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安醉听着他这孟浪的话, 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她索性站起身, 重新将灯点亮,而后倚在床柱旁,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你胆儿挺肥了啊。”
展城归没说话, 屋子通亮之后, 他抬头看她,然而一眼便让他眉头深锁起来。
“你脸上怎么回事?”他憋着怒火,沉沉出声, “谁伤的你?”
孟安醉一把挥开他伸过来的手,嗤道:“不是你让那宁婉郡主来捉奸的么?”
展城归抿了抿唇,脸上带了丝歉疚:“我没想到以你的武功还……”
“所以你这是承认将我也当成你的棋子算计在内了?”她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
展城归毫不意外她会猜到自己的意图,于是委屈巴巴道:“我是喜欢你, 又不是你的仇人, 你何必避我千尺?我若不让宁婉去, 指不定顾熹又怎么祸害你,那时你还还肯再理我吗?”
孟安醉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既然想借我和顾熹的交情激怒宁婉郡主,以此来逼迫睿王走上极路, 那也就该想到最坏的后果。”
“还能怎么坏?”展城归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我这辈子想要的就你一个, 你不理我便等于我失去了所有, 还有比现在这个局面更坏的么?”
孟安醉皱眉:“别装可怜。”
“我不装。”展城归站起身来,同她视线平齐,片刻后,执起她的手, 一巴掌打向自己。
她的指甲并不长,是以打在他脸上,也只起了几条指印,但他偏偏疯魔似的,紧紧捏着她的手,一道道地刮了上去,直至血痕遍布,鲜血淋漓。
而后用一双发红的眼定定看着她,惨淡笑了笑:“根本不需要装的,在你面前,我就是这么可怜。”
孟安醉猛然瞪大眼,看着他脸上可怖的伤痕,指尖蓦地有些颤抖:“你这是何必。”
“看你受伤,我这儿太疼了,”他将她染血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按了按,满脸痴迷,“所以只好让这副身体比你的更疼。”
孟安醉被他这扭曲的想法气得咬牙切齿,本不太想管他,然而那人却仿佛破罐子破摔,对自己那张俊朗的脸丝毫不以为意,单眼皮耷拉着,连带着往日晶亮的眼也没了光彩。
她翻了个白眼,泄火般将他推回床上,为避免外头的宫侍发现,而后又拉下床帐,边往外走便冷声吩咐道:“待着别动,我去拿药来。”
很快,孟安醉便出去叫醒了竹青,为了避开桑落那个大嗓门,颇费了她些时间。
待拿到药箱再进屋,孟安醉将纱幔轻掀,却发现展城归已经抱着被子蜷缩着睡在了上头。
“……”
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孟安醉正准备上前去掀,然而他裸露在外的半个肩膀告诉她,这小鬼里面可能什么都没穿。
再往地上扫两眼,发现他方才那件里衣沾了血,已经被他扔在了床榻下。
大约是她的气场过于压迫,展城归迷茫地睁开眼,喃喃道:“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我好困,都快睡着了。”
她低喝:“要睡去你自己的寝殿睡!”
“不嘛,”他弯了弯唇,全然不似方才的凄凄状,床铺上清冽的酒香若有若无,是他做梦都想揉进身体里的味道,他舍不得放开,于是半撑起身子将受伤的脸凑了过来,闭眼仰着,“我等你帮我上药呢。”
孟安醉忍着将药箱扣在他头上的冲动,板着脸给他涂了一层黏腻的药膏在他微微肿胀的血痕斑斑的脸上。
想了想,她还是问道:“陛下不是让你明日去驿站接待霍卓丝公主么,你搞成这副模样,怎么去?”
待她上完了药,展城归却是将药箱夺了过来,把玩着那精致的药瓶,随意答道:“正是因为搞成这副模样了,所以我才可以不去了啊。”
孟安醉:“……”
敢情他做什么之前早便将利弊算得明明白白的。
亏她方才还心疼了一阵!
“现在换我帮你上药了。”
展城归学着她兑好了药,搅在一起,一只手轻轻绕过孟安醉的脑后固定住,而后专注地将药膏均匀涂抹在她面上的伤痕处。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指腹细腻,不像她手上布满了练武而生的薄茧,没由来的,展城归挺直了身子。
一面涂,展城归一面阴沉着脸磨牙:“宁婉这疯丫头,竟不分轻重地伤了你,待我有空了,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不必了,”孟安醉淡淡道,“经过今晚,她短时间内应该下不了床。”
展城归一愣,明白过来后哑然失笑,语带骄傲道:“不愧是我家掌柜的。”
他尾音落得很轻,语含宠溺,孟安醉清咳了声,藏着脸上的热意道:“这事儿是你挑的头,所以若是明日睿王府的人来找我麻烦,你可得帮我挡着。”
“那是自然。”
说罢,他药也涂完了,为了让药膏尽快干燥,他微微嘟起唇,轻轻朝她脸颊上吹了吹。
气息吹在药膏上,冰冰凉凉的,宛如羽毛轻挠她的肌肤,孟安醉浑身颤栗了下,身子连忙往后仰,皱眉道:“白日同你说的话,你别当耳旁风,趁早断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对你我都好。待睿王于我的威胁解除,我便搬回沉醉酒肆去了。”
展城归长睫微动,声音喑哑道:“好啊,可以如你所愿。”
他答应得很快,毫不避嫌地掀开被子下床,少年人美好的身材再次映进孟安醉眼里,但他这次没给孟安醉躲开的机会。
他站在她面前,已然比她高了半个头,伸手将她的腰往自己这边一揽,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脖颈:“姐姐,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孟安醉手抵在他胸口,作势推开他,然而手掌下触碰到的却是一片温热坚硬的胸膛。
他语调明明浑不在意的样子,偏偏六月酷暑之下,身躯却在微微打着颤。
就这么怕被她推开吗。
她这么想着,心底涌上一股异样的情绪,手上的力气忽然之间像被抽干,软软地垂了下去,不知不觉沙哑问道:“什么约定?”
“你也看出来了,我在等一个睿王造反的契机。虽说如今在外头的人看来,我全无胜算,可他们哪里知道这不过是一块钓鱼的饵罢了,若不在明面上给我那睿王叔一点信心,他又怎会觉得自己必胜从而孤注一掷呢?”他连气息都不敢出得太重,生怕惹得她不适,连这久违的亲昵也不肯再给他了,“待他起兵造反,大周因他而起的疮口便会彻底烂透了,到那时,想要一并挖出这些腐烂之物便容易得多。”
他的唇瓣抵在她的脉搏处,忍着伸出舌尖舔上去的念头,轻轻笑道:“做这件事,所用的时间并不会太久,在这之前,姐姐可允我堂堂正正追求你吗?若是睿王兵败之时,你仍觉得我不能给你想要的,那我便对你放手。”
孟安醉道:“若你不放呢?”
展城归沉默了一瞬,一字一句道:“若我食言,天诛地灭。”
孟安醉捏起的拳头骤然松开,直到此刻,她才真正舒坦地出了口气,而后五指穿过他的发丝,迎上他迷离的目光。
她手下陡然用力,展城归吃痛地皱眉。
“不用天诛地灭,”她冷哼一声,眼底的杀意毫不掩饰,“若你食言,我必将你的狗头拧下来,然后还你一条命。”
展城归乖乖地点头,丝毫不质疑她这番话的真实性,但他并不太怕。
反正,他永远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就这般说定了。”孟安醉道。
她原本打算的是等她在这金陵搏杀出立足之地时,那便无人能再威胁到她了,届时她和桑落竹青也不必呆在展城归的羽翼下生存。
但而今展城归这个提议,却是将这件事提前了不少。
她的确是没理由拒绝的。
思及此,她松了手,站开一步,有了空隙,她的目光避无可避地再度扫到他袒露的上半身,实在看不过眼了,只好拎起地上那染血的衣衫罩在他身上,下了逐客令。
展城归不情不愿地离开,暗道门重新被关上,孟安醉躺回床上,盯着黄花梨木制成的床顶架看了半晌,最后模糊不清地嗤笑出声:“居然还用这等法子勾引我……”
*
庆功宴结束后,杨怀昭被人抬回了宣武将军府。
这座府邸在德元帝赐予他之前,空置了许久,也不知因何故,住在这处宅子里的人,总会莫名其妙地横死屋中。
本是不祥之兆,但因着这里地段甚好,官府不舍暴殄天物,又正值凯旋将士还朝前夕,听闻立了大功的杨怀昭在金陵城中还未有住所,于是这处宅子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新的宣武将军府。
这里虽不至于奢华糜贵,但除了皇宫,也算是杨怀昭见过的最气派的地方了。
他被人扶进屋,有婢女为他铺床解衣,杨怀昭不习惯被人伺候,但他是醉酒的状态,也不能突然就醒了过来,是以只得默默承受婢女在他身上上下其手,只是说好的宽衣,到后来愈发有些变了味道。
杨怀昭难以忍受,掀起一条眼缝,却见一名姑娘正伏在他胸口喘息,口中软软叫着:“将军……”
这声将军叫得杨怀昭浑身一僵,他打了个激灵,猛地瞪大眼,推开了那姑娘。
那姑娘也似是吓傻了,没料到他会突然醒过来,神色惶恐地怔愣在原地。
四目相对之下,这屋子里的脂粉气令他有些窒息。
杨怀昭落荒而逃,临出门时落下一句:“别跟着我。”
他步子还有些晃,但好在这座新宅子下人并不多,再加上他回来时醉酒,并没有人守在房门外。
胡乱逛了一圈,他喘着气,失了些方向感,最后在后院一棵香樟树下停住了脚步。
香樟有了些年头,不少枝干伸出厚厚高高的墙外,隔绝了些皎洁的月光。
他大喇喇坐在树下,忽地想到什么,嘟囔了句:“果然还是孟姑娘的那声将军听起来舒服些。”
四周静得出奇,偶然吹过一阵风,香樟树沙沙作响。
一想到孟安醉,杨怀昭唇边的笑止都止不住。
就这么想着想着,在残余的酒意之下,困意袭来,他眼睛渐渐有些睁不开了,甚至还十分荒唐地做了个梦。
他的梦里,孟安醉就站在香樟树下,平日时总是高束的马尾软软垂在了肩头,月华渡在她身上,她抿着淡粉的唇对他浅浅微笑,朦胧而美好。
“杨将军……”
她慢慢向他走近,凑近他耳边,低低轻唤,然而却不知怎的,那声杨将军忽地便成了蚀骨销魂的声声低吟:“好哥哥……”
杨怀昭呼吸剧烈,因着这声突兀的称呼,整个人一下子从绮丽的梦中清醒过来,浑身都汗湿透了。
他大喘着气,正为自己这番不可控制的想法不齿,便听香樟倚着的那堵高墙之后,居然真的传来了他方才那梦里的声音。
“好哥哥,求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会乖乖去求他娶了我……”
破碎的软调在这静夜里弥漫,求饶的声音细听之下,却饱含无数颤抖的恨意。
杨怀昭本欲再次慌张离开的脚步,就那样停在了原地。
他以为自己撞破了某些难以启齿的东西,然而此刻他却清晰地认识到,那个姑娘是不情愿的。
从小到大父母便告诉他,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
杨怀昭捏着拳头,踟蹰半天,终究还是撕下一片衣袍,蒙住了脸。
随后攀着香樟树,跃上了墙头。
墙下视野开阔,似乎也是一处庭院,只是这处院子比他宅子里的清幽精致了许多。
庭院颇大,院里开满了一簇簇的茉莉,花苞洁白,晶莹如玉,却是那样脆弱易折。
巨大的茉莉丛中,两道人影滚落上头,一男一女,衣衫不整。
距离太远,他看不太清楚那两人是何面貌,只瞥见被压着的那姑娘身上火红如海棠的衣角。
杨怀昭心头震动,愤怒得差点直接一跃而下。
但他知晓,若暴露了自己,不但救不了那姑娘,只怕凭着这处府邸主人的权势,他自己也难逃私闯民宅之罪。
焦急地想了片刻,杨怀昭跃下树,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绕着墙头走了段距离,靠近了他们一些,而后精准无比地对着那男子击打了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那男子应声倒在一侧。
而那趴着的女子却浑身一颤,于暗夜中骤然抬起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杨怀昭心尖抖了下,脚下踩空,差点从墙上摔下去。
关键时刻,他斜走墙壁,脚尖在茉莉丛上借了力,再次跃起,翻身隐在了暗夜中。
回到香樟树下时,杨怀昭拍了拍胸口,想到那红衣姑娘探究的目光,心头隐隐升起些不安。
但他想,他刚回金陵,方才又蒙着面绕到别处救的人,应当没人会认出他的。
于是呼出一口浊气,沿着原路返回了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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