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悄悄地进来,正看见黛玉坐在窗下对着书本发呆呢。“奶奶怎么不过那边去凑热闹了,那边这些日子可是热闹得很呢。”紫檀收拾了桌子上的东西,一边换上新鲜的果子。黛玉看着那些果子,问道:“还有多少橙子了?”
紫檀知道黛玉的心事,笑着说:“奶奶放心,南边刚送来几十篓子的橙子和柚子,全放在地窖里面呢。等着三爷回来了,那些橙子还新鲜着呢。就是没了,南边的船也该来了!算日子,三爷还要半个月才回来呢。”
黛玉脸上微微一红:“你胡说什么,我不过是闲着无事问问罢了。”说着黛玉拿起来书本装着看,紫檀笑嘻嘻的说:“都是我胡说的,只是奶奶,你的书好像是拿倒了。”紫檀说完,笑嘻嘻的跑了,黛玉脸上红的好像是早上的朝霞,她无奈的看着手上颠倒的书本,啐了一声:“呸,你个促狭的东西。还不赶紧去干活去!”
“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奶奶的衣裳也都收拾好了。天气冷了,我已经把大毛的衣裳拿出来了。太太又叫人做衣裳呢,听说还要重新打首饰。我看了箱子里面当初预备的衣裳还没穿呢,新的又来了!”紫檀调整了下桌子上的水仙花,忍不住感慨道:“太太对奶奶真是和亲生女儿一样的,只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琏二奶奶总是巴结着那边。这会他们大姑娘封贵妃,更加目中无人了。要我说奶奶还是过去打个花呼哨,也省的叫人说咱们看他们发达了,心里泛酸呢。别叫他们小看了咱们!”
黛玉拿着一支笔摆弄着:“太太对我没话说,我自然是尽心孝顺。至于别人,人各有志都,缘分罢了。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愿意怎么说,我们没办法。道喜也已经道过了,难不成还要每天都过去祝贺下。我们不求着人家提携,就不用了献殷勤。”
“也是这个话,只是在名利跟前也不是谁都把持得住的。东府那边珍大爷和大奶奶可是火热的很呢,几乎是天天过来呢。对了他们家小蓉大爷要续弦了,自己家的事情都不管,只过来帮衬着。也不知道大姑娘做了娘娘,娘家这些爷们,一个个反而忙起来了。难不成,他们都能替皇上处理朝政了?”紫檀说起来那边人来人往的盛况,忍不住笑起来。
“胡说什么?!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向来是雪中送炭难。有欢喜的时候,就有暗自神伤的时候。太太在做什么呢?我过去看看。”黛玉想起来玉芬肯定是心里不舒服,要过去和玉芬说话解闷。
“奶奶只管过去,我看太太并没什么不高兴的。反正咱们这边也习惯了。以前我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想着老太太不喜欢大老爷和大太太,必然是做晚辈的哪里不好。可是后来慢慢的看明白了。不过是各人的缘分罢了,要我说,当初太太曾经说过的话也不全对。”紫檀对于贾母的偏心已经是见怪不管了。
“什么话?你说说看!”黛玉好奇的问道。
“是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无缘无故的恨。刚开始我听着,觉得太太说的有道理。谁也不会无端的恨一个,或者喜欢一个不相干的人,反而是身边的人,有了许多牵扯,才有了爱恨别离。但是在大老爷这件事上,怎么也叫人想不透呢,论起来大老爷是长子,咱们这样的人家都看重长子的,即便是小儿子娇些,也没有拿着大儿子当成仇人的。大老爷也不是那种一事无成的人,论起来出息,更是比二房不知道强多少呢,就连着儿孙们也比那边强啊!一个娘娘算什么,娘娘还能比皇上厉害,给二老爷封官吗。老太太是个厉害人,这府里什么事情瞒得过她老人家的眼睛?怎么就是看不清呢。”紫檀说起来贾母的偏心,越发的郁闷了。
以前她跟着黛玉在贾母身边,听着的都是宝玉如何好,贾赦如何方正古板,整天喜欢和有学问的人在一起,王夫人是菩萨样的,慈悲心肠。那个时候细谈也觉得贾赦和玉芬对贾母不过是面子上的孝顺罢了。而且大老爷整天也不怎么来请安,玉芬也不过是走过场,越发认定了二房比大房更孝顺。谁知她跟着黛玉嫁过来,慢慢的也看出来些门道了。
“你那里是现在才悟出来,不过是身在此山中罢了。你越发大胆了,敢议论起来老太太的事情了。被人知道了,我可救不了!”说着黛玉站起来,整理了身上的衣裳,到玉芬那边去了。
到了玉芬这边,黛玉顿时觉得气氛不对,玉芬面色平静,迎春则是默默无言的翻一本书。见着黛玉来了,玉芬笑着说:“等一下裁缝过去给你量尺寸呢,这下好了,就叫裁缝在这里量吧。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料子,自己挑去!”说着玉芬指着一边炕上堆着的料子,黛玉看去,竟然都是进上的妆花缎,眼色和花样都是时新样子。
“我的新衣裳还没穿完呢,做了也是压箱子底。还是给二妹妹做吧。咱们家虽然有爵位,家道还算殷实,但是也不能太奢华了。为了官声,还是俭省低调的好。”黛玉表示新衣裳很多,这些太华贵了,身为实权在握的官员家属,行事要低调,衣裳首饰俭省朴素的好。
“咱们家根基放在这里,太寒酸了,岂不叫人家说咱们假装清高吗?我也不是每年都这么花费的。你那些新衣裳都是你亲娘给你预备的,那有叫出嫁的女儿还穿着娘家的衣裳的。不叫人笑话我疼儿媳妇都是假的。你只管安心收下,横竖都是公中的钱。咱们俭省有什么用处,还不是给别人做嫁衣裳了。今后花个河干海落,能不能吃饱饭还不知道呢!”玉芬别有所指一番话,就熬黛玉和迎春都不吱声了。
“我恍惚听着二老爷那边上疏,奏请皇上要贵妃娘娘回家省亲呢。可是有消息了?”黛玉想起什么,是明白了玉芬为什么生气了。
的确她和迎春就是做再多的衣裳,和修建省亲别墅比起来,真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黛玉帮着玉芬管家,也知道了家里的底细,若是要平日生活,贾家的财富足够了。可是要修建园林,按着贾家现在都情景,可是自找苦吃。第一家底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修建园林可不是只修建房舍,山石,花草树木都要花费。而且修建好,各处的陈设,还有打扫的人,都要安插。一年下来,这些人丁,加上维持园子的花费,也是不小,一两年还能勉强支撑,但是时间久了,就难了。
难怪玉芬会这样生气。可惜玉芬也不能直接反对,若是提出来,那边肯定会说大房是心存嫉妒。
但是不说,眼看着几辈人积累下来财富都要毁之一旦,怎么能甘心呢。可是这个事情还轮不到自己插嘴。黛玉也只能宽慰玉芬:“太太别生气,这个事情还有变数呢。皇上未必会准省亲的事情。”
“你别宽慰我了,没有风声出来,怎么会上疏呢。这里面的事情我清楚着呢。我朝自从开国以来,还没有那位后妃有省亲的先例呢。而且宫中早有不成文的规定,只有太妃,或者是太后才有出宫回娘家看看的可能,年轻的嫔妃,就是功劳再大,再得宠,也是没有省亲的先例的。这会事情,里面牵扯太多!”玉芬叹口气,皇帝绝对没有被美色冲昏了头。
忽然冒出来元春省亲的风声,只怕皇帝另有盘算。谁知贾政还傻乎乎的跳进去。若是要省亲,两宫太后应该第一个安排。再有也是皇后啊。怎么皇帝却忽然下诏,说什么后宫女眷不能侍奉自己的父母,有违孝道,特准许后妃之中,娘家有退席之地的,可以省亲。按着民间的说法,后宫这些嫔妃都是皇家的人了。别人不说,贾家这样的人家,赵姨娘这种人何尝回过娘家?就是尤氏这样的也没回去过。
玉芬心里揣测着,别是皇上担心后宫有干政的,要趁着机会看谁跳得欢呢。
黛玉听着玉芬的话,也觉得有道理。但是那边一颗富贵心,连着贾母也是心心念念的盼着元春回来。其实贾母真的想念孙女,她身为诰命,大可以进宫给元春请安。反正现在元春再也不是宫中那个默默无闻的低级嫔妃了。身为贵妃,一个月还是能在宫中见一次家人的。
“太太别着急,仔细着身体。还要问问老爷的意思呢。其实那边的事情和咱们有神相干?俗话说得好,好女不穿嫁时衣,不过是公中花费些罢了,就当着是从来那些银子。何必为了身外之物生气,我们都长大了,不能一辈子依靠着祖宗的荫庇。孩子总要自立的,就是开始穷一些,未必将来不会发达啊,况且我们也不是那种贪财的人。”黛玉表示,自己和雁声不是那种靠着祖宗吃饭的败家子。
玉芬和欣慰的说:“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但是咱们的东西不能轻易拱手送人,我们争的不是什么银子,是道理,更是咱们的立场。别是他们挖坑叫咱们填上!”
正说着就听着外面丫头说:“老爷回来了,三爷回来了!”原来贾赦和雁声竟然回来了。玉芬和黛玉交换个惊讶的眼神:“雁声不是还要半个月才回来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着贾赦后边跟着雁声进来了。玉芬见着儿子,总是高兴地,她一把拉着儿子到了跟前,抱着说:“你可回来了,看起来瘦了不少。”说着玉芬忍不住激动地眼圈红了,雁声被玉芬抱着,有些尴尬,一转眼正看见黛玉站在迎春身后,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雁声忙着要挣脱出来。谁知玉芬只抱着儿子,不舍得放开。
迎春忙着出来,把雁声从玉芬的怀里扯出来,“母亲,哥哥回来了,今后你可以每天都抱着他,不差眼前一时半会的,我都要嫉妒了!快点给母亲磕头,然后带着你媳妇回去吧,我知道小别胜新婚,你们小夫妻很久没见了。你都忘了我嫂子长什么样子了吧!”说着迎春按着雁声在地上给玉芬磕个头,拉着黛玉把他们送出去了。
黛玉脸上通红,嘴里不住地埋怨着:“你在这里贫嘴!”雁声则是拉着黛玉对着玉芬挤挤眼,一溜烟的拉着黛玉走了,玉芬听着三个孩子的声音不断传来,黛玉在埋怨着迎春,没等着长辈发话,就擅自离开。雁声则是笑嘻嘻的对着迎春说辛苦:“我不在家这些日子,多亏了妹妹照顾母亲和你嫂子,我记着你的好。我这次回来给你带东西了!”迎春则是笑着说:“你知道就好,你的谢我收了。若是礼物不好,我可不饶你!”
黛玉则是有些害羞,低声的说了句什么,后来这些声音渐渐远去,玉芬才收了脸上的笑容,对着贾赦说:“老爷把雁声叫回来了?”
“不是我,是皇上!那边省亲的折子到底是递上去了?我劝了老二好几次,谁知人家觉得咱们是没安好心。既然如此我也不劝了!”贾赦对着玉芬无奈的摊摊手,玉芬冷笑道:“咱们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本来是好意,谁知人家一向是提防着咱们呢。就没拿咱们当好人。我不管他们的事情,但是公中的钱不是他一家的!”
玉芬生气的和贾赦抱怨起来,省亲的消息一出来,两府的人都轰动了。贾政身边的几个清客,简直是打了鸡血一样,消息一下子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不少的人上门自荐,或者是推荐好的工匠,什么各种工程上的人物啊,各种古董商人啊。一个个的都想办法在贾政跟前露脸。
那边真整天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不断,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友也出来了,或者贺喜,或者是来攀附关系的,王氏和凤姐每天迎来送往十分神气。贾赦听着玉芬的话,笑着说:“你看看,你们女人就是喜欢斤斤计较。一点银子算什么?你不是经常对我和儿子说,靠着祖宗留下的祖产吃饭没出息吗?我们也不靠着那点银子生活!”
玉芬生气的瞪一眼贾赦:“我是心疼钱吗?凭什么他们把银子都花费了,我们只能干看着,也不能太偏心了!省亲,说得好听,谁知道最后是个什么结果,不顾家里出个妃子,就不得了了,人家太后,皇后的娘家,生怕沾染上是非,躲都来不及!哪里像他们上赶着称王称霸起来。今后要是有点什么,脸面哪里放?”
“我知道你是担心今后要是元丫头——反而要连累咱们。他们这么闹,我看皇上是预备着看戏了。我早就想好了脱身之策!”贾赦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对着玉芬压低声音:“我今天也上了一道折子,等下可要炸锅了,你带着孩子们远着些,虽然是家事,我才是一家之长,至少要护着你们周全的。”
玉芬猜出来贾赦上的折子是什么内容了,不是反对元春省亲,就是要另立门户了!
果然没几天,皇帝忽然下旨把贾政召进宫去了,这回贾家的人并没上次那样慌张,大家都以为是皇帝因为元春得宠,爱屋及乌,要给贾政什么赏赐了。谁知等着贾政回来,贾家顿时炸锅了。贾母听了贾政的话,顿时把贾赦和玉芬叫过去,恶狠狠地说:“我就知道,你们见不得我高兴一天!你们自己攀高枝去,还要转身踩我一脚。我没你这样的儿子!给我滚出去!叫了主文相公来,我要上折子,告你忤逆不孝!你容不下自己的母亲,也容不下自己的手足,你给我从这个家里滚出去!”
说着贾母拿起来身边的茶杯,对着贾赦扔过去,谁知贾母也不知道是准头不够,还是故意的,那个茶杯带着一杯滚烫的茶水向着玉芬过来了,贾赦忙着把玉芬推开:“小心!”一茶杯滚烫的水洒在了玉芬身上,好在那个茶杯擦着她的耳边过去了,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贾赦顾不得什么,拉着玉芬站起来:“你烫着没有?”玉芬摸了摸被茶水淋到的地方:“没事,只是觉得热乎乎的,并不疼。大概是冬天的衣裳厚实。”在场的人都傻了个,王氏低着头,在哪里装死,凤姐则是面色晦暗不明的站在贾母伸手,忙着给她捶背顺气。贾政一脸委屈,也坐在哪里不说话,贾赦冷笑了,看一眼贾母身后的丫头:“你还真是老太太身边的好奴才,这么滚烫的茶也敢放在老太太手边上。是谁指使的你?你打量着攀上高枝,就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了!”
那个丫头正是贾母贴身的大丫头鸳鸯,听着贾赦的话,立刻跳出来反驳:“大老爷,你还是少说几句,我们奴才尽心服侍,也不敢求什么,只盼着大家安静些。你别火上加油,仔细着气坏了老太太。”
真是人不可貌相,原来鸳鸯的心这么大!玉芬忽然对着一向安稳沉静的鸳鸯陌生起来。贾母身边的人都是专门选出来,怎么会发生把滚烫的茶放在贾母手边的事情。若是贾母拿起来就喝,要是烫着了老太太,岂不是死罪了。谁知这样的茶杯就出现了,还借着贾母的手,扔向了贾赦和玉芬。
不对,贾母虽然愤怒,但是她还保持理智,不想把事情彻底搞僵。那个茶杯就是向着玉芬去的。伤了媳妇没什么,这个世道就是婆婆要压着儿媳妇,儿媳妇什么也不能说。要是伤了贾赦,那就是不慈,到时候贾赦一生气,贾母也就不占理了。
哼,我往日真是白对你好了!玉芬瞬间有种好心喂了狗的感觉。这个事情肯定是有人动手脚,这个丫头未必不知情。
贾赦冷着脸,对着贾母说:“我天生是个孤独耿介之人,我做事有我的道理,认准了一件事,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动摇。我和二弟是母亲的儿子不假,但是我也是皇上的臣子。我不是针对谁,要省亲的嫔妃也不是咱们一家。我见不惯浪费公帑,奢华靡费的事情。在皇上跟前我也是这么说的,我言行一致。既然老太太和二弟有自己的打算,我们志不同道不合。还是各自走开的好。”
贾母喘着粗气,颤抖的手指指着贾赦:“你说的冠冕堂皇,既然你如此,我们就划清界限。今后我们就是流落街头了,也不会求到你的门上!你还顾念着人家是兄长,人家却没拿你做亲弟弟。叫了珍儿和族里的人来,今天我索性把家分清楚了!也省的有人惦记,在背地里使出各种下作手段!”
对于贾母的怒骂,玉芬和贾赦都没什么反应了,听着贾母要彻底分家,他们夫妻长长的侧出口气。目的达到了,挨顿骂有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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