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关押着睿王的牢房里出来时, 德元帝脸色依然不怎么好看。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天牢亲自审问睿王了, 可进展依旧不甚明显。
越想越气,他不禁甩了甩织金云龙纹衣袖,朝身后跟着的赵明怒道:“这逆子都已经死到临头了还是如此嘴硬, 真是气煞朕也!朕明明都已允诺他, 若如实招供便可饶他三子性命,这般恩惠他竟是不屑一顾!难道他还想朕将他的死罪也免了吗?!朕这便下旨将他那三个儿子一个个都给凌迟处死算了!”
赵明连忙弯腰劝慰道:“陛下,不可啊!若这般做了, 怕是无甚东西能再威胁到他了。”
德元帝阴沉着脸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若不问出他答应了北狄哪般丧心病狂的条件加以制止,朕怎能安眠?”
“皇太孙殿下那边也已在加紧调查了, 并且时刻关注着北境的一举一动, 想必不久便有消息……”
赵明的话还未说完, 德元帝便大声打断了他:“等他调查清楚了,届时朕是不是还要把北境军也交予他处置才好?”
赵明立时惶恐地道了声“不敢”,噤声低头。
德元帝快步往外走, 地上跪倒了一片狱卒。
恰逢有人往这边来送饭也跪在路旁,赵明不经意瞥见那些发霉的饭菜, 眼中很快闪过一丝情绪。
待将德元帝送上了马车, 他才退下来吩咐自己一手带上来的徒弟,暗暗去给那送饭的狱卒使点眼色,将霉饭给换了。
没说给哪个牢房的换了,那自然就得全换。
再加上大理寺卿乃展城归的外公谢易, 是以怎么看这都不过是他突发善心之举,怎样也应该怀疑不到他头上来。
却没料到他自以为做得隐秘的一件小事,偏偏还是被顾熹给察觉了。
顾府如今已成了丞相府,重新修缮一番后,更是气派非常。
顾熹接到大理寺里的眼线传来的消息时,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他甚至难得露出了抹轻松的笑。
随后他亲笔写了封信,而后唤来贴身小厮夏平,吩咐道:“立刻传信给贵妃娘娘,就说人找出来了,可以按照原计划动手了。”
夏平闻言一怔:“大人不亲自去么?贵妃娘娘也有阵儿没见您了。”
“暂时不去了,”顾熹站起身,“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夏平迟疑问道:“大人还是要去见睿王?”
“嗯,”顾熹整理了下衣袍,眸色清冷,“毕竟是我的大恩人,不送他一程也说不过去。”
夜浓黑如墨,大理寺天牢周围更显得森寒寂静,一只鸟飞过,天牢外的两名守卫警惕地抬头看两眼,见无异样才收回目光。
也就是这时候,他们面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相视一眼,两人追出去几步,然而再想回头时,后颈处却骤然遭痛,一下昏倒在地。
来人正是顾熹,他将两人拖到暗处,换上其中一人的衣服后,悄然进了天牢。
天牢内早有眼线替他迷晕了狱卒们,他一路行进得十分顺利。
顾熹见到展言曜时,他正颓废地倚靠在冰冷的石墙上,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遍布,甚是可怖凄惨。
周围有老鼠蟑螂在他身边爬来爬去,他却浑然不觉,阖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脚步声,展言曜掀了掀眼皮,本不欲理睬,可一见到是顾熹,他浑浊的双眼立刻死灰复燃般亮了起来,顾不得浑身伤痛,猛地爬过去抓住牢门,嘶哑着声道:“顾先生,你终于来了!”
顾熹在他面前站定,隔着一道门,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他淡淡地“嗯”了声。
“你今夜是来救本王出去的吗?”展言曜激动得刚愈合的伤口被崩裂开来,“咱们就照先前约定好的,你送我去北境,然后联合北狄,东山再起是迟早的事!快快快,给本王将牢门打开!”
顾熹没说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也是这时,展言曜终于察觉到了顾熹的不对劲,他敛下心慌,换了副商量的语气:“顾先生,你要我破釜沉舟,你要我孤注一掷,我都照做了,我是如此相信你,所以你也不会在这节骨眼上过河拆桥吧?别忘了,你是我一手扶持上去的,既然我可以让你在朝堂上风光,自然也有法子让你身败名裂,但——咱们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是不是?”
听到这话,顾熹玩味地笑了笑:“睿王殿下,你口中所说的让我身败名裂的法子,可是御前赵总管?”
笑意一下僵硬在脸上,展言曜咽了咽口水,努力做出不知情的模样:“本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熹眼中的冷意浓烈了两分,他打量着天牢里的一切,许久才道:“看来你在天牢里的确过得艰苦,要不然那赵总管也不至于会如此沉不住气地给你改善伙食了。”
“伙食?什么伙食?”展言曜惊慌失措地喊着。
顾熹面无表情地睨着他:“殿下难道没发现么,天牢里最近两日的伙食可开得格外的好啊。”
展言曜猛地瞪大眼,瞳孔瑟缩了下,他就说怎么前些日子发霉发酸的饭菜一下变得那般丰盛,原来竟然是……赵明做的吗。
他明明吩咐他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做,一切等他指示,可这人怎么就不听呢!
顾熹紧紧盯着他瞧,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瞧到这里,心头总算舒了口气。
看来他这是赌对了。
“顾熹——”展言曜恶狠狠地喊着他的名字,眼里满是不甘心,“亏得本王诚心待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本王的吗!”
“诚心?”顾熹微微一笑,却透出森森寒意,“这个词你也配说?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可在你手底下做事,谁个敢对你诚心?有把柄的便将把柄送到你面前受制于你,没把柄的也得制造出一些把柄令你放心,稍有不慎,便得承受你天大的怒火,无端的猜疑,若非我和那位皇太孙殿下有仇,你以为你能与他斗这么久?”
“你别得意了,”寒冬腊月的,展言曜的囚服却被冷汗浸湿,他伸出手,死死抓住顾熹的衣服下摆,做着垂死挣扎,“若本王出事,赵明就会将你与本王勾结的证据呈给陛下,你以为你能猖狂到几时?”
“那若是我说,”顾熹抬起脚将他的手按在地上碾了碾,而后退开一步,漠然道,“陛下今晚就会驾崩呢?”
展言曜痛苦地呜咽着,不可置信地低吼出声:“你、你既胆敢弑君,为何当初逼宫之时,你不帮本王!”
顾熹似是没料到他会这么问,面上闪过一丝讶异:“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想过帮你坐上那个位置吧?”
喉间涌出一口腥甜,展言曜却愣是咬着牙咽了下去:“你是谁?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姓顾,你说我是谁?”顾熹反问,随后又突然笑了起来,“至于我要的,那便很简单了——”他猝不及防地伸手掐住了展言曜的脖子,目露凶狠:“我要倾覆大周江山,杀尽你们展氏族人!我要为我顾府上下枉死的两百多条人命正名,为我父亲讨一个公道!”
“顾……府……你、你是……顾家来索命的……冤魂……”
展言曜艰难地说着话,整张脸青筋绷起十分可怖,他大张着嘴想要呼吸,可胸腔处却被挤压得越来越紧。
原来顾熹竟然是顾府旧人,他还以为已经没人再记得十几年前的顾家军那场失败的战役了,没想到,一个个的却藏得比谁都深,甚至连他也被人骗得团团转。既然顾府旧人已出现,那么曾经失踪的残余顾家军是不是也要重新浮现于世了?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位尊贵的睿王殿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除了不甘,还有深深的恐惧。
与此同时,御书房里。
德元帝刚勉强将必须批阅的奏折看完,正欲吩咐赵明摆驾去武贵妃那儿。
可话还没说出来,那头候着的赵明便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德元帝连忙站起身,一面向外头喊人,一面疾步走过去查看。
“赵明,你怎么回事?”
德元帝蹲下身,想要探探赵明的鼻息,可将他的身子翻过来后,他紧闭的眼睛便忽然猩红着睁开,随即他迅速从怀里掏了把匕首出来,狠狠插进了德元帝的心窝子里。
“赵明你——”
德元帝闷哼一声,瞳孔放大到了极限,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推开赵明,可赵明却像疯了样,一下又一下地在他身上扎了无数个血窟窿。
护驾而来的羽林军毫不犹豫地选择割下赵明的头颅,可赶进来的宫侍只来得及看到德元帝满脸是血的遗容。
而德元帝直到死,也不清楚为何跟随了自己几十年的赵明会突然行刺自己。
他只觉得,今夜的金陵好似格外的冷。
他听到宫内在旁边叫喊,听到羽林军整齐却又急促的步伐,却唯独没听见那声温和清冷的“陛下”。
若他还有一口爬起来的气在,他真想下此生最后的一道圣旨,让他心爱大半生的武贵妃前来殉葬。
这样的话,即使是下地狱,他也再不用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没姐姐也没弟弟,但是必须写!
么么哒。
下章弟弟就登基啦,当皇帝了,要更爱姐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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