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了布匹拿去卖,布商虽会定出等级来,但价钱差距也只在三百文之内。这一看,原胚布终究还是太简单,价钱起不来。”
“染色过的布匹,就算不能卖给那些自有染坊的布商,只自己拿去布店或成衣铺兜售,也能多得四五成的价!比卖白布可划算太多了。”
给布匹染色,相比半月织出一匹布,耗费的时间精力可是要轻松太多了。
然而只过上一道染色工序,就相当于多出来半匹布,甚至更多。
李仙工深以为然:“绦小子你说得有道理,但寻常匠户人家,不容易买到染料。”
专门的染色匠,在家小打小闹谋份口粮,问题不大。可寻常匠户想把这门生意做大,开一个大染坊,却不容易了。
这时的染料,都是采自植物(如蓝靛)、动物(如紫胶)和矿物(如朱砂)等天然染料。
工匠也能从大自然中获取,但数量受限、季节受限。寻常匠户人家,找不到足够的染料,来做大宗布匹染色生意。
就连官营的织造局,有专门种植染色植物的庄园,有专门的染料商来供应染料,都还是要受染料供应不稳定的限制。
何况寻常匠户?
杨绦前世筹备完全、只待开业的纺织厂,除了机械织布这一常规业务外,还计划了一项特色业务:纯天然布料。
从挑选棉、麻、毛,到染色印花,都只采用取自纯天然的原材料,走高档布料市场。
因此对染料相关,杨绦也有去做过一些了解。
穿越到这里了,纯天然的噱头不再中用——何止布料,这时代的一切都是原汁原味纯天然的!
所以杨绦琢磨着,前期先走‘新奇时尚’方针,隔段时间就弄一出新花样出来,在包装和营销上多下些功夫,看能否打造出爆款——最好的就是每月都有爆款。
按照这个思路,做得好了,应该能完成前期原始资本积累。
至于什么新花样?杨绦还在寻求灵感。
染色印花,最容易出新花样,但被眼前两道难题难住了。
去染作偷师学艺,暂时难以成行。染料供应,是个根深蒂固的难题……短时间内是很难化解的了。
“唉,也是。”杨绦早已想到,自然不会气馁。
“我爹说李姨父您在染作应役,于布匹染色一道上,很是厉害。我也觉得您好厉害,不但织机打造的这样好,还精通布匹染色。是真的厉害!”
“哈哈哈,没有没有。”李仙工谦虚道,“染作里,每间染房对应只负责染浸一种、或两种颜色的纱线或布匹。所以你李姨父也没多厉害,只会调制两种颜色的染料,也只会染这两种颜色。哈哈,说不上厉害。”
“那您会染哪两种颜色呢?”杨绦马上追问。
“木红色和紫色。”李仙工此时在兴头上,甚至把配方用料都说了出来:
“木红色,先用苏木煎水,再放明矾和五倍子。紫色的话,则是苏木打底、再上青矾。根据需要,再看是否浸泡清盐水。”
也就只有李仙工,因为有一门打造织机的手艺,才不在乎染色配方。像其他染色匠,都是以染布为生的。
哪怕李仙工没说染木红色和紫色的染料具体配比,也没教会染色手法和诀窍。
但说出了染色原材料,还说了先后顺序,这就已经很不得了了!若是被其他染色匠听去,多试几次就能试出来。
杨绦自然明白李仙工话里的价值,以后有机会去了染作串门,现场偷师几次,距离学会染木红色和紫色,想必不远了。
“哦原来如此,听起来倒是简单,不过真上手学起来的话,还是很难的吧?”
“我靠给人打造织机赚钱养家,在家没做染布的营生,所以这手边也就没染料,不能立即教你。”
李仙工轻易就说出了承诺,“要是绦小子你能在我身边当幼匠,我一定教你!真上心学起来,也不是很难。”
哦呼,进展格外顺利。
杨绦并不穷追猛打,仿佛随口一说:“要是有机会,我一定去向您学习染色技艺!唉,可惜不能既当织作又当染作的幼匠。”
李仙工也觉得可惜,“绦小子你是真想多学一门技艺,这确实挺可惜的。”
“只能奢求以后有机会咯,现在就先想一想,做一做白日梦罢。”杨绦叹道。
李仙工能说出‘可惜’的话来,那以后如果真有机会,想必不会拒绝教授他染色手艺的。
之后,杨绦又和李仙工聊起打造织机的事情来。
虽然杨绦不打算学习这门木工手艺——(以后有需要,直接向李仙工下单就是了),但听一听李仙工打造织布机的经验之谈,也没有坏处嘛。
两人聊了没多久,李家就来了一个女子。
一个对杨二来说很特别,在杨二原本命运中很重要的女子:倪仙黛。
……
彼时,李仙工正带杨绦出来,去看他画的新样式织机图。
“……倒没有大改,只是拉长了织机的高度,再把织匠坐的横栏加上靠背。这样一来,就能让织匠半靠着织布,肩背脖颈会好受很多。”
织匠长时间弯腰低头织布,日积月累下来,少有不患上肩背毛病的。
佝腰久了,甚至就再也直不起来,三四十岁的年纪,就佝偻得跟五六十岁老头一般。
只是拉伸织机高度,再加一个靠背的事情,不会没有人想到过。
但这时候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力,谁又会去为卑微的织匠着想呢?谁管你腰背佝久了,是会疼还是会弯。
李仙工的新样式织布机打造出来,怕是也只会在织匠中小范围使用。
那些已有织机的工匠,不会为了多一个靠背就花银子去更换织布机,只有新添置织布机的工匠才会考虑。
杨绦也没给李仙工泼冷水。对方早已不是莽撞年轻人,能承受得住失望。
打造织机本就只是细水长流的营生,谋生足够,一夜暴富几乎没可能。
李仙工和杨绦两人,正要跨进正房堂屋门槛时,只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这声音不粗不嗲,不尖不哑。
好一把增不得半分,减不得半分的绝佳嗓子!
比杨绦听过的所有嗓音,包括声优在内,都还要……优秀。
“李大伯,绒姐可在家?”来人不仅有一把绝佳好嗓子,容貌也丝毫不逊色。
面前的女子,让杨绦想到了描述林黛玉的词句:‘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娇喘微微,弱柳扶风,病如西子。
这女子的美貌与林黛玉的相比,或许稍逊一筹,但大约是那么个意思了。
这个有一把好嗓子的病美人,能同时满足声控和颜控的审美。
原身杨二,心中应该厌恶着李桃花咒骂时又尖又利的声音,以及粗壮泼辣的长相。
那么在对女子的审美上,杨二相应就会偏向说话好听、病弱温柔这一类。就像眼前女子这样儿。
不过,杨绦不是杨二,对眼前这病弱美人的观感,就似在欣赏一尊易碎的琉璃美人。
远远观赏就罢了,至于捧在手心把玩?还是算了吧,他怕摔碎了。
“哦!倪家侄女啊,快快进来,别吹着秋风又生了病!”李仙工忙招呼。
“你绒姐在家,这会儿正织着布呢。倪侄女找绒囡儿可是有什么事?有甚么事,让她去找倪侄女你啊,何必出门跑上一趟呢?万一吹着风生了病,那可难受呢……”
“仙黛,你怎来了!”李绒听见声音,就立马放下梭子从屋里出来了。
“等着我去找你啊,何必出门跑这一趟?吹到风着了凉,你就知道厉害的。”
“绒姐,咳咳……”倪仙黛手帕掩面,轻咳,说起话来较常人要气息短促些。
“我来是为请绒姐,抽空指点我两句、织浮纹布的诀窍,妹妹在家织的、总是差了点,却又找不到其中关窍。”
……
浮纹布,在后世是很常见的一类布匹。
寻常人家染料难得,织出的原色胚布一般不经染整加工,就如先前他和李仙工说起的,这种布太简单,卖不起来价钱。
但是浮纹布的话……
就算都是原色线,也能织出花纹来!
小说中常有‘衣袍翻飞间,有暗纹流动’的句子,以体现出‘低调的奢华’。这说的就是浮纹布。
如果布料昂贵讲究,那就是锦缎了。
‘浮纹布!绝佳突破口!’杨绦眼神大亮!
但再一想,杨绦又觉得没有可行性。
浮纹布上的浮纹,时下最普遍的就是滕蔓花草,织起来太费时费力!
而且,浮纹布(浮纹组织),是特种的提花组织,在后世得有专门的浮纹织机才能生产。在这古代,就是‘提花盘织’,是挽花匠周光仙的手艺范畴。
寻常工匠,很难织出来不说,还费时费力。
‘浮纹布的生意,解决了染料的难题,却带来了更高难度的技艺要求。这生意不能够做。’
但是,杨绦接着又想了。
布匹之中,常见有平纹、斜纹和缎纹组织。时下平民百姓主要还是穿平纹布,它坚牢耐穿、平坦挺括。
不像斜纹和缎纹,虽在柔软性和光泽性上表现更优异,但不耐磨耐穿、容易起毛勾丝。
最主要的是,民间以织布为副业的工匠或民户,大多都织平纹布。
‘而且,当改变平纹布的一些经纬参数时,平纹布也能呈现出特殊外观!’杨绦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前世筹备开办纺织厂时,了解的相关知识。
例如,当经纱密度大于纬纱密度时,呈现横向条纹的效果。
经纱细,纬纱粗,呈现横向条纹。反之,则呈现纵向条纹的效果。
杨绦前世看过这类变种平纹布的实物,见识过它们‘低调但不简单’的颜值,相信如果织出来了,应该会收到欢迎。
‘但这样一来,纱线用量就会大大增多,成本也将明显增加。’杨绦想要找出最优解。
‘这种布可以往后放一放。作为拿去打响第一炮的布匹,还是要往最物美价廉的方向靠。’
‘那么……不同颜色的纱线配置?如此一来,就能产生绚丽多彩的条纹、格子效果。这也是后世手工土布,常见的样式。’
‘但是,彩线是经了染坊那一遭的,会比寻常纱线要贵。假使之后有机会,有老板愿意为这笔彩线成本买单,那也可以做。’
‘那么,用原色的粗细纱线,间隔配置织就?如此就能形成条纹或格子效果。’杨绦一琢磨,这可以唉!
‘更甚至,粗细纱线间隔配置,在布匹织出来之后,还能形成一种‘浮纹’的效果!’
杨绦心机一动:‘说不得……还可以打出极简‘锦缎’、低配版‘锦缎’的噱头,借此打开销路。’
条纹、格子等简单花纹,几乎和织原胚布没多大区别,不用额外费时、费力。
但却能显著提高布匹颜值,单单条纹一种花纹,就有粗、细、凹或凸等等多种变化。织出新鲜花样之后,销路和价钱想必不愁!
因为虽然时下布匹上的印花和刺绣,大多是滕蔓花草、鸟兽虫鱼、回字纹、寿字纹等样式。但这并不代表条纹和格子等简单花纹,就不会被接受和喜爱。
在后世,条纹、格子和几何等元素,虽极简单,但却一直是长盛不衰的服装流行元素。总是有它的道理在的。
稍微操作营销一番,应该也能被时下世人所接受和喜爱。
而且他预计主打的市场,是平民小富等中低阶层市场。他们没有权贵那样讲究——一些场合必须穿规定花色样式的衣服,平民会更容易接受这种‘浮纹布’。
‘不宜贪多,否则没有重点,也容易顾此失彼。那就从条纹布开始吧!’
白色棉布做底,间织原色为灰棕色的多股麻线条纹;
灰棕色麻布做底,间织原色为白色的多股棉线条纹;
白色棉布,间织多股白色棉线,就是浮雕条纹效果……
布匹织出来后的样子,杨绦都已经能想象出了!
‘能行,这肯定能行。’
……
李绒目光扫过杨绦,见对方愣愣地看着仙黛回不过神来,心道一句:果然。
这杨绦,俨然是对仙黛一见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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