差点扑过去杀人,竟然还不慌不忙说出要带他下山的话?
他说让对方背,就真的要打算背他下去?
这不对。
这人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他从不相信会有人这样对别人释放善意,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竟然敢冒险背一个“妖怪”下山?
子受舔了舔嘴唇,却是一声轻笑,嘴上说:“好啊。”
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想出去都没有成功,那倒不妨瞧瞧这人怎么把他“背”出去好了。
而且……
他不着痕迹地往下头看了一眼,唇边笑容勾起的弧度显得越发恶劣。
伸出手,借对方的力爬起来,整个人都压在对方的后背上,故意把身子完完全全贴上去。
果不其然,他刚在对方背上趴好,就察觉到对方的身子僵了一下,还迅速回头瞥了他一眼。
那一闪而过的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的味道。
啧。
子受把下巴抵在刀客肩头,目光却是落在不远处的大门上,“小先生,你得快些走,不然我这可受不住。”
话说得十分意味深长,但这会儿,任谁都能听出他这受不住是个什么意思。
刀客低了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之后,僵硬的表情也就下去了。
一言不发地背着人就往外走,随着他们越发靠近那个大门,子受的心里就越是七上八下。
近了,近了。
离大门越来越近,终于剩下了最后一步。
子受盯着那条即将要迈出去的腿,紧张到呼吸都静止了,然后,他看着自己成功被人背着出了娲皇庙的大门,惊讶到双眼忍不住瞪大。
怎么会……
他真的就这样出来了??
但这欢喜的劲头才刚起来,下一秒,眼前画面一变,他们迈出了娲皇庙的大门,却没有踏上山路,而是进到了一个完全封闭的大殿之中。
两个人一同顿住,抬头看周围的变化,子受瞬间觉得,心咣当一下就坠到了最底下去。
他,还是出不去。
子受猛地吐出一口气,脸憋得通红。
他听见刀客有些讶异地说了一句:“这是什么地方?”
听完,忍不住就扬起了一抹讥讽地笑容:“我也想知道。”
踏出那大门之后,他们就进了这一个完全封闭的大殿,身后的大门也迅速消失,四周除了墙还是墙,连窗子都没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腐朽的味道。
刀客把人放了下来,向前几步。
子受靠在墙边坐下,无精打采地在四周扫了一圈,忍不住轻哼一声。
他知道,对方只怕是被他连累,所以才跟着一起进了这里,但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反正,是对方自己主动说要带他下山,现如今被困在这里,那又怎么能怪他呢?
活该。
他仰头,靠在墙上,模样看起来很安静,但实际上,他心里这会儿是乱糟糟的一片。
他能感觉出来,自己的身体只怕是已经撑到了极限,他不想死,那倒不如……
反正有个人送上门来。
要怪,就怪那小心眼的始作俑者吧。
他微微睁眼,喊了一声:“小先生,我渴了。”
说着,勾勾手指,指着对方身上挂着的那水壶。
刀客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把水壶丢进他怀里,却又换来他一声嗤笑。
在这种地方,还不知道怎么出去,竟然这样放心把一壶水都丢给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他都不知道是该说这人太善良,还是太……
蠢了。
子受仰头喝了一大口,清凉的水抚平了他喉咙深处的刺痛,他抓着水壶,看着那刀客转过身去看立在周围的众多神像,眼底闪过一抹幽光。
然后,他张嘴,用力将手指咬破。
滴答,滴答。
鲜血无声无息地滴进水壶内,带着剧毒,悄悄融进清水中。
他心想,孤从不做如此令人不齿的事,但这次,是个意外。
不过没关系,待他想出办法解决掉这个问题,把人杀掉就好了,那样,自然没人会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盖上盖子,又轻轻晃了晃,确保里头不会有什么味道之后,他张嘴,含住被咬破的手指,遮住唇边一抹若隐若现的笑容,心里头翻腾的杀意已经慢慢定了下来。
……
而对面,戚宗南眉头皱得已经快要打结了。
他现在都没搞明白,这里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竟然搞出了这样的一场闹剧。
他只知道那位从头到脚都很古怪的陛下本人惹毛了一位大神,然后他要把人从这里救出去,但是——
巨蟒是个什么情况?
这个密闭的大殿又是个什么情况?
那天,他从昏迷中醒来,就听见了有人在讨论上头那位在出了娲皇庙之后,回宫途中却突然昏迷的事情。
仔细搜索一番过后,他却发现,对方的气息停留在娲皇庙之内,等于说被人送回宫的只是一个空壳子,那位本人应该还留在庙中,没有离开。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他二话不说,把身上那奇奇怪怪的衣裳给换下去之后,找了个借口就寻人。
但他在山下足足徘徊了两天半,竟然压根就找不到通往娲皇庙的路。
最后,还是他把他的刀灵给叫出来,硬生生劈开了一条通道,才终于算是成功上了山,找到了地方。
他没有选择立刻把人带走,就是在观察现如今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可是他却越看越糊涂,搞不明白那位大神究竟是打算怎么整人。
把人给变成了巨蟒然后困在这里?
那为什么给了对方不吃不喝都死不了的能力?
实在是让人想不明白。
而且,他们现在这又是在什么地方?
带着疑惑,戚宗南抬头。
他已经走到了大殿的正中央,头顶是一片覆盖着繁复图腾的屋顶,线条精致,又透着一股子诡异的阴郁,给人的感觉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因为这四周的墙边,立着的是一尊又一尊神像,清净庄严八风不动,或坐或立,稳稳当当地定在原地,个个目光悲悯雍容,神势肃穆,令人一眼看过去便不觉肃然起敬。
仔细数过去,这里一共放置了十八尊神像,但模样没有一个是熟悉的。
神像肃穆端庄,但墙壁和天花板上那些图腾却又十分诡异,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碰撞在一起,让人不由觉得脊背发凉。
戚宗南想不明白,便把目光重新转回了靠墙坐着的人身上,正巧和对方视线撞在一起。
他看见对方挑了挑眉,冲他举了举水壶:“你给我下毒了吗?”
戚宗南一顿,感觉他这样子有些奇怪,问了句:“怎么?”
“那为什么我一直没见你喝过水。”
子受垂眸轻笑:“你不渴吗?”
说完,便把水壶往戚宗南这边一丢,他眉头一皱,伸手接住了水壶,又听对方说:“喝一口给我看看。”
戚宗南心想,这应当是在习惯性怀疑所有人,不由得嗤笑一声,也不在意,拧了壶盖。
“这下安心了?”
子受唔了一声,低下头,一只手按在脸上,忽然开始笑。
一边笑一边点头:“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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