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天外飞锅

    贾赦一笑:“有个提携的自然好,但是在外面这些年,我明白个道理,有的时候靠山啊,捷径并不是个好东西。风水轮流转,谁知道到底怎么样呢。我现在不求什么,我想过了,与其在油锅里面伸手,还不如老实的混资历,怎么也比那些苦哈哈的没根蒂的官儿好。等着我存寻个闲差,就高枕无忧了。”玉芬一听贾赦的话,他以前可是心怀抱负,发誓要作出一番大事业。叫贾母对他刮目相看呢。怎么现在竟然听着竟然要看透世事了。

    “老爷是怎么了?你平日可不是这样说呢?你以前还和我说过,要把画像挂在凌烟阁上呢。怎么一夜之间变得颓唐起来。可是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情?”玉芬紧张的打量着贾赦,太子刚登基,应该还没腾出手来调换各地的封疆大吏啊。莫非是有什么风声吗?

    是了,贾赦和林如海是真正的妹夫和大舅哥的关系,皇帝必然不会把他们两个放在一处。听着贾敏的语气,新皇虽然对林如海很客气,可是新皇对林如海的态度叫人玩味。贾赦已经是打上了林如海一党的标签了,也好不到哪里去。

    “看看,你紧张的样子。我就说呢,这个官儿做的又什么趣儿,我折子痛陈地方上绿营的弊病,那些军户,战斗力越来越差了,征兵制度要改一改了。要这么下去,卫所的战斗力就会消耗殆尽。可是绿营却不稳定。真的有什么事情,可就是——结果皇上只淡淡的批了三个字。我算是一腔热血都白费了。”贾赦郁闷的叹口气,坐下来和玉芬说心事。

    原来是这个,这几年贾赦的官做的渐入佳境,很有心思要做一番大事业,林如海经常和贾赦讨论地方上军政事务,提出来那些民政要改善的,那些军政要改善的。两个人颇有惺惺相惜,,志同道合的意思。林如海那边提出来要改革盐政,贾赦则是提出来把绿营和卫所合并起来。

    但是他们的条陈还没拟定,皇帝驾崩,新皇继位。可惜新皇对林如海和贾赦的意见并不感兴趣呢。

    “你别着急了,大概是国丧还没过,皇上哪有心思理会这些事情,你曾经说过,这个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你急什么。对了,家里的丫头不少年纪大了,我想把到年纪的放出去,从家里带来的,就叫她们回家里去,交给她们的父母安排嫁人,难为她们跟着咱们跑了这老远,多给些嫁妆银子就是了。至于那些到这边才跟着咱们的,就免了她们的身价,叫家人领回去,没有家的,就安排着嫁人就是了。这里面可有你中意的,我不是那种嫉妒的人,你身边的确是没人服侍。你看好谁就留下就是了。”玉芬从花瓶底下拿出一张名单,上面是年满十六岁丫头的名单。

    贾赦看也不看:“家里的事情一切你安排,我是不管的,我时常要在军营里面,身边不缺服侍的人。而且哪有带兵的身边跟着一群丫头的。你也不用做贤惠给人看,我不说你,谁还敢嚼舌根?我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个啊!”

    贾赦看着玉芬的肚子:“我刚才考察了琏儿的书,先生说琏儿聪明是有的,可惜心思不在读书上。我看他的确不是读书的料子,将来也不指望着琏儿能考□□名了。可是男孩子总要读书的,咱们这样的人家本来不是科举出身,不行还可以叫琏儿子承父业呢。我说了,叫琏儿半天读书,半天习武。我特别叫了吴先生来教给琏儿兵书兵法。”

    贾琏的确不是个读书的料,自从贾琏开蒙上学以来,几位先生都说:“小公子聪慧是有的,只是性格太活泼了,老爷太太不用着急,等着小公子慢慢长大些,心性就能定下来。”其实言外之意就是贾琏实在不算那种能静心读书的孩子。

    玉芬只能严格管束,自然玉芬不会整天板着脸,拿着戒尺在后边,动辄打骂。她每天除了整理家务,剩下的时间全用在督促贾琏学习上。饶是玉芬这样盯着,贾琏总算是能安稳的上学听课了。每天贾琏的功课都是玉芬盯着。可惜,贾琏尽管能按着先生的要求完成作业,他的学习也只限于完成先生布置作业了。按着贾琏奶娘赵嬷嬷的话:“琏哥儿就不是读书的材料。若是指望着琏哥儿考状元,还不如太太亲自来呢。”

    只带贾琏没什么考状元的天分,玉芬却不能放任自流,她不能眼看着贾琏荒废,将来一事无成可怎么办。而且她是后娘,若是撒手不管,肯定又冒出来些后娘不肯尽心管教的话来。

    听着贾赦的话,玉芬苦笑了下:“琏儿可是高兴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惦记着玩,你可好,他还不撒开了玩呢。只盼着琏儿能青出于蓝胜于蓝吧。既然你打定主意叫他子承父业,与其整天纸上谈兵,还不如带着他到兵营里面历练历练。叫他知道什么都不容易。不好好读书,什么也干不成!”

    “你可真是——就是琏儿的亲娘在,未必做的有你好。你的身子也沉了,别整天操心,好好地歇一歇。我这些天忙,没时间照顾家里。你多担待吧。这个孩子可还老实?”贾赦想伸手摸摸玉芬的肚子,贾琏出生他没赶上,等着贾赦回家的时候,就看见襁褓中的孩子,至于这个孩子是怎么孕育出生的,他一无所知。

    因此贾赦很想摸摸玉芬的肚子,太神奇了,一个孩子就在里面。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

    看着贾赦想摸又不敢的样子,玉芬伸手拉着贾赦的手放在肚子上:“最难受的时候过去了,现在只是容易累,也没什么特别的。”贾赦屏气凝神,感觉这手下轻微的搏动,半天惊喜的说:“这个孩子好像动了一下!”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玉芬已经快要足月了。这天玉芬正看着丫头们收拾东西,预备新生儿要用的一切。边上余庆家的拿起来个很精致的小斗篷:“天气冷了,这个东西正好用得上。还是太太的手巧,好精致的花样。”文媛则是不满的嘟囔着:“按理说老太太做祖母的,怎么也该给孙子预备些衣裳的。谁知连个问候的话都没有。更别说预备东西了。当初二太太那边可是预备了好些东西呢!”

    余庆家的看一眼玉芬的脸色,压低声音喝到:“胡说什么,老太太远在京城呢,就是预备了东西,现在赶着叫人送来也赶不上啊!”玉芬倒是不在意,对着文媛说:“做事情要看具体的情形,二太太就在老太太眼皮底下呢,咱们远在千里之外,已经交老太太操心了,还有脸要东西呢。这个话今后谁再说,我可饶不了她!”玉芬瞪一眼文媛,叫她出去了:“你到厨房看看,汤好了没有!”

    文媛答应一声,委委屈屈的我出去了,余庆家的小心翼翼的看着玉芬脸色:“太太别多心。文媛这个丫头是个直肠子。她是为太太抱不平呢。”

    “我知道文媛没坏心。只是我们做晚辈的,和长辈那里说理去,而且老爷没有丁忧期满就出来了,已经是被人抓住了短处。我还要争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叫人看着,我和老爷成什么人了?实话说,我有的时候想起来的确是心气难平,可是再一想,老太太在京城,我们不能膝前尽孝,怎么还能抱怨偏心呢。其实,出来自由些,不是占了大便宜吗?你想咱们在京城的情景,比起来现在如何?”玉芬坐的时间久了,抓过来个垫子,喜儿忙着把垫子靠在玉芬身后。

    “这么说起来也是!只是老太太未免是太——只在信里问了一声,就再无只言片语的。虽然说在外面,可是林姑老爷那边,姑太太生大哥儿,可是专门派了几条船呢,什么都预备整齐了。儿子和女婿女儿在一起的,咱们在乎的不是东西,是长辈的态度。这不是打了老爷和太太的脸吗?”余庆家的忍不住抱怨起来贾母的区别对待了。

    “老太太对林姑父家世心存歉疚吧。我最近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不能安静下来!别是有什么事情吧。”玉芬拧着眉头,只觉得心里没来由的一紧。

    “大概是快要生了,因此心情烦躁!”余庆家的扶着玉芬站起来,在屋子里面溜达着。

    秋天的时候,玉芬生了个男孩,贾赦接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芜湖练兵呢。听了家人的禀报,欢喜的眉开眼笑的,可惜奈何军务在身不能立刻赶回去。他只能写了一封长长的信,连带着一对白玉鸳鸯环叫人送回去。

    玉芬靠着床头,郁闷的把手上的信放在一边:“真是高兴糊涂了,最要紧的事情一个字都没提。”玉芬本意是叫贾赦给儿子起个名字,谁知贾赦别说大名了,就连个乳名也没给儿子起,只在信里啰嗦嘱咐玉芬要保养身体,把孩子交给奶娘不要太操心云云。

    贾敏抱着胖嘟嘟的小包子,笑着说:“这说明大哥心里有你,你还在这里装腔作势呢。我看这个孩子是白露出生的,杜甫诗云:戌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我来的时候正看见一队大雁在天上飞过,不如就叫雁声好了。等着他父亲回来,再取大名可好!”

    玉芬点点头:“雁声,很应景。可恨我一个俗人,白白读了那么多的书,还是俗不可耐!竟然没想起来这首诗。”

    诗人是天生的,玉芬很羡慕贾敏才情画意。哪像自己,就算是拼命背下来无数的诗词歌赋,到用的时候还是一个也想不起来了。看来她这辈子只能做个大俗人了。

    姑嫂两个互相取笑戏谑,就见着喜儿脸色古怪的进来:“外面来了个人,说是太太的兄长。他叫把这个给太太看!那个人说太太的娘没了!”

    张氏没了?!一瞬间玉芬感觉心里什么地方空了,他们母女的感情,真是一言难尽,玉芬对张氏有怨,有恨,她从来不认为自己还在乎张氏的。就在张氏把她推出门的一瞬间,玉芬觉得自己再也没有母亲了。只是没想到,若干年后,她知道了张氏不在的消息,鼻子竟然酸酸的,有种想哭的感觉。她真的成了没有母亲的人了。今后天大地大,也只有她一个人了。

    贾敏多少知道玉芬和娘家的关系不好,听着玉芬的母亲没了,先是吃惊,接着看玉芬脸色不好,心里忍不住感慨起来。嫂子嘴上不说,可是心里还是放不下,血脉联系不说那么轻易割断的。“这个事情太突然了,别是有人弄错了吧,既然他说是嫂子的哥哥,就要干脆请进来见一面。大哥不在家,有什么事情,我叫无病的父亲出面就是了。”贾敏忽然想起来,邢家这些年都和玉芬没有来往,现在张氏没了,别是邢家的人找上门寻玉芬的晦气了。偏生贾赦不在,若是有麻烦,她自然要出面帮忙的。

    玉芬这会已经恢复了正常,她内心的伤感只是一瞬间,很快就回到了现实。张氏死了,可是张氏不是整天拿着补药当成饭吃吗?她那样注意自己的身体,怎么会——而且兄长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多谢妹妹和妹夫了,我少年离开家,谁知就像是断线风筝,可惜竟然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你们请他先到书房,我换了衣裳就去。”玉芬拿起来那封信,字体有些陌生,但是在字里行间,玉芬有种陌生的熟悉感。这是大哥邢玉森的笔体和说话方式。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哥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温吞性子。

    邢玉森坐在书房里面,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室内的布置,一色的樱木书架,上面摆着慢慢的书本,窗前一个小小的琴几,上面供着个龙泉窑玉净瓶,里面有几枝白菊花,边上是个宣德炉,室内氤氲着的浅浅的香气。使劲在脑子里搜寻着关于妹妹的点点滴滴,可惜一一片模糊。

    邢玉森心理打鼓,大门上那些腰悬宝刀,满脸肃杀之气的侍卫已经叫邢玉森胆寒了。妹子的脾气一向不好,若是她还记恨着以前的事情不肯帮衬可怎么办呢?都是当年,母亲也不知道招了什么邪了,就和大妹妹过不去。自己也是,为什么不出来说句公道话,现在她也不好冷着脸回绝自己。

    张氏自从带着全部家当,举家迁到了南边以来,可真是一言难尽。开始的时候邢玉森在粮道上干的都不错,但是自从母亲来了,邢玉森的运气就开始不好了。好几次出错,被上面责罚,考绩不合格,降等,乃至于被同僚攻讦,丢了官职。好在自己一向是不得罪人,老老实实的,人缘还没坏。因此这些年起起伏伏的,邢玉森还是原地踏步。

    没想到当年那个几乎被全家人忘记的玉芬,却成了一等诰命夫人,两淮总兵的夫人了。

    就在邢玉森计算着要怎么开口的时候,就听着一阵脚步声,邢玉森站起来盯着门口。帘子被先开了,进来两个小丫头,年纪还小,刚刚留头。她们打起帘子,就见着个一身素净的女子被簇拥进来。邢玉森不敢置信的眨眨眼,半天才从她脸上的轮廓确定,眼前这个气度不凡仪态万方的女子就是那个受气包妹妹邢玉芬。

    邢玉森忽然福至心灵,狠狠地掐了自己的腿一下,哇的哭起来。看着跪在地上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哥哥,玉芬却没了有点忧伤,看着邢玉森身上的衣裳,玉芬似乎嗅到了别样的气息。若自己潦倒失意,只怕大哥就不会这么伤心吧。

    “大哥起来吧,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顺变吧。我竟然没能见她一面,真是不孝!”玉芬坐下来,用手绢擦着眼角,但是眼里却没一点泪花。

    “那个,母亲是突发疾病。这些年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邢玉森一脸我可算找到你的表情,刚要说自己如何辛苦的找到玉芬。谁知玉芬去问打断了他:“大哥这个话我不认同,我也不是做贼去了,当年我离开家进宫,你怎么不知道?后来母亲还到宫里看我了,我出宫,嫁人又是先太后赐婚。你怎么不知道,咱们家在京城也有亲友呢,尽管不大走动了,但是也不至于就成了不说话的仇人啊。我离开京城的时候,远方叔叔们还送我呢。”玉芬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大哥的话。她已经确定了,邢玉森找上门是有事。

    “啊,这个——你知道母亲的性子,她巴不得远着那些亲戚们呢。你不知道当年离开京城的时候,她和本家亲戚们闹得有点不愉快。我来——”邢玉森扭捏了下,偷眼看着玉芬。

    玉芬低着头,看不出来什么表情,但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压力叫邢玉森不敢再抖机灵了,只能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来意说清楚了。原来张氏几年就把邢家的底子给花了,后来全家就靠着邢玉森的俸禄生活了,偏生张氏是个喜欢排场享受的,因此这些年邢玉森也是没有任何的积蓄。

    “你不知道,母亲的丧事太突然,我还借了一百两银子的外债呢,幸亏都是老朋友,不肯收我的利钱。可是现在送母亲的灵柩回京城的盘缠还没着落呢。母亲没了,我就要辞官,家里——两个妹妹都到了说人家的年纪。她们的婚是不能耽搁了。”邢玉森无奈的摊摊手:“我想求大妹妹,看在咱们父亲的面子上,帮哥哥一把。”

    玉芳玉媛竟然还没说人家,玉芬算了下两个小妹的年纪,大妹玉芳也有二十多了,小妹也十□□了。邢氏的祖茔在京城,张氏总要归葬祖茔的。玉芬沉默了一会:“本来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一切自然有哥哥做主。我家老爷正巧到芜湖练兵去了,也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嫁了人还是要听丈夫的。”

    邢玉森听了这话,心里都凉了一截,看样子大妹是不肯伸援手了。别说张氏对她不好,就是没以前的种种,出嫁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娘家的老子娘没了,也不过是一份奠仪罢了,在灵前哭一场罢了。邢玉森顿时泄气了。

    谁知玉芬接着说:“毕竟她生我一场,我因为进宫没等在父母跟前尽孝。如今也只能出一份心意了。你到账房看看,老爷留下多少银子,账面上还有多少。”一会管事的婆子来回话说:“老爷留下的银子只有五十两了,倒是前天,庄子上送来了卖稻谷的银子,有二百两呢。”

    “这二百两哥哥拿去,还债一百两,剩下一百两足够送母亲的灵柩回去了,我现在身上不好,就不能亲自到母亲灵前祭拜了。”玉芬一个手势,早有丫头拿着一包银子来:“这里面是二百两银子,另外的三十两给哥哥做盘缠吧。”

    邢玉森见总算是了结一件事,松口气,接着说:“两个妹子的婚事要抓紧了,尤其是大妹妹。我现在周转不开,大妹妹能不能帮着问问看——呃,咱们家在京城还有一百亩田地和房舍呢,可惜这些年了听说都被族里的人占据了。我是不打算回去了,我虽然辞官在家丁忧,但是有位朋友给为谋了个幕僚的差事,我不日就要带着家人跟着东家赴任去了。你嫂子这些年也辛苦。她身体不好怕是照顾不了妹妹和弟弟了。我想把京城的家底都交给你,两个妹子的嫁妆,还有小弟今后读书娶妻还请妹妹费心了。”说着邢玉森拿出来几张纸,是京城田地和房舍的地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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