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尊夫人现在已经失踪了三天, 县令大人虽然不说, 可私底下也吩咐了县衙上的捕快们日日外出寻找,却始终不得踪迹。”王三没有娶妻, 说起刘县令家的这件事时还有些感慨。
人神有别, 好好跟夫人过日子不行吗非得整这一出?
“县令大人说了,若是有人能提供县令夫人的消息, 就赏他五十两银呐!”
这个地方普通人家一年的用度最多也不过二三十两,王三是个没正经工作的闲汉,家里也没别人就自己一个,他很是眼馋这笔银钱,但也清楚凭自己一个人怕是很难找得到消息。
眼前这位公子哥一看就是不缺钱的, 露给他也无妨, 还让自己能赚个银角子, 他刚刚掂量过,应该是有四五钱的银子呢。
莫与争听完挥挥手,王三朝他拜了拜,开开心心地跑去市集里打酒喝。
今日路上的行人不算很多, 天气有些阴沉,给这个过分炎热的秋日带来些许清凉。
却犹有嫌弃空气过于湿闷的人。
“前两天还是晴的,怎么到了今日就无端地阴了下来?”莫与争三人租住的院子隔壁又搬进来一个书生打扮的人。
他双颊干瘦,看上去约有三十来岁, 三角眼山羊胡,爱吊高了眼睛斜着看人。
蔡修直觉这人不好相处。
不过他的妻子倒是温婉大方,一丛马车上下来就细声细气地安抚自家夫君, 却被这人高声斥责了两句,问她怎么还不进去收拾东西。
她也没有恼怒,依旧挂着笑,领着两个丫鬟一个小厮把马车上的东西给搬下来。
这时的莫与争与蔡修正站在钟家门口,吃钟家婶子非要塞给二人尝鲜的新出锅的肉饼。
“钟婶子好手艺。”莫与争咬了一口,外酥里嫩鲜香可口,他不吝惜言语地把这个胖墩墩的和善妇人夸了一通。
莫与争也是见到了人才发现钟家婶子就是刚到临清县那日,自己吃过的馄炖摊上的老板娘。
她为人和善热情,膝下一子一女,长子正是那日上门,现在被莫与争拜托带着红椒去玩耍的钟馗,女儿还小,只有两一两岁,走路还跌跌撞撞地,因哥哥不带着自己玩还大哭了一场,莫与争刚巧路过,三两下就把小姑娘哄乖,于是回家正好看见这一幕的钟婶子就把儿子提着耳朵骂了一顿,接着就拿她新烙的饼子来送给莫与争吃。
被莫与争揪着出来走路放松眼睛的蔡修也跟着蹭到了一块,他们跟钟婶子谈笑几句,回家的时候看见隔壁刚搬来的中年书生一双小眼睛里满是异样地看着两人。
“见过这位学兄。”蔡修年纪小脸皮薄,又本着能与人为善就绝不交恶的观念,先跟他打了招呼,“在下蔡修,这位是我的叔叔,姓萧。”
“与个寡妇言笑,终究是失了礼仪气节。”中年书生缓慢地点了两下头,道:“在下姓刘,名言涛,是明贞三年的秀才,来此是为了备考。”
“我亦是在此备考,刘学兄可要与我一同温书?”蔡修硬着头皮说。
自家“叔叔”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好似完全没有看见刘言涛这个大活人,而刘言涛眯着眼睛显然是已经有些恼怒了。
蔡修尴尬得很。
刘言涛明贞三年考的秀才,而今年已经是明贞十二年。
蹉跎九年有余。
他早看出了刘言涛怕是个不好相处的人,言语间也很是傲气,感觉有些看不起自己,所以蔡修没说自己去年才考上的秀才。
而且这次的府试他还挺有把握能中举的。
尽量避免冲突。
但莫与争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刘言涛下巴上的小胡子尖尖也往上翘起:“读书人的两耳与口,是为聆听圣人之言,吟诵圣人著作,方才生出的,而不是与个寡妇当街调笑,有失风化。”
他死死盯着莫与争的脸。
莫与争双眼已经放空,视线根本没有放在刘言涛身上,完全把他当成了一团空气:“圣人?”
他在临城翻车之后气得直接回家,宅了许多年都没有再关注过人间事,倒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历史是否会同他那个世界一样生出所谓的“圣人”来。
现下看来是有的。
搞不好连名字生平以及思想都是一模一样的。
自家院子里的那一堆书里,除了医术以外,还有士子们普遍会去读的科举用书,以及莫与争拿来打发时间的各种话本子。
搞不好天道会为了省些力气而直接借鉴了呢。
“嗤,原来是个两眼混沌不曾开化的浪荡子,我还当你也是个读书人呢。”刘言涛脸上的鼻鄙夷神色更深。
蔡修窘迫又生气,既想赶紧拉着莫与争走人,又想跟刘言涛对骂回去。
而走了一会儿神的莫与争抽出折扇,在掌心轻轻拍了两下:“咱们今天吃火锅吧。”
憋了一肚子话就等着莫与争回嘴的刘言涛:好险没把自己憋死。
他脸涨得酱红,下巴上的胡子尖尖也跟着发抖。
指着莫与争正要开口。
却只见这个长相异常秀丽的男人转过身,拽着满脸窘色的蔡修就走,完全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态度更是把刘言涛气得仰倒。
“叔叔,这样不太好吧?”
“我不跟丑人说话。”
蔡修:......对不起我应该走远一点儿再提这个问题的。
他回头看见刘言涛在门边看着自己二人的视线很是阴冷,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又想到这么点儿距离,再开口说话的话只怕还是会被他听了去,于是干脆闭口不言,直到走进了房子,他才着急地开了口。
“大仙,我知道你非是凡人,不把他这样的小人看在眼里,可他生得一副刻薄相,又与我们互为邻里,万一他要使什么阴毒手段可该如何是好,咱们这儿还有孩子呢。”
他急得不行,莫与争却是优哉游哉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就你这嗓门,隔壁再隔上两堵墙都能听见。”
话一落下,就见蔡修“啪”地拿手拍在嘴上捂住了嘴巴。
哀怨地看向这个拱火挑事不嫌大的男人。
“我找找,之前应该是放在这儿了的。”莫与争无视了他的目光,抖开袖子不知在翻找些什么。
此时涂山喻从门槛外边跳进来,他在人世间游走时都是掩饰过了的,除去有道行的道士,以及妖怪以外,就只有他想让能看见的人才能看得到他。
莫与争先前把注意力分出去在这个化身身上,往县城里逛了一圈,本体就显得举止间都有些木讷走神,心不在焉。
如今化身已经回来,莫与争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火锅底料,递给蔡修:“你不必担心隔壁那人,他自己气运低迷,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进一步不说,这几天若他还是这么个人憎狗嫌乱管闲事的态度,搞不好一条小命都要搭上了。”
蔡修愣愣地接过用大片叶子包裹着的火锅底料,一股辛辣咸香的气味扑鼻而来,引得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要不我还是去提醒提醒他吧?”
“你有这个好心,人家未必肯领,他绝对会觉得你是在咒他。”莫与争提着小狐狸的后颈皮,放进怀里揉了几把,“你初来此地,也没个什么同窗好友的,而他考举多年,临清县也是来熟了的,万一他联合起其他人排挤你抹黑你,你又该如何应对?”
“没那么严重吧,大家都是读书人,应当不会行如此下作之事......”蔡修被莫与争说了一通后也开始不确定了。
莫与争揣着热乎乎毛茸茸的小狐狸去厨房拿铜锅子:“这世上狼心狗肺之人多了去了,那些所谓饱读诗书之人也称得上是数二数三的阴狠,坑起人来不择手段,虽然手不提刀,但那根笔杆子却比所有武器都更为锋锐,更为难防。”
蔡修从小受的教育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读书人们自然而然也就被摆在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上,仅次于所有人头顶上立着的皇家,甚至有的时候,若是能以“读书人”、“清流”的身份压下皇权,更是能让他们无比地自豪自得。
莫与争给了他一些钱让蔡修去买些肉回来:“你运气好,遇到的都是像我这样的好人,才会觉得这个世界善美者远大于心思低劣之人,但放人之心是不可无的,君子当慎独,更当存戒于心,必要时以雷霆手段还击,斩草除根,方能不受小人欺辱。”
蔡修晕乎乎地出去了。
红椒脸上挂着两行泪水,西瓜头乱糟糟还插着几根草叶子,衣服沾了半身的泥巴,脸上灰扑扑地,被钟馗牵着,边哭边走进来。
他看见自家父亲就在院中,便撒开了钟馗的手飞扑上去:“阿父!”
莫与争看见他这一身狼狈模样,险些笑出声来,把哭唧唧的泥猴子抱起来:“怎么了?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一旁钟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萧叔叔,我们去县外的水田里抓泥鳅,结果我不小心把青蛙扔到他脸上.....然后他被吓到就滚进田里了。”
说完他果断鞠躬道歉,还不忘偷看莫与争脸上的表情。
莫与争看着黝黑精瘦的钟馗。
竟然把自己未来顶头上司的兄弟堂堂天帝陛下弄哭了。
这小伙子,有前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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