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缭绕的深山之中。
这里腐叶与小动物的尸体堆积了不知多少年, 阳光照不进这么浓厚的雾林中来, 树干上长满了厚厚的黑绿色苔藓,又从苔藓与腐叶之下长出来很多奇形怪状的蘑菇。
潮湿阴暗的环境并没有让红椒感到不适, 他睁着赤金的双眼, 看向旁边依旧呼呼大睡的林长风。
昨晚半夜的时候,他被一阵脚步声所惊醒, 睁开眼睛发现父亲和哥哥都还没有回来,而这个与自己长着同一张脸的讨厌家伙不知何时又爬到了这张床上,还把自己的被子蹬掉在地上,又钻进了他兄弟的被窝。
红椒推了推他:“醒醒,有人来了。”
林长风睁开眼冲着兄长狡黠地笑:“没事, 我知道有人来了。”
“咱们两个小孩子也没法跟大人抗衡对不对?”林长风开始试图说服红椒跟自己一起, 束手就擒。
红椒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化作原型打算出去给院子里鬼鬼祟祟的那些家伙来上几口,却不想被林长风揪住了尾巴尖:“诶诶,三哥,你忘了爹爹说的话了吗?你不能跟别人动手的!”
“说得好像你可以跟人动手一眼。”
“我当然也不可以啊我这么听话。”林长风完全把脸皮揭下来给扔到了地上, “你不能打架,我也不能,所以我说咱们投降算了,这又有什么不对?”
他一边说, 一边避着红椒的视线把沉睡中的九尾狐化身缩小了往袖子里塞。
“而且啊,难道你不相信爹爹他会来救我们吗?”
红椒沉默一阵,被林长风忽悠上了贼船。
刘家来的人没有为难在住隔壁房间完全失去了意识的蔡修, 把两只小崽子抓起来就急匆匆地跑回山里。
“长老,这两个就是那日出现在临清县,说动祭品出走那人的崽子。”说话的是一个体格健壮的中年汉子,他双手一边抓着一个小家伙,询问浓雾中那个矮小佝偻的身影,“该如何处置?”
雾气里传出个苍老的声音:“你将这俩小娃关在地牢里,再让人给他们的爹送信,让他一个人过来。”
“是!”
中年汉子提着两个小崽子就下去了。
林长风依旧在装睡,红椒则是睁着眼睛看着这个将自己“抓”起来的中年男人,雾很浓,寻常人的话只能看见两三步远的距离,而红椒这种天生异种并不觉得在浓雾之中有什么不适,反倒有种很亲切的感觉。
他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去过什么环境很相似的地方了。
跟在中年男人身后的还有好几个相对来说年轻一些的人,他们自从上了山后,脚步都轻快许多。
“川哥,你说这三县地界里,还有谁敢明着与咱们作对?”
那个被他叫做川哥的男人说道:“老祖大计将成,我们更是要警醒些,不能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那俩小崽子的父亲估计是从外头来的,不晓得咱家的能耐,才擅自插手。”
“嘿嘿,那他这次可要吃个教训了。”刚刚说话的那个年轻人语气忽然变得暧昧起来,“我听盯梢的说,那人可是长了一张好皮子,若是将他献与老祖,不知老祖会给咱们怎样的奖赏?”
他语气轻慢至极,听得林长风心头火起,另一边的红椒懵懵懂懂,并不明白那几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却也还是因为他们谈论着父亲而感到愤怒。
两个小孩被丢进阴暗的地牢里。
刘家的人没有留下看守,大概是觉得两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娃娃搞不出什么大事情来。
然后就呼朋引伴地去喝酒作乐,把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两个家伙留在看守并不严密的地牢之中,甚至连门都没有关。
“靠着这么些个儿傻逼玩意儿能成事我就跟他姓。”林长风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检查了一下袖子里的九尾狐还没有苏醒,证明莫与争还没有发现自己和红椒已经不在家里了。
红椒虽然对这里的环境适应得很好,但心智上怎么说也还只是个小孩子,远离了长辈总是让他有些害怕,连继续讨厌林长风也顾不上,拉着他的衣角:“我们回去找阿父吧。”
林长风转着眼珠子想了想,一口答应道:“好,咱们悄悄摸出去,别被这儿的人发现了,万一他们看见我们逃出去,又把我们抓回来就不好了。”
“那、那我们怎么逃出去?”红椒声音弱弱的。
林长风对他如此软糯的状态感觉十分有趣,拍着胸脯保证道:“你听我的话,照我说的行事就好了。”
小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林长风让他变成原型,缠在自己手腕上:“这样他们就会以为咱们分头跑了,就会分散人手去抓你,这样一来我们能逃脱的概率就大大增加。”
“哦。”小黑蛇吐了吐鲜红的蛇信子,“你比较聪明,就按你说的来吧。”
“你不怕我坑你吗?”
“坑?”小黑蛇歪歪脑袋,“你就算把我扔坑里了,我也能自己爬出去呀。”
林长风语塞:“不是那个坑......算了,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说话间,林长风带着小蛇从地牢里轻松地摸了出来,他先前所说,什么要逃出去找父亲,都只是为了暂时安抚住红椒,才这么说的。
林长风闭目感应了一下气息的流动,朝着邪魔气息最浓重最明显的地方走去。
他腿短身子小,在腐叶堆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几乎没有什么声音,这地方浓雾缭绕,刘家人纵使是已经住惯了,也不爱去注意浓雾里是否有什么小东西走过去了。
林长风很顺利地走到了刘氏族地中心,那个他们拿来供奉“老祖”的地方。
熟悉的魔气。
林长风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要说他最讨厌的东西,除了曾经把还用着个人类壳子的他掐死过一回的武陵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刘家老祖身上的魔气被掩饰的很好,哪怕换个别的什么神仙来也无法察觉出他和桃魔的联系,但可惜了来的是林长风,天道化身。
“那家伙果然不是个安分的。”他生气地踢了一脚地上的腐叶。
“哪个家伙?”袖子里的红椒爬出一个脑袋,好奇地问了一声。
林长风把他抬到眼前:“是个满身桃花味儿,穿着一身黑衣赏,长得比咱们都更像女孩子的家伙。”
红椒:“咦?我好像见过他——我也讨厌他!”
“所以咱们不能让那个家伙靠近爹爹。”
曾经两个长时间互相闹别扭的家伙,总算能在同一件事情上达成一致。
莫与争看了大概会感到很欣慰,只可惜他不在这里,而林长风的推测,也跑偏了真相。
武陵:这次真的是天降黑锅!
就在林长风撸起袖子准备给刘家人找些麻烦的时候,莫与争刚刚发现了这两个小家伙的失踪。
他不许观月追上去把两个小家伙找回来,还很嘴硬地骂了不靠谱不听话的林长风几句,观月立刻就心领神会地说:“那,阿耶,我去找那只大//蛤//蟆?”
观月知道他阿耶只会嘴上说那俩小家伙几句,其实心里还是很担心他们的,于是乎很主动地给嘴硬的老父亲递了个梯子:“您就在这儿周边随便转一转散散心?”
最近这段时间颇有些固执又好面子的老顽固心态的莫与争略微不好意思了一下,最后还是让观月去谢和顺处——其实现在基本已经能肯定临清县是谁在背后搞鬼了,找不找蛤//蟆//精已经没太大意义。
“你带着细候姑娘待在家中,若非我二人归来,不可使外者知道这院中尚有人在。”莫与争对着蔡修嘱咐了一通。
这个胆子很小的书生哭丧着一张脸点点头,倒是细候满脸斗志,还想从厨房拿把柴刀出来防身。
“先生!”蔡修踌躇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把早上白自怡来过的消息告诉莫与争,他思前想后,还是更害怕万一萧先生走了,那曲江龙王正好过来,把临清县给淹了......
莫与争听蔡修磕磕巴巴地把白自怡带来的消息说完,问道:“那那位给你送消息过来的姑娘现在去哪儿了?”
“小生不知,只见她往那边走了。”他抬手,指的正好是刘言涛家的方向。
又说今早刘家的夫人与刘秀才起了争执,哭得厉害,或许那位白狐姑娘看不过眼,要去管一管他家的事情呢?
“她也没走多久,要不......要不小生这就上门问一声?”蔡修除了在妖鬼的事情上胆小畏缩,与人交往还是很擅长的。
隔壁不过搬来两天,他就和刘秀才家的下人混熟了,打听来不少小道消息;也不是他可以要打听这些,只是和他聊上来了的人,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把一些比较私人的问题跟他抱怨,而蔡修也始终对自己从别人那里听来的隐私守口如瓶,不曾与第二个人说过。
莫与争看着刘家院子的方向,缓慢地摇摇头:“你别管他家的事情,我走后若是隔壁有人上门,你们也不要答应。”
蔡修听得一呆,脸色又开始泛白,他手里拿着的书卷被紧紧攥着,起了褶皱。
“姑娘,咱们不如去正厅坐着等萧先生回来?”看着莫与争带上门离开,蔡修立刻就不想在院子里呆着了,开口邀请细候与自己一起去屋中躲起来。
细候没想到这书生如此地胆小:“外边青天白日的,哪儿有什么妖怪?先生不也说了,只要咱们不应声,就没事了吗?”
“可小生实在是害怕啊......”蔡修只差跟小孩子一样哭唧唧地求细候陪着自己一起去了,“说了不应声,但万一我太害怕了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应了可该如何是好?”
细候无奈地看着他,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物件:“你拿这个堵着嘴?”
蔡修接过穿了两根细绳的木质圆球:“这是什么?”
“堵嘴的......”细候低下头踢着脚边的碎石。
馆子里姐姐们挣来的银子都被贾鸨母拿走了,她们给细候收拾行李的时候也不知放了些什么东西进去......
还是只童子鸡的蔡修没有多想,正当他准备把那东西塞进嘴里,而细候又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关于圆球的真相的时候,小院院门被一下一下地敲响了。
“书生!蔡书生在吗?行行好快来帮帮我家夫人吧!老爷快把她打死了!!”
是小红的声音。
蔡修脸上浮出忧色,正要开口应话,细候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来就把圆球塞进了他口中,竖着食指比在唇边,示意蔡修禁声。
门外的声音见院子里没人回应,在门口留了一小会儿,随后脚步声响起,走向了别处。
院子里的男女正松了一口气,院门却又突兀地响了起来。
“书生!蔡书生在吗?行行好快来帮帮我家夫人吧!老爷快把她打死了!”
声音是一样的,语调也与上一次叫门时分毫不差,就连敲门的频率,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细候与蔡修对视一眼,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惊恐,冷汗同时流下。
而在院门外,说是要去找谢和顺的观月并没有走远,他远远望着小院门前,本该留在刘府的宁霜娘,一下一下,僵硬无比地敲着门,她嘴巴并无动作,却从中不断传出女子尖利的啸声。
牵上蔡修的灰白毛驴,莫与争像个正常的赶路人一样出了临清县城,走到清河边时,他看见住在隔壁的刘秀才刘言涛正与几个同样是书生打扮的人正追着一个骑着毛驴的妇人。
书生打扮的几人不知与那妇人说了些什么,把她气得变了脸色,转身就要驱驴离开,刘言涛伸手去拉扯,只扯下来一张帕子。
这个对着与隔壁钟寡妇说话的莫与争摆出高高在上正人君子脸的家伙,此时满脸猥琐笑容,高举着那张粉帕子与同伙们传看。
莫与争挑挑眉毛,骑着驴慢慢跟在他们身后。
只见那妇人被他们追堵到清河边上,无路可退,人模狗样的书生们调笑她的声音一次响过一次,那妇人始终用袖子遮住了脸,不肯露出面来。
众书生继续互相调笑着,对妇人评头论足。
走到清河边。
妇人突然下了驴,依旧拿袖子遮住了脸,朝刘言涛等人走过来。
此时莫与争已经离他们很近,只是用了障眼法不叫这几个书生察觉罢了。
他还在想,这个也姓刘的书生从见到的那天起,自己就已经看出他不久之后将死于非命——但刘秀才身上并没有沾染到刘府后院那只邪魔的气息,也不知道这个无能又暴躁还是条双标狗的男人到底会以何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莫与争之所以跟着他们,不是因为想要出面为这个被调戏的妇人张目,而是为了看一场好戏。
白自怡这个狐女从黎丘山城那时起,就给莫与争留下了还算有点儿深的印象——被某家偷人的媳妇借了名头去跟奸夫偷情,还把狐仙的名头传得到处都是,这姑娘直接在那对偷情男女办事的时候出来呵斥那两人,把他们借自己名头遮掩的事情揭得左邻右舍都知道了。
一个很剽悍的狐狸姑娘。
而这个被刘言涛等人调戏,逼到江边的妇人,也正是她变换而来。
悠闲地坐在驴背上,莫与争看着白自怡走过去表现出一副对书生们隐晦调戏的话语很感兴趣,又一次被刘言涛拉扯遮脸的袖子的时候,她猛地放下了手,露出衣袖后边那一张属于刘言涛妻子——王氏的脸。
刘言涛看见这个被自己带着狐朋狗友调戏耍弄了一路的妇人竟然是自己的妻子的时候,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他气得脑袋里嗡嗡作响,颤着手指向“王氏”:“你这不安于室的贱妇,怎能背着我与外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放肆调笑?!”
他说着就要抬手去扇“王氏”耳光,白自怡抬脚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上,趁着众书生呆愣的时候,飞身上驴,露出自己的真容,她提起鞭子,指着刘言涛骂道:“见了别人的妻子,就无端地调戏,见是自己的妻子,就这样的愤恨。你是读圣贤之书的人,一个‘恕’尚且未弄明白,你是凭什么考中秀才的?”①
刘言涛被她一脚踹得在地上滚了几圈,满头灰土地爬起来,听见白自怡的喝骂声,顿时满脸难堪的羞红,他抓住离自己最近的那位狐朋狗友的手爬起来,这才想起他的妻子才被自己打得躺在床上修养,而王氏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标标准准的端庄女子,从来不会骑驴的。
白自怡骂了那一顿犹嫌不够,抬手一鞭子抽在刘言涛脚边,把这个只敢窝里横的秀才吓得再次跌坐在地:“个没卵的软脚虾,打起身怀有孕的妻子来时不是很凶吗?连你姑奶奶我一鞭子也吃不住,废物!”
她轻蔑地笑了一声,驾着驴从容离去。
而方才调戏无辜女子很起劲儿的书生们,无人出声辩驳,更是没有一个敢追上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天涯论坛楼主法伊sa的译文。感谢在2020-04-26 23:21:10~2020-04-27 22:2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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