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于微末

    雁声本想着回绝了,但是转念一想, 若是自己不答应, 没准香菱的命就没了。自己也是见过香菱几面的, 是个老实的有些傻的孩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雁声心里打定主意,对着贾琏装着生气的样子:“二哥这是说笑话呢, 香菱是薛大哥的丫头,我可没什么别的想法,你要是还胡说八道的, 我可就生气了。咱们到老爷跟前,把事情都摆出来, 看是我的不是,还是你做哥哥的不稳重!”贾琏忙着说:“别生气, 全是哥哥一时随便开玩笑,结果没了分寸。不过你方才也看见了,香菱留在这里,惹得姨妈和薛大哥不高兴,暂且叫她避一避。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薛姨妈忙着说:“你琏二哥不是那个意思, 我们都知道。香菱我这里实在是留不住了。还望你看在——”

    雁声一摆手,打断了薛姨妈的话:“姨妈不用说了, 香菱到底是薛大哥的丫头,如今她是去是留,还要看薛大哥的意思。空口无凭, 我也不敢把人领走。也就是刚才姨妈和琏二哥的话,我不过是心软,看不过去香菱被卖了罢了。若是这会薛大哥酒醒了,还要香菱,就当着刚才什么也没说。”

    贾琏和薛姨妈听着雁声如此说,都附和道:“正是呢,就是这个话!”薛姨妈亲自和贾琏去问薛蟠,薛蟠这会烂醉如泥,被拉出来,迷迷糊糊的听了老娘和贾琏的话:“我不要那个娼妇!你们随便处置就是了!”在薛蟠的心里,香菱和骡子马一样,都是买来的东西罢了。

    听着儿子如此说,薛姨妈对着贾琏和雁声说:“我做主了,香菱给雁声带走,拿了香菱的卖身契来,叫主文相公写文书。”雁声对着贾琏说:“咱们家再也没平白无故要人家东西的,按着香菱身契上的银子,我叫人送来。”

    薛姨妈再三的推辞,雁声都是不肯,最后只能收下,薛姨妈有些不好意思:“香菱这个丫头真是个灾星,她来这里几年,我也是好生看待。罢了,既然如此香菱的东西都叫她带走就是了。也打的可怜,找出些伤药来给香菱!”

    雁声收了契约,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贾琏和薛家的管事做了中人,也都画押了。雁声收起来身契,对着薛姨妈和贾琏说:“其实,前些日子太太和我说家里丫头们要放出些,但是外面成年的小厮比丫头多。香菱养好了身体就把她嫁出去了。也算是她圆满了。”

    贾琏笑着说:“你还真是个仔细人,只是不知道谁能得了香菱这个丫头。”

    “不过是庄子上看谁年纪合适罢了。不都是那样?若是没主子赏赐,没准还有一辈子打光棍的呢。”雁声和贾琏说着同薛姨妈告辞,回去了。

    进了角门里面,贾琏一脸严肃的对着雁声一拱手:“我错看弟弟了,是我的不是。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请你吃酒算是赔罪了!你原来真是个正经人呢!”

    雁声一扶贾琏:“哥哥这是做什么?大家不过是玩笑罢了,何必这样呢。香菱到底是人家的丫头,总要避嫌的。”

    “你今天看见了,看样子薛家的日子不怎么好过呢。你可听见了什么风声?”贾琏拉住了雁声,脸色严肃的。难道贾琏是问宝玉的婚事?雁声试探着问:“是什么风声?难道是宝玉和薛家的姑娘什么事情?那样也好,亲上做亲的。”

    “看起来是真的了,只是这样一个岳丈家,今后可有得麻烦呢。内廷供奉可是个肥肉,但是薛家还要给上上下下的人打点。你是不知道,自从咱们家出了个娘娘,可是来了不少打秋风的。只要稍微迟一点,人家脸上就不高兴了。真是难啊!”贾琏竟然跟着雁声抱怨起来了。

    “这个事情也是没法的事情。我虽然在内阁行走,但是这事情是内廷总管的事情。没有外臣对着宫闱之事指指点点的。不过这和咱们家有什么关系?时候不早了,先回去了!”雁声不疼不痒的表示这事他也没辙。

    贾琏刚要说:家里的事情怎么和你没关系?忽然想起来两房已经分家,自己也不是贾政的亲儿子呢,看着雁声的背影,贾琏愣了一会,才慢慢的走了。

    晚上贾赦知道了雁声把香菱买回来的事情,哼了一声:“这个孩子真是糊涂了,人家不要的东西捡回来做什么?我难道就穷的没钱给儿子置办几个人了!”

    “这是救人一命的好事,那个香菱要是还在那边就被打死了。什么好的,雁声可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雁声和我商量,把香菱嫁出去就是了。挺好一个孩子,打的不像样子了。没准还要落下残疾呢。本想着找了香菱的家人来不要他们钱,领回去。谁知香菱是被拐卖的。她自己也记不清家人了。真是可怜!”玉芬说起来香菱的身世,忍不住感慨。

    贾赦忽然想起什么,猛地一拍桌子:“妙哉!真正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年薛家上京城来之前不就是为了香菱打官司吗?那个官司是谁经手的?”

    玉芬想了想,别有深意的看了眼贾赦:“那个时候贾雨村在金陵做府尹吧。人家现在顺风顺水,皇上圣眷正隆,朝堂上有一个炽手可热的大人物啊。不过雪里埋尸总有春回大地的时候。到时候——”

    “既然雁声做好事就要做到底,叫人给那个丫头请个大夫看看,好好一个俏丫头,别成了瘸子了。等着她养好了,仔细问问她家乡的事情。我手下一个亲兵如今在金陵做通判,当年的案卷也能查到的。甚至还有走失孩子的案卷!”贾赦和玉芬对视一笑,又是个风清月明的好天气啊!

    天气渐渐热了,宝钗晚饭后在园子里散步,谁知竟然转到了宝玉的怡红院。宝玉这会刚洗了澡,穿着件弹墨大红小袄,散着头发坐在院子里面的春凳上,正被袭人服侍着擦头发呢。见着宝钗摇晃着来了,宝玉忙着请宝钗进去坐,又叫小丫头倒茶来。

    宝钗随便的坐在了一边的石凳上,笑着说:“这个时候就洗澡了,我打量着你还没吃完饭呢。天越发长了,你也该读夜书了。”宝玉最厌烦的便是读书两个字,顿时没了笑容,怏怏的说:“什么读书,不过是糊弄人罢了。最近听说薛大哥把香菱撵出去了。也不知道在林妹妹那边怎么样了。”

    宝钗脸上一窒,随即尴尬的说:“我哥哥的性子你知道,香菱也是个糊涂的。她知道我哥哥的脾气,还在他吃醉了酒的时候聒噪,也是她命不好。好在林妹夫伸手相助。说来也是缘分,香菱平素喜欢向林妹妹求教。这回叫她安心的跟在林妹妹身边也好。”

    “若是那样也算是香菱苦尽甘来了,她资质不俗,不该被埋没了。”宝玉忽然想起什么,对着宝钗说:“我打算得闲了过去看看香菱,也不知道她在那边过的怎么样了。”

    ………………

    黛玉正在窗前梳头,听着小丫头的声音:“香菱给奶奶磕头来了。”黛玉一转脸,正看见香菱正竭力的跨过门槛,“你这是做什么,大夫不是叫你安心休养,等着秋天才能出来呢。你要是这样不听话,可真的要跛脚了。你们扶着香菱些。不要磕头了!”

    紫檀亲自上来扶住了香菱:“你看,我说的没错。你跟着我们奶奶学了那么多诗书,也该知道她的性子。快点搬个椅子来,给香菱坐下来。”早有小丫头搬椅子给香菱,但是香菱脸上涨得通红,结结巴巴的说:“没有奶奶,我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我无以为报,今后定当尽心服侍,只要奶奶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黛玉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个傻丫头!我要你做什么呢?我想起来,你曾经说过,你是被拐骗来的,我想着找找你的家人,你也算是有根了。今后安稳过日子。”黛玉伸手摸摸香菱的脸,低声的说:“你这样的人做丫头真是暴殄天物了。我可不会这么糟蹋你呢。”

    香菱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她呆呆地盯着黛玉,不敢置信的说:“奶奶,真的要帮我找家人?”

    黛玉点点头,香菱忽然哭起来,开始只是默默地啜泣,后来竟然是嚎咷痛哭,仿佛要把多年来心里的悲伤,委屈一起哭出来。香菱哭的伤心,在场的人想起香菱的身世坎坷,都忍不住鼻子红了。黛玉拿着绢子抹抹眼泪:“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人海茫茫,要找你的父母不容易。你还记得小时候什么事情,都仔细的想想。有了线索就好办了。”

    安抚了香菱,就听着丫头说宝玉和宝钗来了,黛玉笑着对外面说:“快请,今天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话音未落,宝玉和宝钗一前一后的进来了,阳光正好照在他们身上,屋子里的婆子见着,忍不住笑着说:“真是一对璧人!难怪都说金玉姻缘呢。”

    宝钗的脸顿时红了,黛玉则是嗔着婆子们多嘴:“天还没黑呢,嬷嬷们怎么先吃醉了。”

    倒是宝玉恍如未闻,对着黛玉问候:“妹妹可还好,宝姐姐要来看看你,我有些事情找雁声,也就跟着来了。”黛玉抿嘴一笑:“多谢惦记着,一切都好。雁声在外面书房呢,紫檀,你叫人带着宝玉去找他。宝姐姐来是什么事情。”

    宝玉看了黛玉一眼,转身出去了,这边宝钗先和黛玉寒暄几句,看着丫头们出去了,她脸上的笑容顿时没了,叹息一声:“我家里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只怪我命薄,想起母亲,我都不知该如何自处了。父亲没了,有个哥哥又是那个样子。当初在家的时候,我也是娇生惯养的。谁知现在——竟然落到如此境地。”

    “那些婆子不好,我替你骂她们。一家有一家的为难事,你何必这样长吁短叹的。宝姐姐素日最会开解人,怎么今天却自己陷进去了。你虽然没了父亲,可是还有母亲。薛大哥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我想大概是香菱的事情。咱们这样的人家,一两个丫头买卖算是什么事情。你何必这样介怀?香菱这个丫头自有她的缘分。你快别这样了!”黛玉只安慰宝钗,不要在意。

    宝钗叹口气,擦擦眼角:“也就是你能体会我的心思。我是个孤苦的人,为了母亲少不得在人前撑着。香菱那个丫头名字还是我起的呢。我一个姑娘家的,没办法拦着哥哥。香菱现在怎么样了?前些日子我悄悄地叫人送了些东西来,香菱也是个可怜的了。”

    “香菱已经好差不多了,有太太在,很多事情还是太太办呢。按着这边的规矩,生病的家人都要出去养着。香菱没家人,就在后边夹道养着呢。两个婆子和丫头看管着。听着太太的意思,说香菱到底是伺候你哥哥的人,若是随便嫁出去,糟践了香菱不说,大家脸上不好看,要给香菱寻个体面的人家。可巧了,我们庄子上一个庄头儿子要娶媳妇。那个小伙子也十九了,还认识几个字。也算是好姻缘了。香菱有了归宿,宝姐姐也不用为她操心了。大家皆大欢喜。”黛玉只说香菱找好了人家,没多久就要远嫁了。

    宝钗暗地里松口气,笑着说:“你这一篇子话,稀里哗啦的,竟然叫我插不进去一个字!你怎么和凤辣子一样,越发的贫嘴了!小心着你们太太嫌弃你聒噪呢。你眼看着也要做母亲了,还这么不稳重。”

    “宝姐姐这个人真是不知好歹——我拿着你做姐妹对待,自然言语随意些。谁知你倒是先说我轻狂。从今后,我只和你拿着架子板着脸说话!”黛玉立刻反唇相讥,宝钗想着那些流言,脸上顿时红了。

    不过既然知道了香菱的下场,宝钗也就安心了:“我不过是担心她罢了。我一个女孩子,在家里说不上话。这个香菱从小来我家,我是拿着她做妹妹待呢。”

    黛玉点点头:“要不怎么说宝姐姐心地宽厚呢。”

    两个人转换了话题,说了些针线上的话,宝钗嘱咐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最好不要劳神,有什么针线活叫别人做就是了。你要是嫌弃他们做的不好,悄悄地给我,我闲着也是闲着。帮你做几样东西正可以打发时光。说起来珹三哥对你也是极好了。这些兄弟们慢慢的也都出息了。只是宝玉,依旧是整天忙着玩呢。今后也不知道怎么才好。”

    黛玉漫不经心的整理着丝线:“宝玉整天在家跟着丫头们胡闹,自然是没心思在读书上。我听说这位屋里真是翻天了,那些人里面除了袭人,剩下的那个是安静的。不过也没关系,等着二舅舅叫宝玉出去多见识下,他也就慢慢的明白过来了。”

    黛玉本事随口一说得,宝钗却是深以为然,两个人又说了一会话,宝钗也就告辞了。

    ………………

    “姨娘安好,我来看看姨娘。”宝钗穿着件半新不旧的衣裳进来,头上只一个簪子,剩下装饰全无,浑身上下只胸前一个金锁,清清爽爽的。王氏拿着收卷擦擦眼角:“宝丫头来了,你可知道金钏的事情了。这个丫头好端端的竟然跳井死了。她也跟着我好些年了——”说着王氏叹口气,说不下去了。

    宝钗自然知道金钏的事情,不过是趁着王氏午睡的时候,金钏和宝玉调笑,惹恼了王氏,被打了一巴掌轰出去了。结果没两天就听见金钏死了,宝钗知道王氏肯定是难受,忙着过来安抚。

    “……姨娘只要厚赏她的家人就是了,若是实在过意不去,赏赐她好发送,也算是尽了主仆之谊了。”听着宝钗的话,王氏脸上慢慢缓和过来,其实王氏心里一直在担心被大房那边看了笑话。算起来自己身边四个丫头,论长相,不及玉芬身边那几个新上来的。谁知偏自己的丫头出了这样的丑事!

    金钏和宝玉竟敢当着自己的面**,彩霞竟然敢悄悄地私会贾环!那天王氏一巴掌打在了金钏脸上,把她撵出去,接着就去料理采销和贾环的事情。奈何,什么也没抓着,彩霞则是哭天喊地的喊冤。王氏也只能罢了。

    宝玉这么不争气——今后可怎么办呢?

    听着宝钗的话,王氏无力的说:“唉,只盼着宝玉能懂事吧。我也想着给金钏几件衣裳,但是姐妹们只有你二妹妹做了新衣裳。但是她是那边的人,又要成亲了。要是现赶着做新衣裳,就要耽误时候了。”

    “姨娘放心,我倒是做了几件新衣裳,干脆拿来给金钏。她穿过我旧衣裳,身量也仿佛。我从来不忌讳那些有的没的。”宝钗立刻善解人意的表示,拿出自己的新衣裳给金钏装裹。

    王氏感动的什么似的,拉着宝钗的手:“我的儿,你的心我知道了!”

    “不好了,老爷忽然生气了,要把宝玉打死呢!”外面一片吵吵嚷嚷,王氏听着贾政要打宝玉,顿时急了:“到底是为了什么?”

    “听说宝玉拐走了忠顺王的一个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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