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代人王天命将尽。
从最初的酉氏部落, 到后来人口俞多的联合部落, 再到如今一王为先的人族城邦。
莫与争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数百年。
“我可以救你。”莫与争对姒寅轻声说着,姒寅眼前湮开大团墨渍, 微弱的气流裹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送入耳蜗。
他从小就敬仰着, 信奉着的神明神情慈爱悲悯。
神明说。
他可以救自己。
“我愿意将我的骨,我的血肉, 我的灵魂,都尽数供奉于您。”姒寅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里混合着血泡发出的咕噜声,“我请求您庇佑我的族人。”
“……不愧是夫妻。”莫与争其实很理解不来他们这种为了族民牺牲小我的精神,他将苟延残喘的姒寅拉进这片永恒凝固的时间里,可不是为了听他如何剖白自己对天下的大爱的。
“那姒初呢?”莫与争声息悠长回响着, “你舍得抛下他吗?”
姒寅的双眼亮了一瞬:“舍不得……可又能如何呢?”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 在面对这个孩子的时候, 总是那么容易失去理智。”姒寅叹道,“或许是因为他眉眼间跟女殊太过相似,让我一见到他,就忍不住思念故人, 忍不住怨怼,忍不住去……痛恨。”
“但是我又舍不得不去看他。”
“他让我心痛。”
姒寅倒映着流萤飞舞的双瞳渐渐散光:“他总有一天是要在已经没有了我的世界里生活的,没了我这个总是指责他的老爹,他说不准会活得更开心些。”
“是啊, 孩子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父母独自生存的。”莫与争指间抓住一把银色的流光,他认可姒寅的这个观点,却不能什么都不做。
“可你还不能死。”莫与争抓住了姒寅的时间。
“不管是赢柏益, 还是姒初,他们都还过于稚嫩,没有足够的经验和威望去统治你建造的城邦。”莫与争拉扯着人王的时间,让它不得不开始回溯,“是这个世界操之过急,它想要创造历史,创造神话,创造新的神灵;可他没想过就连他自己也只能算是个孩子,一味赶工只会让这个世界变得脆弱,不堪一击。”
这段话更多其实是他要说给天道听的。
他清楚天道正在听。
也欣慰于这个熊孩子终于学会沉默思考,而不是一言不合就要拿雷来劈人。
‘你要如何?’
“三年。”莫与争斩钉截铁,“让人王再活三年,这三年间,天上地下,不许任何神明干涉人族,让他们自己争,谁赢了,谁就是新的人王。”
‘为什么?’
“好歹也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遭天道亲自插手的大事,多些戏剧性的变化岂不是更精彩?”莫与争毫不掩饰自己想要看戏的恶趣味心理,他把姒寅的时间又往前拉扯了一段。
‘你救了姒寅,不怕他把你今天说的话听了去,对你产生隔阂,不再信奉于你吗?’天道嘟嘟喃喃,对这个总是擅自插手自己书写好的命理的家伙依旧很不满意。
“他不会记得的。”莫与争成竹在胸,直接将姒寅的时间回溯到三年以前。
‘你平时对他们颇多照顾,我还以为你真的对他们另眼相看呢......啧啧,你还真是这世上第一薄情寡恩之人呐。’
“对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的人事物投入过多情感只是浪费而已。”莫与争笑容和蔼,语气温煦,“相比起来,我们才是要长长久久相处着,总有一天会两看相厌的同伴不是吗?”
“我说过会帮你。”他拖着沉睡过去的姒寅回到现实世界,“君子一诺。”
‘你可算不上什么君子。’
‘恶人,也有恶人的信义。’
莫与争在时间长河里待的这一段时间,在外界看来只不过是眨眼一瞬。
酉缴与赢柏益只记得自己正要把人王挪到方便休养的地方,可他们低下头一看,姒寅的呼吸已经平缓下来,甚至连衣物上的那摊血迹也不见踪影。
莫与争起身对这二人道:“人王身上的暗伤我已经为他治好,只是他这次伤得实在是太过沉重,醒来时或许会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变化。”他给姒寅醒来后,必然会丧失这三年来的记忆的情况提前背下书,免得引起怀疑。
“唉。”酉缴对莫与争行了一个大礼,这次莫与争没有向以往一样躲开,“多谢帝君为我王医治。”
“你先别急。”莫与争伸手去抽腰上的笛子,却抽出那只未完工的烟杆,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东西,也没有想着换一下,熟练地旋转着,对酉缴说道,“姒寅气血上头,或许会伤到脑子,大约会忘记一些他不愿意记得的事,你们日常也要注意,最好不要轻易在他跟前提起这些事情——尤其是子舆你,要跟姒初把这情况说清楚。”
鹿首祭司沉默片刻:“吾明白了。”
“你们先将人王送下山去......”莫与争看起来有些犹豫,“这一次......唉,他本该命绝于此的,只是我实在是不忍他就此殒命,方才出这一次手,将来起码三年的时间里,我都不会再回应你们的祭祀,地上残留的厄兽也将不再受山水神祇所限,你们此番归去,要万事小心,做好战斗的准备。”
赢柏益看起来有些慌乱:“若无帝君庇护,那我等人族怕是......”
“你该对你们的王,对自己也要多点信心。”莫与争的嗓音转着调子,“你可是人王选定的新王,他如今状况不好,你要晓得给他分担些责任。”
“柏益对人王之位并不贪恋。”赢柏益坦坦荡荡,“人王看重我,我很荣幸,但尚有王子在前,我不能横刀相夺。”
莫与争点点头,似乎是在肯定他谦逊的态度:“我记得你母亲是有扈氏女修?”
“正是。”赢柏益不明白莫与争为何突然提起他的母亲。
而莫与争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好像就只是他一时兴起。
赢柏益满头雾水,却也不敢再继续询问。
“你们先将人王送回城。”莫与争道,“姒初眼下心绪不稳,等他平静了,我再让灵均送他回神庙。”
酉缴举着杖,从手里洒出一把粉末,召来自己的坐骑——一只有两人高,长着鹰喙的花豹,他们合力将姒寅放在花豹背上,然后由赢柏益驭使着先下山去了。
而酉缴走回来,摘下头上的鹿角:“帝君可有什么吩咐吾?”
鹿首下酉缴的面容很是清秀,他年纪并不大,只有二十七八,却因为母亲的早逝,已经做了青帝庙宇里十几年的大祭司。
被人族尊称为赤将子舆的酉缴,最擅长体察神明的心意。
“你回神庙后,挑几个得用的年轻人,让他们跟随姒初,组建军队,绞杀将来会在大地上游荡吃人的厄兽。”神庙里的祭司多数是曾经被莫与争指导过的部落孩童的后代,他们彼此通婚,把持祭祀之事,数百年下来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他们必然成为王子最强的助力。”酉缴恭谨道,“不过,在王城中,支持柏益成为新王的呼声也很高,其中以有扈氏最为热衷,而且我王也一直很看好他。”
“这是个神明行于世间的时代。”莫与争没讲酉缴的忧虑放在心里,姒初为王本就是天命,就算没有自己插手,他也会将阻挡自己为王的所有人屠戮干净。
“只有我承认的人王,才是人族真正的王者。”
姒初让他想起那个没能活过的骨血。
莫与争不介意以这份对过往怀念为前提,像爱护自己的子嗣一样去爱护命途坎坷的姒初。
这其中到底参杂着属于莫与争多少见不得人的谋划也不必对外人言表。
“你只需依着我的指引去做就好。”他温和得没有半点不像是酉氏部落流传下来的史书中,那个给雪原带来生机的神祇,“你们都是我爱的孩子,我必然不会辜负你们对我的一片赤诚——将新王带来的那一片盛世,送给我最爱的孩子们。”
他面容之神圣不容侵犯,更不容质疑,酉缴呼吸声颤着一时失神。
“谨遵您的旨意,吾神。”
莫与争挥挥衣袖送走依然激动不已的酉缴,收拾收拾大义凛然的神情,换上慈父般的忧怜。
他在后院的药圃找到两个糟蹋他药材的小贼。
“咳咳。”
“先生?!”姒初忙拍拍手上的泥土站起来,“我父亲怎么样了?”
莫与争扶着他的双肩:“你别着急,他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姒初脸上的神情松快下来:“那就好,我就知道他这么讨人厌的家伙一定还能再蹦跶几年,谢谢先生救了我父亲。”
“你怎么晓得是我救了他?”莫与争帮他整理乱糟糟的衣襟。
“因为先生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啦!”姒初快活得让莫与争都有些不忍说出接下来那些必然会伤害到他的言语了。
莫与争语气一沉:“我有些事情要交待给你听。”
一些不那么美好的事情。
始终盘在莫与争肩头的红椒幸灾乐祸地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掌萌和大师伯的雷!
莫与争:我疯了?不,没有的事,我一直这样,希望没有吓到你们。
鹤仔:疯子通常都认为自己才是正常人。(小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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