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芬看着那个窈窕的背影确认了喜儿的话:“她怎么来在这里呢?”胡氏未免是个太说话的婆婆了。这个年代不管是豪门府邸还是一般人家,做人家的媳妇都很辛苦的,在婆婆跟前站规矩是必须的。哪怕是皇宫里面,除非嫔妃们真的病的起不来,才能不到太后跟前请安的。
刚才听着胡氏说贾珍的媳妇病了,玉芬和王氏都认为一定是李氏真的病的厉害了,才能不用出来接待贾母和她们。可是看着李氏行动敏捷的样子,不像是生病的了啊?或者李氏只是偶感风寒,胡氏心疼儿媳妇,不叫她出来?
“东府大奶奶真是个疼儿媳妇的,春天天气多变,谁没个伤风感冒什么的。今天咱们这便太太和奶奶全来了,只靠着大奶奶一个人应承。虽然婆婆疼爱关心是好事,可是这个珍大奶奶未免是太实心眼了。怎么也该出来,全了礼数才好。她不该辜负了大奶奶的心意。”喜儿小声的在玉芬耳边表达对李氏的不满。
胡氏是女主人,更是李氏的婆婆。今天是胡氏的生日,李氏哪有自己托病躲起来,叫寿星自己应酬客人的。而且李氏也不是病的不能动了。看着她敏捷的身影,一点也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文清则是淘气的说:“这个大奶奶一定是装病呢,我们偷偷跟着她,看她到底干什么去!”
玉芬瞪一眼文清:“没规矩!这是在人家做客,哪有做客人的头跟着主人家的。我们还是到别处走走!”说着的玉芬做个悄声的手势,就要离开。谁知文清忽然扯住玉芬和喜儿的袖子,把她们一下子拉近了一丛翠竹里面。
玉芬差点被脚下崩来的竹笋给绊一跤:“你个小蹄子,疯魔了不成!敢拉扯起来奶奶了!”喜儿扶住了玉芬,就要骂人。谁知文清却做个噤声的手势,指着李氏的方向,脸上露出惊慌之色。玉芬顺着文清的手指看去,顿时心跳耳热。
喜儿吓得脸都白了,她张着嘴,一点声音发不出来,活像是看见了鬼一样。原来从山石后边转出来一个男人,一下子搂住了李氏,拉着到了山石后边。那个身影不是贾珍,而是贾敬!因为今天贾母带着她们过来,贾敬和胡氏一起迎接,他身上穿的正是那件天青色的箭袖子,腰上系着一条鸳鸯带。因为那条鸳鸯带刺绣很是精致,玉芬还特别留意了下。
贾敬和李氏!玉芬脑子里面就像是炸了个惊雷,顿时一片空白。她们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的站着。她们眼睁睁的看着山石后边那从蔷薇花微微摇曳,玉芬一下子明白了那块假山石后边发生了什么。
最后玉芬先从震惊里面缓过来,她看看远处山石,那丛蔷薇花已经慢慢地恢复了安静,玉芬稍微喘口气,对着喜儿和文清做个手势。她们三个人蹑手蹑脚的退出来,就像是身后有鬼一样,飞似的跑到了湖边上。这里离着天香楼很近,还能隐约的听见乐声传来。
可算是安全了,玉芬一下子瘫在一个石凳上,喜儿结结巴巴的说:“奶奶,敬大爷和——”玉芬沉着脸,制止了喜儿的话。她看着眼前两个丫头,正色的说:“你们要想活命就把刚才看见的忘掉。这个事情要是吵嚷出去,别说你们了,我也自身难保。你们自己的命,还有你们的老子娘的命,都在你们的嘴里呢!”
文清和喜儿顿时明白过来,一起指天发誓:“奶奶放心,我们就是死了也不会把这个事情说出去!”
“好,等着一会太太问起来,就说我们到湖边坐着吹风呢!”玉芬收拾了下身上,带着两个丫头回到天香楼了。
就剩下贾母和胡氏在说话,见着玉芬来了,胡氏笑着说:“你上哪里躲着去了,我还想要灌你酒呢!你倒是狡猾的很,一转眼就不见了!”玉芬对着贾母福了福身:“把太太一个人留在这里了,还请太太恕罪。我不胜酒力,刚才不喝了几杯已经是脸红耳热了。就到外面吹风去了。”
说着文清捧着个用嫩柳条编成的小玩意,上面插着天香楼下的桃花杏花:“这是我们奶奶叫我编的,借花献佛给大奶奶玩。”
玉芬注意到胡氏的眼神一下子放松下来,贾母好像没察觉胡氏的情绪波动,只夸奖:“好精致的花篮。当年我做姑娘的时候,家里也有个园子,春天的时候,也是用柳条编成各种玩意,在里面插花。”
胡氏笑着叫丫头接过来,笑着说:“你这个小丫头倒是伶俐的很。以前小鬼一样,谁知竟然出落得这样好了。”
正说着王氏带带着贾珠来了,贾珠难得出来玩一天,脸上红扑扑的,手上还抱着个皮球。贾母看看日影,对着胡氏说:“时候不早了,我们也不打搅了!”说着带着玉芬王氏和贾珠一起回去了。胡氏苦留晚饭,贾母笑着说:“今天是你生日,我们已经搅了一天了。晚上你们小夫妻还有自己的体己话呢。我们岂能没眼色的打搅,那不是招你们骂我们不识趣吗?”
胡氏脸上有些尴尬:“太太这话臊死我了,我们都是老夫老妻了,叫人笑话。”
玉芬笑嘻嘻的扶着贾母的胳膊“太太我们回去吧,珠儿都累了。晚饭预备了鲥鱼,若是冷了就不好吃了!”
晚上玉芬服侍贾母的晚饭回来,贾琏早就等着玉芬呢。见着她回来了,立刻挣脱了奶娘,一下子扑到她的怀里:“母亲可回来了!”贾琏有点伤风,被玉芬留在家里,没有带去东府。玉芬搂着贾琏,问奶娘和嬷嬷:“可还发热,吃了药了吗?晚饭吃了没有?”
“已经不热了,琏哥儿的精神好了,晚上吃了一碗粥。药也吃了。明天就能大好了!”玉芬点点,对着喜儿说:“那个玩器就给琏儿吧!”说着玉芬捏捏贾琏的小包子脸:“你老实吃药,我奖给你个好东西!”
说着喜儿拿了胡氏送的一个新鲜玩意给贾琏,贾琏欢喜的抱着雕刻精美的弹弓喜笑颜开的:“我明天还老实吃药,母亲放心!”
奶娘在边上教导“琏哥儿还没谢谢奶奶呢!”
贾琏立刻站直身体,像模像样的作揖:“多谢母亲!”
大家看着琏儿小大人的样子,都笑起来了。“回去早些休息,明天我还要考你功课呢!”打发走了贾琏,玉芬看看桌子上的小自鸣钟:“这个时候大爷上哪里去了?”正说着,贾赦一脸阴沉的进来了。
等着夫妻两个歇下来,黑暗中他们谁也没说话,“你睡了没有?”贾赦的声音在黑暗中闷闷的,玉芬裹好了被子:“今天看大爷脸上阴天了,这是那边敬大哥好意,请我们过去散散心。你有心事也不用挂在脸上,叫人看见了,叫敬大哥多心。那些奴才性情不一,不能一刀切,有道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慢慢的经历了事情才能看出来谁可以用。”玉芬以为贾赦在为家里的事情生气,就慢慢的开解。
玉芬当家之后,暗中不动声色的考察这些奴才们。在宫中时间久了,玉芬焦躁之气也被磨掉了。她在宫里管着太后的库房私藏,好管着几十个人。玉芬慢慢的悟出来不少的道理。像是驾驭下人,一般人认为,一旦上位之后就要施展雷霆手段,拿出来权势,高压政策,叫安歇人畏惧自己,才好树立威信。
其实那并不是最好的办法,新官上任三把火,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等着狂风暴雨之后,陈规陋习还是回慢慢的滋生的。那些人最会揣摩上位者的心思,你一上来就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偏好都暴露出来,他们还不抓着机会给你灌迷魂汤吗?
玉芬不会一味的用权势压人。她不动声色,看各色人等的表现。那些奴才们摸不准玉芬的心思和喜好,也不敢造次,反而是认真办事。等着慢慢的松懈下来,这些人就露出来本来面目了。玉芬根据他们的性格和品行再决定如何使用。
贾赦对家里那些势利眼的奴才们早就看不顺眼了,一直叫玉芬一上来就狠狠地给那些曾经轻慢自己的人个教训。但是玉芬却又自己的主张。
今天见着贾赦脸上阴天,玉芬以为贾赦在为了这个事情和她生气呢。
贾赦沉默了一会,半天才慢慢的说:“你今天见着珍儿的媳妇了!”这话一下子触动了玉芬的心病,幸亏是已经熄灯了,玉芬深深地吸口气,手下意识的掐住被子,竭力保持着平稳声调:“你好端端的怎么问起来侄儿媳妇了?”
贾赦却一下子抓住了玉芬语气里的慌乱:“你也看见了什么了?”
原来今天贾赦到了那边去赴宴,本来贾赦是要和贾政一起过去的,谁知一早上贾政传话过来说昨天看书晚了,今天早上起不来,晚一点过去。贾赦也没放在心上,就一个人过去了。到了那边,贾珍亲自迎接出来,族里一些人也来了,就在正堂上开宴。
等着酒过三巡,贾赦问起来贾珍:“你已经成亲了,怎么还在家里闲待着。你是不用守孝的,正应该谋个差事。”贾赦打趣着贾珍:“都知道你的媳妇是个才女,怎么你也要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贾珍脸色一下子变了,支吾着半天也没说一句完整话来。贾赦以为贾珍是害羞了,就接着打趣着说:“怎么被我说中了?男子汉大丈夫,整天守着妻子有什么出息,我现在虽然在家,可是人还是认识几个的。我帮你托人问问。你看神机营怎么样。”贾珍听着贾赦的话,刚要开口,就见着宁国府这边的大管家吴友德亲自给贾赦斟酒:“我们大爷岂能不管自己的儿子呢,珍哥儿的差事已经定下来了,是神风营副将。”
贾赦一愣:“我还以为是神机营呢,这神风营好是好,就是驻扎在西山那边,要想回家也就难了。你们大爷只珍哥儿一个儿子,他就舍得了?又是新婚燕尔,真是不心疼儿子呢!”
没等着吴友德说话,贾珍失手打翻了酒杯,告罪先出去了。贾赦也没放在心上,这会贾政姗姗来迟,大家按着罚酒。喝了一会,贾赦忽然想起来前些天和贾敬说起来庄子经营的话。现在荣国府这边十几个庄子,和宁国府这边比起来,虽然庄子的数量差不多,可是出息却不多,他要好好地讨教下。
于是贾赦看准了机会悄悄地下来,想着贾敬刚才还在那边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大概是跑到书房躲酒去了。于是贾赦一个人悄悄地到书房去,谁知刚转过一个月洞门,就听着贾敬的声音:“你做那副样子给谁看?打量着把事情挑破了,我没脸你就能得意了?告诉你迟早打消那痴心妄想!”
贾赦从墙角偷偷地看出去,正看见贾珍一脸愤怒的瞪着自己的父亲,咬牙切齿的说:“你做出来这样违背人伦的事情,就不怕老天收你!”
………………
“你也知道了,没想到敬大哥竟然作出那样的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咱们两府的名声脸面要不要了!”这世界上果真没有真正的秘密!一会功夫,贾赦也知道了,离着宁国府的丑事传扬出去,还远吗?玉芬无奈的说:“看样子,真的要出大事了。咱们家还在守孝呢,此时要是真的——将来你们可怎么出门见人啊!”
贾赦一下子想起来,若是贾敬的事情出来,荣国府要跟着吃挂劳,父亲不在了,自己的小身板暂时还撑不起来这风雨。别是连累着自己的爵位没了,丁忧之后更是成了过街老鼠。还封妻荫子呢,不被牵连就是好的了。
“你说要怎么办?我担心珍儿那个脾气上来,一张状子告上去,祖宗的基业可要付诸东流了。要不然咱们跟着太太商量下。”贾赦有些慌张,这个事情太隐秘了,贾赦下意识的想要和母亲商量。
“太太知道了能如何,虽然是一个贾字,但是两家各管各的。就是太太知道了能如何。这个事情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不如我们装着不知道,暗中想办法划清界限就是了。就算是他们真的掀出来了,也和咱们没相干。还有你劝劝珍儿,只说男子汉大丈夫,要做出一番事业来。别整天只看着眼前三尺之地。他要是个明白人,就不会不知轻重的闹了。”玉芬抓着贾赦的手,无意识的画着圈圈。
“妙哉,珍儿不是那种糊涂人。有了本事,何愁没有美人呢?我要是他,还巴不得离开这里远远地呢。敬大哥对珍儿那里是父亲对儿子,根本是审贼呢。你是没见过,珍儿小时候挨的那个打。脱了衣裳吊起来打啊!我就纳闷了,就这一个儿子,怎么下得去手!父亲当年教训我的时候,虽然也是严厉,但是也没这么心狠的。现在又出来这样的事情,珍儿的心里不知道多生气呢!”贾赦说起来那边的事情,玉芬听了诧异的说:“难道是珍儿小时候太淘气的缘故。我曾经听过父亲性情太严厉,失手打死了儿子的事情。可是敬大哥的性子也不像是爆如烈火啊。怎么就这么没轻重呢?”
贾珍看起来并不是那种不学无术,整天惹是生非的公子哥儿,真不知道贾敬为什么这样对自己的独生子。
“这个谁知道,珍儿并不是那种混世魔王,不过是好动些。喜欢骑马练习功夫。因此上读书就没那么出色了。其实珍儿聪明的很,当年读书的时候,先生教一遍,他就基本记下来了。这个事情两府的人都疑惑呢。但是父亲教训儿子天经地义的,况且敬大哥当年也没少挨打。大概是一辈传一辈罢了。”贾赦忽然抓住了玉芬的手指,在她耳边低声的说了句什么,结果惹来玉芬的娇嗔。
一个月后,玉芬到了宁国府那边去为贾珍到神风营任职送行。这次贾母并没来,只叫玉芬带着礼物来转达心意。玉芬也没在久留,把礼物给了贾珍,转达了贾母的话,又和胡氏闲聊了几句没等着宴席散了就回来了。
坐上车子,玉芬脑子里全是贾珍和李氏的脸。他们好像和任何一对小夫妻一样,没有任何的异样。但是胡氏看着李氏的眼神,总是叫人特别不舒服。可是等着李氏看过去的时候,胡氏却忽然没了底气,仿佛被李氏抓住了什么短处,反而躲闪着自己儿媳妇的目光。这一家还真是奇怪的很呢。
“奶奶,太太叫奶奶过去呢!”车子停下来,玉芬才惊觉已经到了荣国府了。带了贾母那边,贾母正逗着元春玩呢。奶娘精心养育,无数的下人服侍,元春几个月下来出落的更可爱了。玉芬见着瓷娃娃一样的小丫头,也忍不住心软:“”还是太太会调理人,元丫头真是可爱!”
贾母问了那边宴席的事情,什么来了什么人,有什么好菜,忽然贾母话锋一转:“珍儿的媳妇怎么样了?”玉芬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忽然问起来她了?
“回太太的话,珍儿媳妇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小夫妻刚成亲,珍儿不能时常回来,未免有些黯然神伤的。不过西山离着京城不远,快马一天就能来回的。”玉芬接着装糊涂。贾母听了也没再问,转开话题:“怎么恍惚听着庄子上什么的话?”
玉芬立刻把什么贾敬李氏贾珍的事情扔到脑后,真正的风雨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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