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崽子, 莫与争并不打算在这个让他鼻子很难受的地方停留。
红椒拉住他的袖子:“那个姐姐给我买了糖吃。”
胖乎乎的小爪子抬起来往台上一指。
莫与争这才看见高台上坐着一个少女, 轻纱掩面,手执琵琶。
这娼馆中唯一还算悦耳的声响正是从她手中发出。
细候一边弹着琵琶, 一边往那小孩子的方向看, 生怕自己一个错眼没看住,让小孩儿丢了。
直到她看见一个俊秀的男人找过来, 而小孩儿明显也是认识这个男人的,应该就是他口中的“阿父”了。
见莫与争看向自己,细候脸上一热,低低垂首,再抬眉, 冲着这父子二人笑了笑。
心里想着。
难怪是父子呢。
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
心里的隐忧放下了, 细候弹奏琵琶的手法也欢快许多。
包间里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手指上带着墨绿的翡翠戒指,正随着乐声轻轻摇晃脑袋,显然很是享受。
他正是点名要听细候琵琶的那个大商人,名叫谢和顺。
谢和顺人到中年, 愈发爱惜美貌动人的年轻女子,也正是他向贾鸨母提出要买细候回去做妾,只是没想到细候在户籍上是个良民,性子又泼辣, 已经不是贾鸨母这个黄朽珍珠能彻底掌控的了。
细候没答应谢和顺的要求反而激起了他的征服之心,每有空闲,必要到临清县来听细候弹曲, 更是给了贾鸨母无数的好处费,只盼望这个“慈爱和善备受女儿尊敬”的鸨母能劝动细候从了他。
然而细候并不是一个善于妥协的人,她是个刺头,你越是要想让她听从自己的吩咐来做事,她就越是要和你对着干,犟得连牛都拉不回来。
谢和顺包下了二楼视野最好的一个包厢,让他能把在地下弹奏琵琶的细候看得清清楚楚。
原本得知了那个“豪商”又是谢和顺的时候,细候是有些不高兴的。
这个人鼻孔朝天,完全没有把细候当成是一个大活人,反而将她看做可以随意买卖的物品,敷衍又轻浮的态度溢于言表,仿佛只要他出了钱,细候就必须欢天喜地地跪在地上请求他的怜惜一样。
细候不喜欢谢和顺打量自己时的眼神。
连带他整个人都让细候觉得讨厌至极。
心情不好,弹出来的调子也是哀哀戚戚。
但琵琶的声响忽的一转,曲风变得欢快热烈。
谢和顺推开身旁服侍的美人,坐直身子往下看去。
他顺着细候的视线看见一个高大的青衣人,像是个书生,又像是出来游玩的闲散世家公子。
谢和顺是个还算成功的商人,经商一事,最怕的不是赚不来钱,而是眼光太差,看不出什么人能招惹,而什么人又不能。
他今天并不是一个人来此,而是在这个地方摆下了一桌宴席,要宴请此地县令刘伯玉,刘县令推辞家中有事不能赴宴,于是让自家的侄儿前来与谢和顺一道宴乐。
刘县令的侄儿正是住在莫与争他们隔壁的刘言涛。
此时刘言涛正看着楼下那个熟悉的身影,眼里的不满与怨毒浓烈得快要流淌出来。
“刘兄认得那位公子?”谢和顺脸上笑意盈盈。
刘言涛哼了一声:“什么公子?不过是个租别人家院子住的穷书生。”
他此时已经忘了自己也是在此地租住,而叔叔刘县令接济他的银钱还是从县令夫人的嫁妆里拿的。
刘言涛面露鄙夷:“小生为求科举,前来临清向叔叔讨教学问,为了不使他人言语中伤叔叔,小生才在临清县另找住处,不巧的是,小生租住的地方正在楼下那人的隔壁。”
“他也只是长着一张好皮囊罢了,其实连字也不认识几个,攀着他院里的小书生到县府长见识罢了。”刘言涛将那日几人在门外遇见的场景细细说了一遍,着重讲了莫与争是如何地目中无人狂妄自大,而蔡修又是如何地畏畏缩缩小家子气,到了他自己,则是做了两句酸诗来自赞他以圣人之言训斥未开化的贱民的伟岸高大。
谢和顺知道刘言涛的话语里水分居多,但还是对楼下的青衣人放下了三分重视。
毕竟哪家公子哥儿会特意来这种地方?
临清县靠近州府,在小地方算得上是富裕了,可它远远比不上帝都州府的繁华热闹。
在谢和顺看来,这县城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美貌难见的细候了。
只可惜新帝上任,朝堂与民间对违法乱纪的事情都抓得很严,不然他早就往官府里砸银子,非让细候这不识好歹吊着自己的小娘皮知道知道厉害才行。
莫与争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中蕴含的意味向来都很敏感。
也早就习惯了人们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毕竟脸是天生的,他也没想就因为被人多看了几眼而把脸给遮起来。
只是今日有两道视线格外灼热。
一道来自身后,一道隐在角落里。
他回头,牵着崽子。
看见讨人厌的邻居抖着他下巴上的那一小撮山羊胡,正在与旁边的一个微胖中年男子高谈阔论着什么。
想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莫与争早看见了刘言涛的仕途止步于此,更看见这人不日就要有杀生之祸,于是从没把他放在眼里。
只是他旁边那个穿金戴银的微胖男子身上的运势有些奇怪,混混沌沌,很是模糊不清。
奇怪了一阵子,莫与争最终还是放弃了把谢和顺的生平与未来拉出来看一眼的打算。
他怕被辣到眼睛。
为了答谢细候对崽子的照顾,也因为对另一道暗处视线的好奇,莫与争决定找个干净些的地方坐下来。
他递给贾鸨母一颗金珠子,让她给自己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
贾鸨母垂涎莫与争美色之心不死,总是想趁着交递东西的档儿对他动手动脚。
红椒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沉下脸色,迈着小短腿走到他们中间,蛮横地把贾鸨母往外一推:“离我阿父远一点儿。”他抬头看见父亲温和的笑容,张张嘴巴,最后还是把紧接着就要出口的“丑女人老黔婆”这几个字给咽了下去。
他有种直觉,如果从自己口里冒出这样不怎么干净的字眼,那小屁股怕是要当晚开花了。
莫与争对崽子努力维护自己的清白(?)的行为感到很窝心,他依旧好脾气地笑着推拒了贾鸨母想要给他推荐姑娘的想法,带着儿子上了二楼包厢。
坐在二楼的两人眼睁睁看着他拿出一颗不小的金珠,又看着贾鸨母唤来两个馆子里最漂亮最会拨撩男人的姑娘,热情地拥着莫与争上楼。
说来也是巧了。
莫与争要的包厢正好在谢和顺隔壁。
谢和顺意味不明地看了脸色尴尬,涨得发紫的刘言涛,主动忽视了莫与争,跳过这个话题,给刘言涛身旁的姑娘使了个眼色,让她给这个心胸狭窄百试不中的书生倒杯酒。
就在刘言涛一口气堵在胸口,搂着美人给自己灌酒的时候,谢和顺则是开始思量着,若是这位公子哥儿也看上了细候该怎么办?
女人虽好,可他并不愿意为了一个女人来和世家公子结仇。
如果能让贾鸨母说服细候卖身为奴,再由自己把人送给那位公子,以此来搭上他身后的家族就好了。
谢和顺的思绪百转,连平日里最爱听的琵琶也忘了去听。
细候弹完一曲,正歇手的时候,见贾鸨母满脸堆笑地朝自己走过来,还亲手扶着自己从表演的高台上走到下边:“好女儿,你今儿是遇着贵人啦!”
细候满脑子疑惑:“什么贵人?”
贾鸨母脸上的笑容更加热情:“你方才带来的那位小公子,他父亲通体的气派相,一出手就是这个。”她掏出藏在胸口的衣裳暗层里的金珠,上边有个明晃晃的牙印子,“这可是真金!只怕能值五十两银子!”
来他们这儿,吃喝玩乐睡姑娘,最贵也不过百两银,这还得是头牌的身家,寻常姑娘一次能收到的也不过一二十两银子,而细候弹一曲琵琶算是十两,加上嫖客们给的打赏,一天最多也能有三十两了。
“妈妈方才旁敲侧击过了,那位公子怕是刚刚丧妻,一个人带着儿子出来散心;他儿子还挺喜欢你的,你不愿意卖身为奴妾,妈妈也不想逼你,不过这个公子可是有身份的人,你仔细想想,莫要错过这大好时机。”贾鸨母对着细候一副我是为你着想为你好的样子,语气也极尽挑唆诱惑。
“公子等着见你呢,”贾鸨母见细候神色略有松动,继续添上一把柴,“咱们这样的人,能有几次机会接触到公子这么尊贵的人物?你别看那谢大商对着咱们吆五喝六高高在上,到了有身份的人跟前,他只怕是要趴在地上摇尾巴呢。”
细候似乎是被她说动了:“那......我上去了。”
贾鸨母看着她的背影满意地笑了出来,一转身,正好遇上个黑衣的公子,眉目间与楼上那位有些相似。
黑衣公子说话的语调好像带着钩子:“你是打算给他送女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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