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的婚事就在眼前了,贾赦这边整天都忙忙碌碌的, 下人们一个个喜气洋洋的, 来往办事。比起来贾政这边倒是显得寥落了。大观园里面却是依旧风平浪静, 只是迎春早就搬走了,雁声和黛玉也早不在园子里面住着, 因此偌大的一个园子,越发都冷落了。
宝玉因为挨了打, 贾母发话从此之后不准贾政教训宝玉,他简直是孙悟空摘了紧箍咒,整天不是在园子里面和姐妹一起鬼混, 真正把光阴虚度了。这几天宝玉正是闲极无聊的时候,一个人闷闷的坐在屋子里面也不知道想什么。
袭人看着宝玉闷闷的, 担心他生病,正想着如何开解, 就见着探春房里的一个小丫头进来,手上拿着个帖子,笑嘻嘻的说:“我们姑娘叫我给二爷的。”说着放下帖子就走了,宝玉展开看了一眼,顿时眉开眼笑, 拔脚就走,袭人忙着拉住宝玉:“什么事情, 这样着急的。你换换衣裳再去啊!”
“三妹妹好雅兴,我怎么没想到呢?三妹妹要起诗社,我怎么能错过呢?”说着宝玉换上了衣裳, 一溜烟的跑了。袭人看着宝玉的背影,心里却是担心起来。自从挨打到现在,宝玉也不去读书了,只借口着养伤,每天不过是到贾母王氏那边转一转,请安回来不是和丫头们说笑,就是园子里面闲逛。那些正经的书,一本没看。连着每天一篇大字的功课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现在探春要召集什么诗社,宝玉又忙着去了。看样子正经功课是彻底仍在脑袋后边了。眼看着宝玉一天天大了,还是浑浑噩噩的——袭人想起雁声,年纪和宝玉差不多,可是现在已经是皇帝身边的近臣了。前些日子听着婆子们说闲话,雁声今后没准能得个爵位,不靠着家里也能封妻荫子的。
反观宝玉,今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好在有娘娘在宫里,今后也能衣食无忧,平平顺顺吧。王氏虽然已经停了自己丫头的月钱,和赵姨娘一样,每月也是二两银子一吊钱。但是毕竟还没过明路。老太太那边尚不置可否。因为宝玉挨打的事情,和薛姑娘的婚事也拖延下来。
这院子里的丫头们,越发不安分起来。晴雯麝月也还罢了,连着碧痕——想到这个夏天,宝玉一力抬举碧痕,就是晴雯也靠后了。
正心里烦躁,就听着宝钗的声音:“这会不是夏天了,你站在这里,仔细被风吹了。”袭人抬头,正看见宝钗笑嘻嘻过来。袭人忙着问好,请宝钗到房里坐着。宝钗却是一摆手:“我要去三姑娘那里。想着顺路邀宝兄弟一起过去。宝兄弟呢?他没收到三姑娘的请帖不成?”
“宝兄弟哪有在家读书的心思,早就跑了。帖子上说三姑娘要起诗社,我家这位爷,顿时急的什么也顾不上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整天说风就是雨的。我们没读过书,讲不出来大道理,求着宝姑娘,识文断字的,帮着劝劝二爷。别的不说,只求把面子上的功课糊弄了。省的上头知道了,怪罪我们没看好二爷!”说着袭人微微蹙眉,似乎有难言之隐。
宝钗心里明镜一般,肯定是宝玉又和那个丫头牵扯不清了。她抿嘴一笑:“你们屋里的事情,我不变插嘴。只是我提醒你一声,姨妈对你很看重,你虽然温和,但是也该拿出架势来,宝兄弟屋里的事情都在你身上。有的时候不能一味的退让。你管不了的,自然有太太和凤丫头来说话!”说着宝钗径自转身到探春那边了。
袭人得了主意,回去暗自行动。宝钗则是到了探春那边,除了宝玉,竟然李纨和迎春都来了。迎春笑着说:“本来我嫂子也要来的,只是她最近越发不方便了,只能叫我代劳了。她说难得三妹妹雅兴,不要被辜负才好。这是她送给社长的,你们慢慢欣赏吧。今后有什么好玩的,可不要忘了她。”
探春笑着说:“这是自然,咱们这些人里面就数三嫂子和宝姐姐的文采好。好漂亮的白海棠花儿,上次的金桂也是她送来的。我再也没见过那样精致的盆景。”探春见着宝钗过来,亲热的拉她坐下来,李纨接话道:“到底是她命好,都要做娘的人了,还和孩子一样童心未泯。这都是大人护着。”说着李纨脸上露出些伤感来。
大家都知道李纨是想起来贾珠了,忙着岔开话题:“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咱们别扫了三妹妹的好兴致。”说着大家商量起来如何开诗社的话。
最后商量定下来,因为正巧黛玉送给探春的白海棠花,名字就叫做白海棠诗社,李纨自荐做掌社。迎春和惜春做了社监。大家一边欣赏着黛玉送来的海棠花一边做七律白海棠诗,迎春皱皱眉:“我素来对诗词没什么建树。可惜嫂子竟然不能来。不如这样,咱们把这一社的题封起来送过去。也算不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李纨眼睛一亮:“很是,我也这么想着呢。”于是李纨亲自提笔,写了诗题,装在个雕漆象牙筒里面,叫丫头送到黛玉那边去。这边点起来一枝香,在香燃烬之前作诗一首。那支香很快燃烬了,大家都交了卷子。这个时候刚才送题的小丫头回来了,还跟着黛玉身边的沉香:“我们奶奶叫我送了果子和酒来,说既然作诗,岂能无酒。这是我们奶奶写的,还请大奶奶和姐妹们不药笑话。”
探春看着几个小丫头捧着七八个盒子,还有几瓶子好酒笑起来:“多谢你们奶奶想着,我正想着叫厨房预备果酒呢。没想到她倒是先想着了。”说着探春亲自把众人的诗誊抄一份,交给沉香带回去:“我没别的回馈,只有这些诗表达谢意了。”
最后大家一起看各人的诗篇,李纨一定要推举宝钗为魁首,宝玉和探春则有异议:“我看林妹妹的极好,做魁首也是当得起的。”谁知李纨却板着脸,强硬的说:“你们既然推举我掌社,可要听我的。”宝玉看看迎春:“二姐姐,你是社监,也该出来说一句话。”
谁知迎春却是一笑:“都是玩意,谁第一有什么关系。宝玉,你再闹,我先把你轰出去!”宝玉见着迎春态度如此,也不敢说话了。探春过来邀请大家喝酒吃东西,尽兴而散。各人散去,探春对着迎春说:“我送送二姐姐。”说着姐妹两个带着几个人一边欣赏着暮色中的园子,一边慢慢走着。
“我实话告诉你吧,诗社的主意还是三嫂子提出来的。那天我去看她,闲聊的时候提起来,我担心没人响应,也是她鼓励我。三嫂子说当初她在娘家的时候就想起诗社,但是家里只她一个,后来嫁过来,姐妹多。谁知家务事也多了。咱们家的事情,不用我说,你也清楚。若是大家和和气气的,我们姐妹也不用这么——”探春想起家里各种纷扰,眼里满是忧虑。
“大人的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的。我没多久就要走了,今后你是个什么盘算呢?”迎春和探春从小长大的,姐妹之间时常说真心话,探春叹口气,无奈的说:“我是巴不立刻离开这里。今天大嫂子的样子,你看见了。她硬压着不叫林姐姐的诗夺魁,还不是为了宝姐姐的面子。你看真是可笑,别人都羡慕那些大家子,可是谁知道大家子里面的各种难处呢。宝姐姐能不能进门还不知道呢。这会妯娌之间就开始暗流汹涌了。大嫂子这个人也是有点小心眼了。”探春想起来当时的情景,有些感慨起来。
嫁人是唯一的出路,但是谁能保证嫁人之后就能事事顺意呢。看看李纨对黛玉和宝钗的微妙态度,探春觉得迎春可真是幸运啊。虽然田家几个兄弟,但是田成陌独自一个在京城,迎春嫁过去上面没有公婆,旁边没有妯娌。真是个幸运的不能再幸运的人了。
“唉,说起来大嫂子也怪可怜的。一个人带着兰儿这些年,这样的家里,多亏了她知书识礼,若是换成个气量小,没读过书的糊涂人,只怕早就——不过这几年,她的脾气越发不好倒是真的。或者我们想左了,她是的确喜欢宝姐姐的诗罢了。我嫂子再也为这个生气。其实我们不管如何评论她的诗如何,我哥哥绝对会把嫂子夸上天。我竟然不知道,他还能说出那么肉麻的话。没准在皇上跟前颂圣,都没这个肉麻!我嫂子也只在乎我哥哥。”迎春想起来雁声和黛玉日常相处情形,忍不住笑起来。
探春有些羡慕的说:“咱们家里总算是有个清静人。不过你说的也对,大嫂子心里太苦了。有的时候犯了左性也是无奈。我们多担待些吧。”姐妹两个一边说话,一边到了沁芳闸,就见着几个黑着脸的婆子带着个丫头出去。
仔细一看,正是宝玉房中的丫头碧痕。见着迎春和探春姐妹,那几个婆子站住脚。“你们这是带丫头做什么去?”探春看见几个婆子手上抱着包袱,就知道碧痕是要出去了。“回姑娘的话,这是宝玉房中的丫头,年纪到了,太太开恩,放她出去了。这会她的家里来人在外面等着呢,我们送她出去。”
“原来是这样,既然是太□□典,你也到了年纪。就出去吧!”探春对着身边的丫丫头做个眼色,侍书拿了个荷包出来:“这是姑娘给你的,拿着做念想吧。”迎春也给了个荷包给碧痕:“你出去了,盼着今后好好的。我们也算是相识一场,这个拿着做纪念吧!碧痕脸色苍白的接过来,跪下来磕头,看着她是要说什么的样子,那几个婆子忙着撮着碧痕走了:“你要出去了,还在这里和姑娘们拉扯做什么?”
探春看着碧痕被婆子们撮走了,眉头紧蹙:“我竟然没想到,宝玉的房里乱到这个地步了。连自己房中的事情都不能辖制,今后可要怎么是好?”
“你也是太操心了,宝玉的房里现在不是有袭人吗。家庭之事不过是西风压倒东风,便是东风压倒西风。想来也是丫头们慢慢的长大了,人大心大。我们姐妹不要插手的好。你放心,这些日子环儿都认真念书呢。别人也没找麻烦。”探春到底还是惦记着亲弟弟,迎春低声的告诉她,关于贾环的现状。
“你是知道我的处境的,找姨娘做出那样的事情,别说是太太了,就是老太太也恨之入骨,我在人前也没抬不起头来。看样子她的日子也不多了,我只担心,环儿是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若是这个时候,不管不顾的出来顶撞了谁。就是大伯和大娘也没法护着他了。”探春眼里闪过一丝哀伤,她身边的丫头听到,庄子上的人跟王氏说赵姨娘染上重病,怕是不行了。
虽然探春心里厌恶甚至是怨恨自己的生母,但是血缘摆在那里,探春还是有些伤感的。
迎春站住脚,握着探春的手:“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虚的,父母生我们,就是盼着我们好的。你好好地,环儿好好的,赵姨娘也能瞑目了。他现在跟着我哥哥,倒是比以前懂事不少。你一个女孩子家,今后要多小心!”
说着迎春看看四周,见着丫头们都远远地在后边,低声的说:“我出嫁之后,环儿的事情,自然有嫂子和你说。她为人如何,你知道的。”
探春感慨的说:“我当初还以为林姐姐清高不好接近,不如宝姐姐亲和。真正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谁才是真正可以相交的人。”
探春送了迎春,变回去安歇。大观园晚上关门闭户不提,雁声在越来越深的月色里面骑马回家。一阵风吹来,带着湿润的气息竟然夹在些桂花的气味。“竟然桂花开了,真是连着几天当值,都忘了时间了。”雁声在马上伸个懒腰,干脆下马缓步而行,一边感慨着,自己整天被政务缠住,都辜负了生活。
“这里挨着园子,想来是园子里面的桂花开了,晚上风吹过来,才有香气。咱们家的园子也修建好了,景致也不比他们的差,等着搬进去了,三爷跟着奶奶照样可以春天赏花,夏天观荷,秋天到了登高望远,冬天避寒消遣。”跟着雁声的小厮上前接过来缰绳,说起来新园子的景致如何好。
“你知道什么,你们奶奶说过,景致不在眼前,只在心里。平日里我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就是什么美景也视而不见。那天在御花园里,皇上问话多少大臣都是满脸通红,芒刺在背的。他们哪有心思赏景呢。今天闲着没事,我心里舒畅,就是夜色下的街巷也是可爱的——那是谁,怎么看着有些眼熟?!”雁声站住脚,看着不远处小巷出来两个身影,一个小厮样子,好像哪里见过,另一个分明是个妖娆的女子,小厮样子的人在西角门上敲了两下,那门就开了,两个人无声的进去,角门很快无声的关闭了。
这地方就是荣国府西夹道,但是此时已经关门上锁了,怎么还有人进出?这么晚了,一个女人进去做什么?
那个小厮眼睛尖:“好像是琏二爷身边的小厮昭儿。那个女人,对了,是多姑娘。三爷不知道吗?琏二爷家里的大姐儿出花儿,琏二爷住在外书房呢。那个女人可是府里大大有名的!”
雁声叹口气,原来是贾琏不安分了。真是个——凤姐可不是个宽容的妻子,而且贾琏竟然有心在女儿生病的时候和这样的的女人鬼混。“知道了就不要乱说,人家的事情咱们管不着。对了,你刚才说那个女人府里很有名,看样子是咱们这边也有人和她不清楚了?查出来!”雁声声音变得冷冽起来,小厮忙着答应一声。
黛玉正在灯下看书,听着雁声回来了,忙着起身迎接:“这早晚才回来,可是有棘手的政务牵绊住了。厨房早就预备好了各色米粥,你吃一点。”说着黛玉要丫头们拿夜宵出来。
雁声忙着扶着黛玉:“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今天晚上月色好,我一直忙于公务,竟然没发现已经到秋天了。颇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你身子怎么样了,太医和稳婆都说这几天要发动了。你觉得怎么样啊。我熬了几天,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了,可以在家好好陪着你!”
黛玉脸上微微一红:“我也没觉得怎么样。前些日子都是精神短,今天却是奇了,一点也不困。云妹妹来了,还特别过来看我,说了半天作诗的事情。还有就是琏二哥家的大姐儿身上的疹子差不多好了。”
雁声听着黛玉说家里的事情,懒洋洋的靠着椅子:“云妹妹来了,这下可热闹了。上次三妹妹起诗社,我就觉得少了个人。云妹妹素来有文思敏捷,肯定又要热闹了。你一直闷着,现在也能疏散下了。”
雁声很心疼黛玉,怀孕之后身子不方便,只能在家闷着,虽然有玉芬无微不至的照顾,姐妹们时常来说话解闷。但是黛玉所受的辛苦别人无法替代。雁声心里揣度着,要不要把贾琏偷吃的事情告诉黛玉。凤姐可是个拉得下脸的人,若是闹起来,还是先给黛玉通通气,叫她躲着点。
“那个——你怎么了!”雁声一睁眼,发现黛玉脸色有异,心头闪过一道光。黛玉脸色古怪,靠着桌子,似乎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玉芬和贾赦在睡梦中被叫醒了,看着雁声结结巴巴,六神无主的样子,贾赦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你还傻站着做什么,快点请太医,请稳婆,到佛祖跟前烧香啊!”
玉芬整理好了衣裳:“你们男人都安生待着,等着我的话!我去看看玉儿!”
东方的天空出现第一缕霞光的时候,雁声做了父亲,黛玉平安生下个男孩子。贾赦得了消息,立刻眉开眼笑的:“放炮!派人去各处贺喜。散赏钱!我要给祖宗烧香。对了,把我已经写好的报喜信立刻给妹夫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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