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上孤零零的酒家里惊叫声此起彼伏。
刘子固瘫在房间门内, 听见了楼下传来随从们的惊叫后也顾不得自己如今的狼狈模样, 挣扎着就要爬起来去那边的栏杆处查看究竟。
刘玉奴站在莫与争的房门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踌躇再三, 她转身进了蔡修的房间。
等刘子固连滚带爬地赶到可以看见大堂的那段走廊上的时候, 看见角落里放棺材的地方自家几个随从正躲在一张掀翻立起来的桌子后面,而装着刘子固祖父尸身的黑棺材已经打开了来, 盖子掉在棺材不远的地方,方才刘子固听见重物落地的声响应该就是它发出来的。
棺中老人的尸身还在,双目紧闭。
大堂中的空气好似凝滞住了,却仍有些怪异的悉悉索索的声响在空旷的大堂中回荡着。
“石头哥。”刘子固压着嗓子,试探地喊了一声下面的三个随从。
被他叫做“石头”的那个男人回过头, 满脸灰败面露惊恐。
刘子固如坠冰窖, 他很不确定地往自己背后僵硬转头, 在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之后又松了一口气,几次心绪大起大落让他整个人都快要虚脱。
就在他正为自己身后什么都没有而庆幸的时候,忽的从外边传来一阵诡异的乐声。
这乐声缥缈空幽,里边似乎有人弹筝鼓瑟, 伴着悠长的箫声和女子悲戚的吟唱。
刘子固被这突如其来的乐声引得神魂一阵恍惚,而楼下那三人也是目露茫然,动作滞涩,就像是不合时宜地沉浸在了这乐声之中一样。
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肉里缓慢地生长出来。
悠扬的乐声中,突兀刺耳的爪子抓挠的声音将刘子固从愣神之中唤醒过来。
他头上冷汗直下。
看见一个僵硬无比的身影从棺材之中站了起来。
棺材里的是刘子固祖父的尸身。
这个老人家本来是去探望外嫁的女儿的,却在归来的途中染上风寒一命呜呼, 刘子固正是前来将祖父接回家去,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遇到如此诡异又可怕的事情。
刘祖父显然是已经尸变了。
他双眼翻白蒙着一层青膜,犬齿长长凸到了嘴唇外边,食指的指甲变成铁灰色,兽爪一样支楞着,闪着寒光。
喉咙里发出咯痰一样的令人听了难受的声响。
此时酒家外边传来的乐声愈加高昂。
刘祖父晃悠悠地挥动起僵硬的四肢,竟然像是在随着这乐声舞蹈一样。
底下三个随从早就吓得腿脚发软,而躲在仓库里的小妖鬼们挤在一起,齐齐捂住了耳朵,闭上了嘴巴,就当自己听不见看不见,也不会说话。
事态的发展早就超出了他们的能力,不是这些修为浅薄的小家伙们能掺和的。
蔡修房间里的刘玉奴也听见了越来越响,越来越刺耳的乐曲声,她发现自己的意识竟然也开始迟缓,这诡异的歌声竟然能缓慢地影响神识。
看一眼床上依旧呼呼大睡的蔡修,刘玉奴拿不准自己到底要不要去打扰隔壁的“大仙”父子,外头闹得很响,“大仙”不可能没有察觉,只是他没有要出面干涉的意思,应该是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不值得自己出手?
刘玉奴妄自揣测。
而被她所揣测的对象本尊四平八稳地躺在床上,其实化身早已冲着乐曲声的源头一路狂奔。
柔软的雪白长毛被风吹得服服帖帖地贴在身上,月下奔走的灵狐倏然远逝。
在荒野酒家之外,明亮的月光下,一个瘦弱的翠衣女子身旁各种乐器的虚影浮空演奏,她以手捧心,那令人、鬼、尸所着迷的歌声正是自她口中哼唱出去。
“涂山喻”远远地认出了她,更认出了她身上缭绕的迷魂魔息,白狐赤红的双眼转了一下,转身化作一道白光朝着酒家中冲去。
在刘老太爷起尸之后,整个大堂就都乱成了一团。
先是三个随从慌忙地找地方躲避,而起尸的刘老太爷僵硬诡异又缓慢地,跳舞一样在大堂中追着活人的气息四处打转,尖利的指甲在大堂的支柱上戳出来许多个深圆的孔洞,有几次还因为用力过猛,整个手掌都陷了进去,拔了半天它才把手从柱子上拔//出//来。
这时有时无的停顿自然也为被追击的三人提供了逃跑的机会。
石头在刘子固的不住招呼下领着另外两人跑上二楼,在他们上来之后,刘子固就把从房间里搬出来的桌子柜子全都堵到楼梯口上。
而这具异变的尸体已经察觉到活人的气息往楼上跑了,他双膝无法弯曲,蹦跳着想要上楼,期间发出沉重的“咚咚”声,跺在木质的地板上,每一次重响都让柜子后边躲藏的四人心惊胆战。
“少爷,咱们快进房去躲躲吧!”石头喘着粗气。
刘子固虚弱地摇头:“这家店里不知道住的都是什么妖魔鬼怪,我隔壁有人杀了好多人,还有两个装扮成父子的妖怪,还有一个女鬼!都等在那里!”他说着说着就不由自主地哭了出来。
石头并另外两人听完,脸上也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这外头的声响也不晓得又是什么妖魔弄出来的,难道是上天注定了要我们死在这里吗?”
“我还要回家见我娘啊......”
几个人族汉子的唉声叹气并没有让受诡异乐曲所控制的僵尸停下脚步,反倒是他们被这乐曲扰乱了心神,开始觉得自己身旁的同伴也越来越不像人了,平日里可靠可信的同伴一个个都神色僵硬,涕泪横流,偏偏眼睛瞪着,大的吓人。
楼梯上忽然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不闻人声,唯有僵尸蹦跳上楼,以及从外界传入的哀怨乐曲步步紧逼。
不知道是谁首先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叫,面面相觑的几人接连大喊起来。
而僵尸也已经带着僵硬的躯体,来到楼梯口上,伸长双手一下一下撞击着堵在楼梯口的柜子。
“不能让它把柜子撞开!”刘石头心一横,用身体抗住了被撞得摇摇晃晃的柜子。
刘子固早就被骇得失了神智,眼见有人出头做事,也脑袋一热顶了上去,嘴里不住地喊道:“爷爷,我是子固啊!你唯一的孙子啊!”
剩下那两人也被刘子固的叫喊声惊醒,然而他们却很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意识,看也不看在楼梯口拼命阻拦僵尸的二人,转头就往楼上跑了过去。
石头看着那二人跑远的背影,哼了几声,终究是没能骂出口。
“若我能活下来,必要好好惩治这两个该死的家伙!”刘子固面容上的绝望神色挥之不去,他看向一旁的石头:“石头哥,若咱们能挺过这一遭,我回去就让我爹销了你的奴籍,以后咱们就是异姓的兄弟了!”
石头憨厚的脸上神色没有太大变化:“老爷待我恩深义重,少爷你也快跑吧,我一个人暂时还能抵挡一阵。”
他是刘子固的父亲刘老爷捡回去的孤儿,若是今日为了救刘子固而身死于此,也算是报答了刘老爷的救命之恩了。
刘子固被感动得泪流满面:“不行,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何况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跑也跑不出多远去,还不如跟石头哥你留在这里,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柜子后面传来的力道越来越重,刘子固一声声喊着“爷爷”,试图唤起这具卡了一口气在喉咙中的尸体的记忆,然而刘老太爷始终随着诡异乐曲的旋律一下一下地攻击着阻挡在自己身前的东西。
眼看它的利爪已经将柜子穿透砸烂,二人就要抵挡不住了。
“石头哥你先跑吧,我听说起尸者最先找上的都是一血同源之人,你快跑,留我在这里拖延,你若是顺利逃脱,替我照顾父母!”刘子固已经做好舍生取义的准备,然而石头也不愿意自己先跑,于是二人又僵持了起来。
他们已经可以看见僵尸闪着寒光的爪子,几乎要爪到眼前。
绝望压顶。
乐曲却越来越欢快急促。
就在这个时候。
巨大的破窗声伴随着飞溅而出的木渣子重重拍打在僵尸身上,它明显顿了一下,僵硬迟缓地转向大堂被暴力砸开的那个口子。
门墙被砸开的地方有一束清亮的月光照彻而下。
手上压力骤失的刘子固二人也朝着那地方看去。
之间一个满头银白,面容秀丽妖冶,却又如远山之雪般冷峻,浑然不似俗世中人的少年正站在月光之下。
他的影子映在地上,是一只硕大的狐形,长了九条尾巴。
“涂山喻”看着大堂中的狼藉景象,耳中的诡异哀乐依旧未曾停歇。
刘老太爷的僵尸行动缓慢,而且除了蛮力之外就再没有别的神通,所以他判断这具尸体并非自然起尸,而是受到了荒野上奏乐之人的控制。
刘子固看见这个容色迫人的狐妖少年从身后不知何时张开的尾巴中取出一个奇怪的东西,这东西一头细长,一头滚圆,中间是空洞的。
狐妖把细长的那头放在口中。
霎时间。
一阵高昂嘹亮的声音在大堂中响起,穿透力极强的声音穿过墙壁响彻四野,诡异的乐曲声一下子就被盖了过去。
而刘老太爷的尸身也顿时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莫与争:妈,为什么别人不是萧声退敌就是弹琴制胜,我就非得吹这个唢呐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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