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与争觉得自己跟姒初一时半会儿是说不通这个问题了。
他打算单刀直入地给姒初挑明他即将要正面面对的问题。
“你的母亲逝世,最伤心的是你的父亲。”莫与争想到至今没有清醒的姒寅,他能成为人王,除了建城的功绩之外,自有一副为王的心胸,否则不会受到那么多人民的爱戴。可一心要他们父子决裂的天道绝对会在他面对姒初的时候,从情感和意识上动手脚。
莫与争自身尚是一名囚徒,虽天道拿他无可奈何,但反过来,他也对天道毫无办法。
“母亲是为了生下我才会死去的......”姒初的智能水平肉眼可察地飞速增长,他脸色有些不好,显然是已经明白过来了,姒寅绝对会因为女殊的死亡,而迁怒两人子嗣,这一事实。
莫与争那一颗咸鱼心脏突了两下。
这孩子比自己聪明。
莫与争对未来的教学生活感到了非常巨大的压力。
一个还没有树立完整三观的天才孩童,家庭破碎,生父不喜,还有不怀好意,时刻准备把他引诱上“歪路”的天道在一旁虎视眈眈。
姒初已经拥有了作为一个反社会杀//人//狂所必须的悲惨童年——虽然这大概还算不上是个童年。
莫与争想要做的,就是在姒初变成所谓“杀伐之主”之前,影响他的思想。
这行举有悖于天道原定的命运。
可莫与争在女殊死去之时,感悟了些许缠绕在自己身上的时间之力;而这份感悟,是在他产生了“不能让女殊就这么遵循命运死去。”这个念头的时候,突然领悟到的。
他直觉自己可以把人在将死之际从他们原有的时间里拉出来,这样一来就打破了他们必死的命运。
只可惜女殊为了自己的孩子们能安然诞生,也为了人族的未来而拒绝了。
火烧云的艳红在黑幕中消失沉寂,天上只有稀落的几颗星辰,姒寅依旧没有醒来,而姒初躲在院脚的枣树下边,可怜地缩成一团。
莫与争从厨房打了一壶药酒,他爬上屋顶,双目哪怕是在黑暗之中,也能将远方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山下人族的城市中点起火把,围绕着巍峨的高墙,汇聚成一股浩浩荡荡的火光洪流。
他们举着火把往山上来了。
“阿耶,人王醒了。”观月在院子里朝莫与争挥手。
莫与争落地,姒寅已经能下床行走。
他看见莫与争,冲过来匍在这位神明的脚边:“帝君......山神大人......”他开始哽咽,“求求您......求求您......”
姒寅头上的两片叶子萎靡枯黄。
莫与争心中有一丝不忍。
他把那壶掺杂了安眠药物的酒递给姒寅:“喝下它,可与女殊见最后一面。”
其实不然。
女殊早连地府都没得去了。
莫与争能做的,只不过是从二人曾有过的时光里抽出虚假的一段,按他自己的想法再做些加工,试着让姒寅放下这份执念,让他不那么仇视姒初而已。
从姒寅接过酒壶到把酒液一饮而下。
莫与争耳中的轰鸣声就始终没有断过。
天道那种让人无法挺清楚的喋喋不休里,莫与争头一次清晰地捕捉到了他气急败坏的情绪。
姒寅喝完酒红着双颊醉倒过去。
莫与争想去外边叫姒初进来把他爹抬走。
然而就在这时,没有丝毫防备地。
他眼前所见的人事物在一阵扭曲之中暗淡了下去。
视野再度亮起来的时候,莫与争看见“自己”站在前方,背对着他。
莫与争抬起手。
银白的,光阴闪烁交错不断的细小水流在他手心上流过。
循环往复,把莫与争包成一个扇着银光的巨大的茧。
这个茧子却并没有影响到莫与争视物,他看见另一个自己朝他走过来,一张脸全是晚娘样。
“天道。”莫与争叫住他。
天道停在光茧外五步远的地方:“你可知道,你越是插手这个世界的命运,你就与这个世界绑得越紧?”
“我有猜测过。”莫与争是道家弟子,也知晓隔壁教派那一套因果业力的说辞。
“你非此界中人,因为一场意外才来到这里。”天道身后,一片熟悉的花海缓缓展开,“你三番五次插手这个世界的重要节点,难道是不想回去了吗?”
莫与争的脚边开出熟悉的花朵,身侧舔着他手掌的鹿的触感也无比真实。
“我当然想回去。”
天道笑了。
莫与争不等他开口:“但是。”
天道打断他:“若你要说的,是你不知道怎么才能离开这个世界......不必担心这个,我可以教你如何跨越世界间的壁垒——只要我的世界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我就有能力送你回家,当然前提是,你不要再以时间之力插手世界线的发展,舒服地当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就好。”
“不。”莫与争摸清楚了天道的目的。
而天道只听见他说一个“不”字,立时就又要跳脚。
莫与争忽视天道的怒气,他略一沉思:“我自然是很想回去的,但是,如今的我,难道还能走得了?”
他看着天道外露的吃惊表情,心知这天道也只能算的上是初生,正是最好欺负的时候。
“或者说,都做了这么多事了,现在的你还会愿意放我走?”
红椒是天道定下的天帝,见云、于归也是他早就安排好的一方神主。
甚至于,曾经的老首领酉潄,也是天道在挑选过后,驱赶到莫与争身边,在天道的安排下产生交集。
天帝,阎王,神女,乃至于人族之主的祖先,都以各种方式聚集到莫与争身边,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莫与争是怎么也不肯信的。
天道含惊带怒的神情告诉莫与争他猜得几乎都对了。
“你不止要用那些孩子来捆绑我,后来还通过红椒的手赐予我神位——若我猜得不错,之前那两次沉睡,想必都是你搞出来的。”
莫与争坐进花丛里,一头小鹿把脑袋放在他交盘起来的膝盖上,他悠然地撸着鹿脑袋:“别那么惊讶,你做了这么多的事,哪一件不是为了加深我跟这个世界的因果?”
“你是个会导致世界线产生偏差的异数。”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天道也只能大方承认自己办事的手段还不够高明,“我必须想办法吧异数限制起来,否则世界线的历史暴走,到了我也控制不了的地步咱们就一起玩完。”他依旧在威胁着莫与争,不要对他定下的命运再做干涉。
“我特别喜欢一句话,”莫与争看穿了他,“是隔壁东瀛的一个朋友说的,‘心念所囚即为牢笼,心念所驻即为堡垒。’我原本将这些——”他指着身体上缠绕的光茧,“这些时间当做是将我困囚其中的牢笼,我甚至怀疑过,我的大唐是不是已经破灭,只留下一个被时间锁住的我,苟活至今。”
莫与争惆怅又释怀:“但看到你这样我明白了,这里绝不会是大唐;所以我现在又想猜一猜,如果这个世界毁灭了,那我会去哪里。”
“在破碎的世界里孤独游荡到毁灭吧混蛋!”天道气得转身就走。
莫与争从他的话里肯定了,就算这个世界最终走向,自己也依旧会存在,他也理解了为何天道做了这么多手脚,想要夺取自己身上这股时间的力量——是的,不管是加深莫与争与这个世界的因果也好,给他神位让他接受人族的供奉也好,天道最终的目的,是将莫与争身上永远凝固的时间夺为己用。
毕竟哪怕是世界也是由新生走向毁灭,天道随世界新生而生,又随世界破灭而逝。
一旦有了这股力量,天道就能在无数次毁灭中逆转时间,重启世界。
没有哪一个天道会不想要这样真正的不死不灭。
天道没有走远。
“莫与争,你说要是你那些孩子们,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抛下他们,他们会作何感想。”
莫与争笑得自己这次是把天道真的惹急了:“你不明白吗?只有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个,才是真正被抛弃的啊。”
天道一噎,讽刺道:“你真是够无情,比我更甚。”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莫与争开心地撸鹿,“我的孩子都是好孩子,你不要动他们,我就不会选择跟你鱼死网破。”
“那你也不能再插手我安排好的事情。”
莫与争摇头,眼看天道又要炸毛,他说:“你要知道,无聊会把我逼疯的。”
“你不是会穿裙子跳舞自娱自乐吗?”天道身形一闪,变成团子秀太。
“不过一时的安慰而已,你不是晓得我过往经历了什么吗?”莫与争想起沉睡时看到的那两段篡改过的记忆,“我得给自己找事做,我不能丧失理智。”
天道无奈地在世界毁灭和给莫与争一些插手世界线之间做选择。
“你放心,相处了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没事也要找事的性格。”莫与争循循诱导,“何况我也不想看着孩子们陷入麻烦。”
“那你不能过界。”最终天道还是妥协。
莫与争满意了:“放心,以前我就算是在师兄的衣服堆里不小心翻到了隔壁花谷离经师弟的底裤,我也没管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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