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那人生死不知,观月踩在他的腰上梳理羽毛,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莫与争脸色不善,忙解释道:“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在对面山崖半腰的一颗树上挂着,不知道被风雨吹淋了多少日了竟还留着一口气,可我又不懂医术,所以就只好把他带回来了。”
作为鹤中大善鸟的自己怎么能见死不救呢?观月得意地抖了抖羽毛,等着莫与争的夸奖。
莫与争摸摸额头不晓得自己已经是第几次为观月叹气了:“……唉……算了。”他走下来用脚把地上躺尸的那个人翻了个面。
他不知道被挂了多久,身上一股浓烈的酸臭味儿,把原本好奇想过来看看的于归都给熏回去了。
“矮锅你表过乃。”于归捏着鼻子蹭蹭蹭跑了回去,观月抬起的长脚过了半晌才放下,他满脑子疑惑,问道:“咦?很臭吗?”
丹顶鹤的嗅觉不该很灵敏才对吗?
莫与争看着观月变回人形,立刻捂住了鼻子,五官都皱在一起,连滚带爬地从他捡回来的那个人身边跑开。
于归头上的兔耳朵又被吓出来了:“你你你!你表过来!!”
她没想到慌不择路的观月直直冲着自己来了,吓得呆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观月即将撞上小妹的紧要关头,他硬生生扭转了自己前进的方向,直直撞在院脚的树上,树枝一阵抖动,几颗半青不红的枣子啪嗒啪嗒震落下来。
一颗枣子打在于归头顶心上,她又一惊,反应过来:“二哥!”也顾不得观月身上也一样味道大的很了,冲上去把撞得头晕眼花的观月扶了起来:“二哥你醒醒呀!”
“我……我没事……”观月扶着于归勉勉强强站起来,眼前全是星星。
“没事就好,既然没事,就把他弄出去吧。”莫与争转着一只他随手从书桌笔架子上拿过来的毛笔,几下把那人身上的伤给治好了。
“我不。”观月抱着于归后退几步,二人捂住鼻子的动作同步率非常之高。
“阿耶我可以先把他扔进井里洗一洗吗?”
“你敢扔我就敢让你把井水全都喝下去。”
不想招惹麻烦的老父亲冷酷无比,观月举起单手表示投降。
就在莫与争威胁要让观月把井里的水全部喝下去的时候,地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从乱七八糟的头发胡子里勉强漏出来的两只眼睛,在看到莫与争的时候仿佛亮了一下——观月觉得自己可能是撞到头出现幻觉了——但这也不妨碍他在那个邋里邋遢的人扑向自家阿耶的时候,一脚把他踹开。
现在见云和红椒他都踹不动了,竟然在这个人身上找到了久违的“脚感”。
姒寅只来得及看见一片黑影从眼前闪过,随即他就胸口一痛,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后,他在院墙根下停住了滚动。
他一张口喷出几点血沫子:“山神大人!!!”
莫与争见这人口吐鲜血,横了观月一眼,这崽子估计是没控制力道,他才给人家治好了浑身的上,观月这一脚下去,怕是肋骨又断了几根。
“山神大人!我是首领漱的九代孙,我的母亲是大祭司酉淄的重外孙女,我叫姒寅……咳咳……”他手脚并用飞快地从地上爬过来,莫与争莫名想起了天一教弄出来的那些尸人,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好在姒寅爬了一半就趴在地上动不了,不住地咳着,呼吸声大得像个破旧的风箱。
莫与争没想到时隔百余年,还能再见到与酉漱相关的人。
那个没脸没皮的老首领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认识的人,也是他把自己推上了酉氏部落山神的位置——虽然现在来看,似乎颇多巧合,不知这其中到底有多少属于此方天道的刻意安排。
酉漱的尸身还在他的神庙下边埋着呢,后来酉淄与酉叶夫妇也埋在了旁边。
到现在那一片已经快要发展成墓场了。
他们思来想去,总不好踩在祖先的尸骨上举行祭祀活动。
而姒寅,正是为了要改动神庙这件事来的。
他涕泪横流地把自己的家谱往上数了好几代,数着数着不自觉地挺起了胸,数完一看他们的山神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顿时脖子一缩,两眼泪汪汪地假装可爱。
一个胡子邋遢脏兮兮的粗壮汉子。
装可爱。
莫与争眼睛疼。
他已经一百多年没有体会到过这种眼睛被辣的感觉了。
莫与争也不是没有见过酉漱的后人,他觉得吧,这个姒寅,可能返祖返得比较严重。
对于神庙的变动,莫与争的态度只有两句话:改吧,你们随便怎么改都可以,没必要特意来告诉我。
姒寅哭唧唧地应下了,然后又咳出两口血。
莫与争转着笔,隔空给他扎了几针。
姒寅摸摸已经不再有疼痛感的胸腹,表示自己还要去给首领回话,又小心翼翼地问莫与争,首领听从天上下来的使者的吩咐,就要加冕为王了,莫与争有没有兴趣去典礼上看一眼?
莫与争:……
“不去。”他冷漠拒绝。
姒寅作西子捧心状,悲痛难言。
“大人,其实我……除了要将神庙的事情告知与你外,还有就是……”姒寅抽抽搭搭地哭着,打了两个嗝儿,“就是要请求您答应在王的大典上现身,不然王就要把我剥了皮放上祭坛祭祀您了。”
这傻【—哔—】部落都特么什么见鬼的祭祀方式?
莫与争没法避免地想起了百年前还十分淳朴的羊蛋蛋羊勾勾,心情变得更糟了。
“我不需要人祭。”莫与争冷着脸,把神位玉牌从袖子里掏出来,在姒寅眉心处轻轻触碰一下,两片嫩绿的芽儿从那里长出来。
“你带着这个回去,就当我已经去了。”
姒寅小心翼翼地触摸额头上多出来的两片叶子,惊喜交加,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他跪下用手捂住额头磕了几下空气。
莫与争让观月把姒寅丢出去。
于归挂在哥哥的长腿上,表示自己要去看个热闹。
对宝贝女儿向来宽容宠溺到没有边际的莫与争,提着观月的耳朵,把一定要保护好妹妹这个重中之重的事情,重复了三遍。
才把一人一鹤一兔送走。
莫与争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瞬间又变回了空巢老人的状态。
他回房拿来雪凤冰王笛,坐到枣树下吹奏,小院里顿时气温骤降,满天飞雪,不过片刻,院子里就覆盖上一层白茫茫的冰雪。
莫与争的头上也落了一层白雪,他眨眨眼,细小的雪粉从睫毛上掸落。
他感觉到身体里的那股力量越来越强了。
一颗般青不红的枣子掉到雪地里,莫与争把笛子挂在腰带上,俯身拾起这颗枣子,又用雪团团捏出一只小兔子,把枣子红色的那一面镶在雪团上。
莫与争木工活做得很好。
尤其擅长在各种木材上雕刻人形花样。
他把满院子的雪扫在一起,结结实实地堆成一个大大的雪柱子。
在这个过程里,冰雪并没有融化的迹象。
莫与争猜测与这个院子里,几乎是完全冻结了的时间脱不了干系。
他把又长又宽的袖子扎紧系到背后,一头长发也仔细地全部拢到脑后扎了一个马尾。
紧接着他拿起刻刀,在雪柱上雕刻起女子的面庞。
莫与争耐心打磨着她头上的簪花时,有一阵清风从林间穿来。
微不可视的震动。
晶莹的雪柱瞬间塌陷。
刻刀刀尖刺在空气里,莫与争抿着下唇,轻叹一声,对着头顶的天空竖起中指。
一道煌煌正紫的雷霆在青岩山上炸响,惊走山间无数飞鸟走兽,山外神庙里的祭司族民纷纷朝着雷霆降下的地方跪地,祷告不止。
小院里,莫与争看见一道道电光在自己四周跳跃不止,它们与莫与争之间被早已无数时光所阻隔,倾天的巨雷也无法伤害到他半分。
莫与争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叫“天道”的东西,会那么地讨厌自己。
人王的大典持续了整整九日。
莫与争也锲而不舍地堆了九天雪人。
第十天。
观月带着于归回来了。
于归一头扎进莫与争怀里:“阿耶,归归好想你呀。”
观月也张开双手,作势要熊抱一个,莫与争飞起一脚把他送进雪堆里。
“二哥,怎么了?”于归听见他滚进雪里的声音,转头看见墙角的雪堆里多出一个好大的坑。
“你二哥很喜欢雪。”莫与争揉揉她头上的包包,“这次出门玩得开心吗?”
于归点点头:“嗯!开心!”
她一歪头,又问莫与争:“就是那个,被二哥带回来的人,突然就变成人王了。”
莫与争:???
观月掸着身上沾到的雪走过来,说道:“姒寅才是红椒他们承认的人王,他在来找阿耶的时候被人暗算,才会那么狼狈,我们把他送回去的时候,刚好赶上大典,那个欲取他而代之的家伙,也被姒寅踹进祭祀用的火坛里,烧死了。”
莫与争几乎可以脑补出,姒寅从天而降,一脚把暗算自己的家伙踹开的画面,但是……人王这个死样子真的没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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