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的声音又一次变回了沉闷的雷声。
莫与争猜天道大概想说他是不需要懂什么人心的。
红椒在天上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他预感到姒初出世才急匆匆过来见一面父亲,现在又着急忙慌地回去了。
姒初对着红椒的背影像野兽一样龇牙威胁。
莫与争看见他这样,很顺手地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哎哟,莫......先生你怎么总是只打我一个?”姒初揉着脑壳,委屈巴巴。
莫与争道:“你对我的孩子抱有敌意。”
姒初也半点都不羞赧,他点点头:“我想打他,先生,你什么时候教我你那个,那个一下子把我打飞出去的那什么呀?”
“等你父亲醒了再说。”莫与争领着姒初到房间里翻了一身见云以前穿过的衣服,“我有四个孩子,你的体格与我的长子相似,来,把这衣服换上。”
按辈分血缘来说,姒初可以算是见云的玄外孙。
莫与争思及此处,心里就更想见见姜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才能抗住了见云的荼毒,把莫微之养成个体格正常又乖巧懂事——虽然脸皮太薄了些,但终归是无伤大雅的——的好孩子。
“我不想穿......”姒初扯着身上的衣带,他更喜欢赤条条无拘束的感觉,“为什么我不能光着身子?”
“因为那样很丑。”莫与争面带让人毛骨悚然的阴森微笑,他按住姒初的脑袋,生生把他压得蹲在地上。
莫与争弯腰凑到姒初面前:“而丑,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法被谅解的原罪啊!”
姒初本能地从心底深处泛出一股寒意,他浑身都直打哆嗦:“哦......嗯嗯,我明白,明白了。”
“阿耶救命啊于归她要谋杀亲兄了!!!”
观月扇着翅膀从窗户直直闯进来,噼里啪啦把桌上的东西带落一地;而于归抬着她的宝贝药罐子追来,她先把药罐从窗户递进来,放在窗下的桌上,又一掀裙子,抬脚就要爬窗。
“二哥你别怕呀,来试试我的新药!!”
莫与争把见云的旧衣服往姒初手中一塞。
他走到窗前。
“阿耶抱抱!”于归把跨在窗框上的那一只脚放下去,伸出双手跟莫与争要抱抱,她笑得天真又无辜,躲在衣服堆里的观月翻了个白眼。
“诶诶,你是什么?”
观月感觉到有人戳了戳自己的翅膀。
他从衣服堆里探头出去,看见一个陌生男人蹲在旁边,身上穿着莫与争破军校服的外衣。
......妈//的这又是阿耶从哪里捡来的跟自己争宠的小兔崽子?
“023,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观月觉得这男人有点儿眼熟。
“......你终于想起联系我了啊。”023语气疲惫,“这是个人。”
观月翻身坐起,变化成清俊的纯阳少年:“我叫莫观月,你又是谁?”
姒初被他的这番变化看得一愣一愣地,脸上好奇的神色更加浓烈:“我?你在问我的名字吗?”
观月点点头。
“我叫姒初。”姒初好奇地伸手抓住观月长袖上的金色鹤羽,像小孩子比较玩具一样炫耀道,“这是先生给我取的名字!”
“哦。”观月也给了他一个白眼。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莫与争已经抱着于归过来了。
观月立刻向莫与争告状:“阿耶!于归她熬了一碗奇奇怪怪的药非要让我喝,我说不喝,她还想强灌!”
“我只是想给哥哥提提神。”于归一撇嘴,“哥哥读书好辛苦的。”
观月气得仰倒,他背过身,变成鹤,尾巴毛竟然像被火烧了一样,焦了一片:“阿耶你看,于归竟然还拿雷打我,这就是罪证!”
于归也不甘示弱:“这,这是因为我不小心......”她脸一红,声音也跟着变小,“你跑得这么快,我怎么也追不上,一时情急,才想用雷拦你......”
“被你追上了那可还得了?”观月心里的气还没消,莫与争喜欢薅他尾巴毛就算了,自己跟别的鸟打架被薅秃毛也没什么,可今天竟然被小自己很多的妹妹追到上下逃窜,还被烧掉了半屁股羽毛......这就让观月的自尊心有些过不去了。
“我......我......”于归整张脸都烧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哇!!!”她放声大哭,头埋进莫与争怀里。
“二哥对不起......呜......阿耶对不起,归归是个坏孩子......”
老父亲欣慰地给乖女儿拍拍背。
于归打出一个泪嗝。
“我不该打二哥的。”她脸上泪珠成串地滚,观月瞧了也开始有些心疼,只是转念一想自己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尾巴毛又要被拔掉,一口气卡在喉咙,上不去也下不来。
“唔,既然你都知错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你吧。”观月到最后还是不忍,他摸摸妹妹头上的小发包,“乖,别伤心啦。”
“二哥抱抱。”于归在观月怀里蹭了两下,“二哥吃药吗?”
“......这就不了。”观月一脸黑线。
莫与争把这对不省心的儿女送出去,转身看见姒初好奇地戳着于归留下来的那一罐子药汁。
姒初见莫与争过来,露出个大笑脸:“你看这个,味道好奇怪。”
他手指上还沾着些药液,显然是已经偷偷尝过了。
“那你喜欢这个味道吗?”
莫与争看见姒初脸上突然流出恐惧忌惮的色彩,他连连摇头:“不不不,我觉得,这个东西可能会杀了我。”他说话的语气非常认真。
“那个小丫头真的很危险。”
嗯,表情也很认真。
姒初把另一只手拿着的衣服抖开:“这个衣服要怎么穿?”
莫与争把那套衣服从里到外依次摆好,指着它们告诉姒初每一件的部位和穿法。
姒初理解能力很强。
“你的孩子们是不是都很喜欢你?”他手忙脚乱地给自己套着裤子。
“这是自然。”莫与争对此很有自信。
他家四只崽儿,虽然性格迥异,各有各的优缺,但总体上都被他养得懂事明理,不是那种没有丝毫道德观念的社会渣滓。
姒初把亵裤的带子系好,但他感觉太紧了,就把它拆开又重新系了一遍:“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会喜欢父亲?”
“你喜欢你的父亲吗?”莫与争反问他。
姒初不假思索:“喜欢!”他抬头又看了一眼莫与争,“我也喜欢先生。”
莫与争最开始见到姒初的时候,心里勾勒出的他的形象,是一头离群索居的孤狼,凶横残暴,时刻准备着撕咬鹿颈;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在莫与争心中最开始的那头孤狼崽子,已经变成了一只有点儿憨憨,但很活泼粘人的小狗崽。
你给他挠挠耳朵,他就能自个儿快活一天的那种。
“姒初。”莫与争叫了他的名字。
正跟衣服带子搏斗的姒初乖巧地:“诶!”
“我接下来跟你说的事,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好的先生!”姒初大声应答,终于把里衣的两根带子系在正确的位置上了。
莫与争缓缓叙道:“你出生的地方,是人族王城;你的父亲姒寅是第一,也是唯一一任人王。”
“什么是人王?”姒初手上的动作慢下来。
莫与争正色道:“所谓人王,正是引领天下万民,在这世间为所有人族求得一方安稳的存在。你的父亲,因善于百工,长于建设,教导人族建城,安家,抗击厄兽于高墙之外而受万民爱戴,被天所亲睐,因此获封人王。”
姒初双眼一亮:“父亲真了不起!要是我以后也能像父亲一样,那该多好呀!”
莫与争知晓天道为姒初安排的命运,心中更加怜惜:“你的母亲女殊,是侍奉火神的祭祀,也是人族先知......”他想起女殊的死状,任然难以释怀。
“她真的死了吗?”姒初不安地挪动赤脚,“可是我总是听见一个声音。”
莫与争看一眼二人足下的大地,笑道:“大地是所有人族的母亲。”
脚心传来一阵温热。
这片大地上不知何时已是诞生出了神灵,她没有形体,远不如那些能显圣于人前的神祇强大。
“那我有两个母亲了?”姒初依旧没能理解女殊的死去对他们父子意味着什么。
莫与争知道这事莽撞不得,只能慢慢教导他。
“这样说也没什么错的,只是你的生身之母,亦是你父亲的爱妻,是共渡一生的伴侣......她死了。”
“先生,到底,什么是‘死’?”姒初开始不安、惶恐。
可他连自己本能产生的情绪都还不能完全理清,只能求助于莫与争。
“死就是。”莫与争恍惚一瞬,“就是不存在了,从世界上消失。”
“她从此再没有自己的意识;她无法再回应我们的呼唤;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散,从此只留在我们的记忆里......她死了,没了,从此消失。”莫与争挺直的肩背忽然佝偻。
姒寅似懂非懂,他把长发甩到背后,语气坚定无比:“那我就要让天下所有人都记住我的母亲!她会活在所有人的记忆里,这样,她就永远都不会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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