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晨光之中, 书生与狐狸对面而坐。
“待先生回来了, 劳烦书生告诉他——清河的上游曲江里,曲江龙王的三太子丧命在一个凡人手中, 他扬言要发动大水淹了临清县。”白自怡的诉说中带着很明显的愁绪。
她觉得自家兄妹大概是与水相克了。
在黎丘的时候, 遇见条青鲤妖怪渡劫化蛟,整个山城都给冲没了;好不容易搬到临清县安居下来, 竟然又遇到龙王发怒要水淹县城的糟心事。
白自怡叹了一口气说:“我等小妖无力阻止曲江龙王,只能来求助先生。”
蔡修感觉这事态变化的也太快,跨度也太大了些。
前几天他只是一个跟妖怪们战战兢兢相处着的普通书生,今天竟然就要介入到龙王老爷的大事中去了呢!
而且妖怪和神明们,已经完全不能算是在同一个等级。
蔡修整理了一下莫名兴奋激动的情绪, 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敢问姑娘, 先生他......究竟是何等身份?”
“你不知道?”白自怡反过来问他。
狐女向来不喜欢满口仁义道德, 实际上却天天盼着自己能有一场奇遇艳遇,还分外看不起女子的那些书生们,而这个胆子很小,人也是有些呆的蔡书生却让白自怡没法生出太多的恶感。
她跳到墙上:“既然先生没有与你说, 我也不好多嘴,若你有那个胆子,便自己去问吧。”
白狐缥缈离去,蔡修对着她留下的空空墙头眨巴眨巴双眼, 觉得自己估计是没那个胆子问的。
不过先生竟然能管制住曲江龙王,而先生的孩子又像是长着一条带鳞的长尾巴......难道萧先生竟是从东海来的龙神吗?!
蔡修不负众望地猜歪了。
隔壁的租住户已经没有女子的哭声再传过来,蔡修安静地读了一会子书, 又听见隔壁传来些摔摔打打的动静。
他放下书,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好好读书不好吗?
某些人呀,难怪考了十几年还只是个小秀才。
科举考了十几年已然变成了个老秀才的刘言涛抓着他的妻子王氏,厉色问她:“我方才还听见这里边有个男人的声音,他人呢?!”
王氏双眼哭红了肿的老大,活像两只核桃镶在脸上:“房中只有我与小红二人而已,哪儿来的什么男人?”
刘言涛自是不信的,他翻箱倒柜,对着房内的摆设又摔又砸,将王氏与侍女吓得躲到了墙角,免得这个莫名其妙冲进来就说家里有陌生男人的家伙随手抄起东西打砸二人。
将卧房的摆设全部掀开,翻得一片狼藉之后,刘言涛才不得不承认这房中确实是没有除了自己外的第二个男人了。
只是他依旧不给王氏好脸色,指着妻子的鼻子:“若是让我知道,你这贱妇不守妇道与人私通,若让我抓住了证据,我!看我打不死你!!”他逞足了威风,甩着袖子离去。
只留下这一地的狼藉,与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二人。
“我、我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还不如一根绳子吊死算了......”王氏在刘言涛走后,一下子整个人都瘫倒在地,锤着地面痛哭起来。
侍女小红忙将她搀起来:“夫人,当心您怀中的小少爷,您就算不为自己,也要多为小少爷着想啊!”
王氏听完哭得更厉害:“你总说有了孩子就好了,有了孩子他、他就会顾着我这个当娘的一些,可你方才也看见了,他打我时,可半点没顾忌到我腹中的骨肉啊!”
思及刘言涛的举动,小红也不再能违心说出劝和的话了,她把王氏扶到被翻乱了的床上坐着:“您还有小少爷呢......”她只是个没读过书的普通丫鬟,也找不出什么劝人的好话,只能反反复复用王氏的身孕劝她顾好自己是身子。
小红庄户人家出身,她从小田间地头地长大,虽然家中父母长辈都偏爱弟弟,但她的父亲,一个老实巴交大字不识的庄稼汉,也不像这个读过书还考了秀才的刘老爷一样,把身怀有孕的妻子往死里地打,还总是疑心妻子偷人......
可真不是个男人!
小红一边帮着王氏收拾东西,一边在心里暗暗唾弃着一言不合就要打老婆的刘言涛。
“小红,你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她听见王氏在叫自己,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看见衣柜后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老鼠洞,里面竟有光隐隐透出来。
王氏正弯着腰往洞里看,也不知她看见了什么。
小红过去:“夫人当心。”
王氏道:“这里边仿佛有个小光头?”
“光头?”小红疑惑了,“这世上哪儿会有这么小的人,别不是什么山精鬼魅吧?”
王氏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些害怕。、
正在此时,老鼠洞中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阿弥陀佛,贫僧法号灯草,见过两位女菩萨。”
这日清晨。
临清县县令刘伯玉同往常一般,在仆妇的服侍下起床梳洗,换上官袍乌纱,正要去县衙。
他走到前院。
手下的得力干将孙师爷神色有些慌乱地跑过来,到他身旁压低了声音说:“老爷,后边院子里那位又开始发脾气了。”
刘县令诧异地抬起眉毛:“怎么回事?天不都已经亮了吗?怎么它还能有精神闹起来?”
“小的也不知道啊!”孙师爷哭着一张脸,“您看咱们是不是加紧把那事给办了?”
刘县令今年三十不到,脸上却已经劳累出了细细的皱纹:“你去贾妈妈那儿再领两个人回来,先丢进去安抚安抚那位,让它别闹得太大;今个儿谢和顺的药试好了没有,你也让人去问一问。”
孙师爷听完他的安排,恭敬地一一应下了,旋即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继续说道:“贾妈妈带回来的那个女子,说是要取路引去外头寻亲呐,老爷您看?”
“给她路引,再让咱们的人跟上去,别让她走出清河的范围,必要时——直接扔进河里就是了。”刘县令三言两语就轻松要了几条年轻女子的性命,他眉头半点不皱,仿佛只是随手抛掉了什么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夫人找到了吗?”
孙师爷摇摇头:“上次被那河底的死鬼打岔,夫人也不晓得被水给带到哪里去了。”
刘县令听完了,脸上这才显露出二三分的愁色:“尽快将她找回来,若她死了便还罢了,若是侥幸逃出生天,再告到京城去,咱们可都要没了性命!”
他往前走出两步,在门口一顿,又转身走回来:“如果夫人真的找不回来了,那你就把贾妈妈的那个女儿给带回来,她资质虽算不得好,但也比寻常女子高上许多,正好拿来做那位的寄身之用,这次不管谢和顺的药做好了没有,你抓到人了,就直接带回来给她灌下去。”
“我总感觉心里头有些慌乱,或许要有大事发生,咱们不能再在这里耽搁,我会让人将夫人死后化作河神,不许美貌女子从清河上过去,不然就要将她拉入河中溺死的消息放出去,好歹将出入的人阻一阻,带咱们大事得成,这天下间便没有什么能与你我等人为敌了!”
带着幻想出的美好蓝图,主仆二人皆是鼓足了干劲,分头去抓人的抓人,上值的上值。
其实刘县令觉得自己已经没必要再这么兢兢业业地去县衙值守了,他诱骗多名女子,与贾鸨母狼狈为奸拐卖美貌少女,为的都是要复活他藏在后院里的“那一位”。
原本给它选好了的寄宿身躯是以美貌之名冠绝帝京的任氏女儿,哪想任知慧竟然发现了自己每日下在她补药之中的蛤//蟆//毒//素,并且以此威胁,说是要告知父母,与刘伯玉和离。
刘伯玉哪能看到自家筹谋多年的计划败在一个女人手上?立刻召集族亲将任知慧弄晕,施以研究多年,可以将人魂魄封困在□□之中的法术,将她沉入清河。
清河一带数百年来不知沉了多少这样的尸体,都是容貌美丽,又在玄术巫术上有些天赋的女人。
刘伯玉的家族要为“那一位”寻找可以供他寄宿复活行走人世的躯体,从一开始的贸然夺舍导致那女子爆体而亡,到现在使用法术封存灵魂与肉身,从中挑出足够坚韧的,再辅以妖毒改变体质,从而创造出一个能让“那一位”顺畅使用的躯体来。
百年的努力,在今朝才见了成效。
刘伯玉听从族老的预言千里迢迢科举入京,娶回任知慧,又一点一点地改变着她的体质,若不把她追回来,岂是一句可惜就能放过的?
而细候又是他在于贾鸨母买卖人口时不经意间发现的备用品,所以他才示意贾鸨母不要让细候的身子被男人沾了,更让谢和顺这个表面上的大商人做出这个女人他要了的态度来阻止别的男人向细候伸手。
只是没想到细候会突然要出门寻亲?
刘伯玉直觉是有人在里头捣鬼。
他正正头上的官帽,没有发现自己的府邸现在安静得可怕,整个前院也只有他与孙师爷二人旁若无人地交谈。
他推开大门,前脚刚踩在门前的石板上,方才如梦初醒一般,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刘伯玉明明记得自己是大早上起来的,怎么这天还是乌漆嘛黑的一片,竟连月光也没有多少,手伸出去不见五指——他开始慌乱。
“刘郎——”
“刘郎——”
黑暗中传来缥缈哀戚的女声,忽高忽低,声声呼唤着刘伯玉。
刘伯玉听见这个声音,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他想抽身回到府中,回头却发现整个府邸大门都不见了,他独自一人站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只有自己周身四尺以内的地方能看得清。
刘伯玉身上冷汗直下。
他记得这个声音。
他记得自己曾经特别喜欢过,将她从娼馆里赎身出来,安置为外室的女子,这个女子曾经怀过他的孩子,只是后来、后来,她因为难产死掉了。
为了不被族老们发现自家血脉在个凡人女子的腹中,没能生出来不说,还一尸两命,所以刘伯玉带着亲信悄悄将女人和孩子的尸身远远送走了,亲信后来来报信说将如夫人安葬到了一个叫奚潭的小镇的后山上。
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哪怕化作了鬼魂,她也没法离自己的尸身太远。
刘伯玉强行镇定心神,朝着一片黑暗中喊道:“霜娘?是你么霜娘?”
黑暗里铆足了演技,一张口那哀怨的语气能让人骨头都发酥发寒的林春月脸色一沉,往地上啐了一口:“这黑心肝的玩意儿到底有多少个姘头?”
床上床下海誓山盟,甜言蜜语都不知道说了几箩筐了,现在竟然连自己的声音也分辨不出,反倒是叫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看他的样子,这个名叫“霜娘”的女人只怕也是早已死了。
林春月气得整个鬼魂魄都不稳了,只能靠偷偷看几眼任知慧才能勉强续住。
水鬼在这边气得跳脚,被观月顺手捞过来的姑获鸟却突然开了口:“他说的那个女人,是我。”
“哈?”林春月满脸诧异地看向这只黑漆漆被捆着翅膀的大鸟。
观月看了一眼默默跟在他们后面,偶尔转一下笛子的莫与争。
莫与争冲他点点头:“放下她吧。”
少年道士将妖鸟放在地上,她没了束缚,便在地面滚了几圈,化作一个容貌丰美的妇人,只是她双眼血红,穿的衣裳像是寿衣,却只有一片素净的白色,连半个应有的花纹也无。
“奴家姓宁,小字霜娘。”她朝着众人施施然行了一个礼,“曾做过刘县令的外室。”
“太......太惊讶了我!”林春月险些脱口而出:太巧了我也是。
她觑着任知慧不怎么友好的脸色硬生生让自己改了口。
任知慧看了一眼这个从自己醒来,就莫名亲近自己,感觉像是想要讨好自己的姑娘,轻轻咳嗽一声,说:“什么外室不外室的,现在说也没什么意义了,这次无论他到底是在筹谋这什么,结果又会如何,我都不会与他再做夫妻了。”
林春月听着听着双眼发光,只差窜过去就是一句:让我来!了。
“夫人仁善......”宁霜娘眼泛水光,“奴家从前竟会信了那负心汉所说,认为夫人是个善妒不容忍的母夜叉,真真是太不应该,大错特错了!”
林春月:真的好巧啊我也是这样呢......
“说到底还是他那张母猪上树也信不过的嘴,哄骗了咱们。”林春月对宁霜娘生出几分知己之感,上前拉着她的手安慰了两句,没发现自己言语中早就把她最不想漏给任知慧晓得的事情漏了出去。
任知慧压着睫毛当做自己没听见,她问宁霜娘:“那你,是如何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宁霜娘张了张口,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两个男人。
莫与争也很想听听她的故事,于是又点头:“他如今被我困在梦魇之中,并不是很缺你们讲一两个故事的时间。”
观月配合着自家父亲掏出几把小板凳,还有两张小桌子,外加三四碟点心果子并一壶茶水。
三个栽在同一个渣男身上的女人:......
就算知道你们不是人类无法感同身受,而且是要帮咱们忙来处置渣男的,这种悠闲的态度还是让人好气哦!
就在刘伯玉站在原地滔滔不绝地回忆着自己与“霜娘”在一起时的美好过往,林春月却听出了有那么两三件明明是刘伯玉他跟自己一起做过的事情......不过她没好意思说出来。
渣男不值得留恋,但渣男的夫人是真的好看!
“奴家做他外室时,曾有过身孕。”宁霜娘张嘴扔下一个炸弹。
另外一人一鬼听她说完这句话,神色几端变化,却并不发言。
莫与争敛下目光,并不觉得惊异,姑获鸟本身就是失却了孩子的妇人死后所化,他更在意宁霜娘到底是如何失去那个孩子的。
没了孩子的母亲......真是可怜啊......
宁霜娘说,刘伯玉知道外室有孕的时候,神色突然变得很慌张,他并不高兴,反而反复追问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宁霜娘本来因此有些气他,但转念一想,刘郎家中大妇嫉妒成性,他也是怕夫人晓得后会出手伤害孩子吧。
只可惜宁霜娘没有等到逼迫自己打下腹中胎儿的县令夫人,反倒是一群所谓的,刘家族亲最先找上门来了。
“他们说了一些奴家本听不懂的话,有个老人瞪了一眼奴家的肚子。”宁霜娘深深吸了一口气,“奴家有孕将将三月,腹部却顿时吹气一般地鼓了起来,它长得太大了,奴家又被人吊在屋梁上,没法使劲儿......”
于是宁霜娘死了,血水淌了一地,孩子也没能生下来。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