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与争并没有打算在此长留。
他担心家里的崽子们炸锅。
华修贤见莫与争没有接话, 生怕他不肯多住几天, 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莫与争身侧的座椅:“萧叔叔,我跟你说个事儿,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老爹。”
他的眼珠子黑黝黝, 很机灵地转着。
“什么事,连你父亲都不能知道?”莫与争看出这小儿想要挽留自己的心思, 便也不戳破,只看他能说出个什么一二三来。
“我告诉你呀。”华修贤得寸进尺地站在板凳上,趴在莫与争肩头,凑到他耳边。
“咱们巷子后边的马侍中家里,正闹鬼呐!”
莫与争一听就明白了, 华安民是个纯正的儒生, 从来不信鬼神之说的。
可看华修贤这幅有点儿恐惧又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 就知道这小子对鬼神之事颇为着迷。
“萧叔叔你别不信。”华修贤看莫与争只是微笑着看着自己,心怕这位和蔼好看的叔叔也只是拿自己当个孩子,不信自己的话,“昨晚上我和奶奶去看戏, 回来晚了,路过马侍中家的时候,我听见有个小孩在哭——马侍中他可没孩子。”
华修贤正等着莫与争发问,好叫他能得意地接着把这故事说下去。
莫与争心里觉得好笑, 却又是有些意思的,于是他装出很想知道的样子:“后来呢?”
“嗨!”华修贤学着大人的模样重重叹了口气。“那个时候奶奶背着我,我就伸头去看哭声传来的方向, 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你看见什么了,莫不是那哭泣的孩子?”
华修贤挺着自己的小胸膛,眼里露出几分恐惧,却又被他自己压下去:“我看见马侍中家前几天,让人摔死了的那个叫渔奴的小子,满身是血,跪在马侍中家门前边哭,一边哭还一边用手挠他家大门......”他说着说着没了底气,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抱上莫与争一条手臂,“我当时吓得浑身都不会动了,我奶奶耳背听不见他哭,我后来也没敢告诉她,就怕吓着她了。”
他在莫与争的手臂上拿头蹭了蹭,又抬起来:“我是男子汉呢!”
“......可我爹他从来都不信这个......”华修贤又变得低落。
莫与争把他从椅子上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怀里,拿一块糖糕让他小口吃着,再轻柔地给他顺着背:“你是个好孩子,你做的很对,奶奶年纪大了,不该拿这样的事来让她担忧,但也不能这样把事憋在心里。”
华修贤嘴里咬着糖糕,含混不清地说:“可我怕他不信我。”
“等他回来了,你去把这件事告诉他,你看他到底信不信。”莫与争一直都很喜欢孩子,尤其是这样乖巧又有灵气的,“你平时说的真话实话,你父亲难道也都不信吗?”
“额......这倒没有。”华修贤噎了一下,“他就是总想教训我。”
“这一回,我保证他不会教训你。”
华修贤把站在嘴角的糖糕碎屑抬袖抹干净:“那我等他回来就跟他说!”
小娃娃脸蛋圆圆,脸色红润,眉宇间却夹杂着常人无法看见的晦暗气息。
莫与争通过这一小段时间里对神位的研究,大致可以猜出这是华修贤见了那化鬼的游魂之后,沾惹上的鬼气。
这股气息微茫隐秘,却柔韧如丝。
细细的丝线一般,灰白鬼气从华修贤身上蔓延出去,不知那一头链接着什么东西。
莫与争本想顺手替华修贤这个还算合自己眼缘的孩子将这股鬼气除去,然而他在错眼间却看见了在祛除鬼气之后,华修贤接下来三日的命数里透着诡异,就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
正好华安民也急匆匆地赶回来:“萧先生,小犬没给您添麻烦吧?”
本来见了亲爹想冲上去抱抱他的华修贤一听,嘴巴一撇,埋在莫与争怀抱里不肯搭理华安民了。
“你这孩子......”华安民张口正欲说他几句不懂事。
莫与争摆摆手:“令公子懂事机敏,只是人有些活泼罢了,安民待他何必如此严苛?”
华修贤看了他唠叨的老爹一眼:“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华安民有些纳闷。
莫与争鼓励地看了华修贤一眼,他跳下去,走到父亲跟前,把跟莫与争说过的那些话又重复了一遍。
听完他的这个故事,华安民第一反应就是要反驳他,话还没出口,又想起自己的经历,思索着沉默了下来。
华修贤见父亲不但没有骂自己,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看向莫与争,眼中惊喜连连。
正逢这时华母也回来了,华修贤双眼一亮,跑过去寻奶奶。
华安民在莫与争旁边,他儿子踩过的椅子上座下,拱手问道:“萧先生,吾儿所言......是真的吗,他真的遇到了那东西?”
莫与争点点头,告诉他:“我会些许望气之术,令公子身上确实有非生人的气息。”
华安民大骇:“那,可否会伤到他的身子?”
“你别着急。”莫与争淡然自若的态度让华安民想起这位是一尊能号令地府的大神,他稳稳心神,听着莫与争说下去,“他身上只是沾惹到了一些气息而已,我可将那气息随手除去,这几日别再让他看见,多晒晒太阳就好。”
“多谢先生。”华安民松了口气。
莫与争忽然起了些恶作剧的心思:“这倒是没什么,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可千万别害怕——”
他的语调凉凉的。
华安民忽然背后的汗毛都树了起来,他忍不住往自己身后望了一眼,只看见房子角落里一摊阴影,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除了会望气,还通些占卜。”莫与争一本正经地扯着谎,“方才为令公子卜了一卦,我发现就算我为他除了这气息,在我离开之后,不出三日,他还是会暴病而亡。”
华安民“蹭”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先生!这这这,这该如何是好?!”
“我与亡妻年过而立才得了这一子......求先生救救吾儿!”
说着又要下跪,莫与争没料到他反应会这么大,他把华安民按在椅子上:“你别着急。”
华安民在过了最初的惊骇之后,理智也回笼了:“是安民失态了,先生既然愿意把这事告知与我,想必是早有了解法。”
“正是如此。”莫与争点点头,“我为令公子除去那鬼物留下的气息,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要想彻底安稳,最好还是将这鬼物的源头除去。”
“这鬼物竟不是事发之源吗?”华安民疑惑地问道。
莫与争没有急着给他解答,反而问他:“你可知这位马侍中府上的小奴因何而死?”
“这......”华安民神情里带出几分厌恶,“这我倒是知道。”
巷子后边的马侍中,名叫马燧。
与只是略有小财的华安民不同,他祖上也是一地望族,只是这些年渐渐败落了而已;马家虽是败落了,却也还有几代人累积下来的财富,足够马侍中继续挥霍,蓄养奴婢。
“马侍中前年得了一只玉精碗,很是喜爱,一有闲暇就要拿出来把玩。”华安民把自己知晓的事情经过娓娓道来,“这玉精碗颇有神异,往碗中盛清水放置一个月也不会坏,若眼部有疾的人喝了碗中水,还能治眼疾。”
“约摸十日前,马侍中外出,回了家后,就发现那玉精碗竟被人摔破了,他招来仆从一问方知,原是那名叫渔奴的小仆,趁他不在,偷偷从他卧室里拿了那玉精碗出来玩,才不慎摔破了。”华安民说到此处忍不住叹气道,“渔奴自打破了碗后就失去了踪影,怎么也找不到,马侍中把满府的奴仆都打了一顿,后来过了三日,才找到了藏在床下的渔奴。”
“马侍中说,渔奴摔破了他的碗倒是小事,只是这渔奴的本事也太大了些,竟能不吃不喝在床下生生躲了三日......”华安民有些不忍,“他当即就叫人把渔奴抓到门外,当着众人的面,活生生地......摔死了。”
莫与争若有所思地问:“那玉精碗后来如何了?”
“说来也怪。”华安民身为无神论者的信念渐渐动摇,“自渔奴被摔死之后,马侍中卧房里的玉精碗碎片也不翼而飞,他为此还脸黑了好几日。”
听完事情的经过,莫与争稍作思考,心里有了头绪:“我心中已有定数,等天黑了,这事就可以解决了。”
“那就有劳萧先生了。”华安民想了想又问,“先时安民答应了要为先生建庙供奉,不知先生可有什么要求?”
莫与争想起自己已经变成坟场的神庙就有些难过:“这个不急,没准这里早有人盖过了......”
只要别再有人为了表示对他的喜爱和虔诚,死后让人把自己埋进他的庙底下就很满足了。
抬头看着房外正好的天色,今天的莫与争也活得很惆怅。
作者有话要说:营养液功能是不是又改动了orz
感谢发不出来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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