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师兄的旧衣堆里出现隔壁花谷师弟的底裤这件事相比起来,显然将来要成为一代“兵主”的姒初面对的情形更加严峻。
天道制造的幻境消散。
姒寅双颊透红,双唇弯起沉浸在不可名的美梦之中。
观月已经把姒初叫入屋内。
“先生,我父亲还没有醒过来吗?”姒初看着醉倒美梦的父亲,他有些局促,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才好;同时也是松了一口气,他还没想好自己该如何面对姒寅。
莫与争却看见本该醒来的姒寅也只是眼皮动了动,他明白过来姒寅确实是已经清醒了,只是这父子俩中间横着沟壑,都不晓得自家该拿什么态度来面对对方。
莫与争有意为这父子二人说和,但先前他答应了天道不过分插手——他看过姒初的命运——若是让他避过父子不和这一磋磨历练,不知道天道又会搞出什么鬼事情。
屋内的氛围一时凝寂了。
门外观月伸头进来左右看看,敲响门框:“阿耶,人族的祭祀们带着人上山来了。”
“他们已经到了?”
青岩山离人族王城虽然不是很远,但山势险峻,常人难以上下。
大约两刻钟前,莫与争就在屋顶上看见人族举火上山,只是没料到他们来得这么快,让他不得不慨叹人族的潜能无限了。
“大祭司就领着人在外面,他们还牵了一头白羊准备献祭。”观月打量着一个床上装睡,一个墙角数蘑菇的父子,“这代的大祭司是酉淄那小子的重孙呢,名叫缴......阿耶您要出去看看吗?”
莫与争点点头,观月在后边细心地把屋门关紧。
他不说话了,对着莫与争比划几个手势,意思是着让他放心的去。
莫与争无奈地弹了一下他脑门。
他的小院子被见云的森林、红椒的长河所包围,其余人等不受邀请无法入内。
酉缴带着人在树林外把火把围了一圈,中心堆出一团篝火,他们带上来的那只白羊已经被宰杀完毕。
莫与争看见带着鹿头骨面具的大祭司手里拿着一只陶罐,罐中盛满白羊新血,酉缴绕着篝火浇潵羊血,旁边几个祭祀打扮的人拿着各种式样的笤帚将血扫开。
空气中尘土飞扬,弥漫着浓厚的羊膻味儿。
莫与争:......现在就是很后悔,非常后悔了。
他看见鹿首祭司指挥几人将那去了皮的白羊架在篝火上烤,他拿出莫与争送给酉潄的盐罐,抓了一把洒向空中。
......这败家玩意儿......莫与争的表情已经麻木。
酉缴向天上撒出一把盐,口中朗朗念道:“嗟呼!”
“呼!!!”
男女老少要么举着火把,要么抬着笤帚,在篝火外围城一圈,跺脚其呼。
“天之生人兮!”酉缴高举双手,“阙赋维同!”
莫与争听得愣神,这词是祭辞不错,就是听着好像哪里不对。
他浮在林海上头,听见酉缴大声唱着:“良之秉彝兮,独厚我王!!”
莫与争晓得哪里不对了。
姒寅可还没死呢,这人就急吼吼地给他念祭文了,怕不是想篡位。
他看不下去了。
袖风一扫,篝火蹿升,将烤架上的白羊吞噬殆尽。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酉缴将头上的鹿骨摘下,跪伏在地:“众人,敬听神谕。”
他们齐刷刷跪倒了一片,莫与争脸一黑,他不太想出去见人,但是不出去让他们就这么跪着的话又不太好,感觉很是尴尬。
莫与争思索片刻,出声问道:“你们有事吗?”
“禀告帝君,王后骤然逝世,我王在王后逝后不见踪影,我等实在是忧心不已,特此请问尊神,可否告知我王下落?”酉缴声音温厚平和,莫与争对他的印象也有所好转。
“人王在我这里,生命无忧。”莫与争想了想又道,“人王之子亦在我处,他们父子都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你们都先家去吧,明日一早,我便送他二人下山。”
人群开始骚动,切切低语之声在山间萦回不止。
酉缴站起身高举双手又压下,人群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尊神有言,令我等归家,神庙众位祭司随吾一同在后熄灭山火,酉垠,你带着众人先下山。”酉缴随手指了一个年轻的小祭司让他带着人下山,他则是跟另外几个留下来的人一起扑灭篝火。
莫与争观察他的行径,心里愈发欣赏。
他抬起白玉长笛,降下一场小雪笼盖在篝火上方。
他对于降雪这件事掌控得越来越熟练了。
“大祭司留下。”
篝火已经被扑灭,莫与争叫住了酉缴。
待其余几人下山离去后,他才现身。
酉缴看见一身墨衣,长发披散的莫与争:“子舆见过帝君。”
“子舆?”莫与争转着手里的雪凤冰王笛,神态语气漫不经心。
酉缴解释道:“吾父舆姓,长辈们平日里都唤吾子舆。”
莫与争点点头示意他跟上来:“子舆,你是随母姓?”
酉缴把地上的鹿首捡起来抱在怀中:“是,吾父乃是入赘,吾母仅吾一子,她便在临终前命人推举吾做了大祭司。”
这人毫不在意自己是通过母亲的关系上位。
莫与争心里对他的肯定又多了一层。
“你可知人王之子是何来历?”
酉缴一愣,他看着莫与争发尾上的坠子有些出神:“这......吾不曾知晓,吾只知道,人王的长子颛生而为神,现在在西方天上镇守。”
他见莫与争没什么反应,咬咬牙又接着说:“王后这一次,孕育的是一对火鸟,她本人也......也因为火鸟的火焰烧灼而死,吾就只知道这些。”
“嗯,不错。”莫与争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人王长子守西方,次子女飞升往梧桐仙境,除了他们之外,人王与女殊尚有一子在世。”
酉缴不解:“帝君可否明言?”
“此子乃女殊死后所生,名叫初,姒初。”莫与争的小院就在前方不远了,他停住脚步,轻声问身后的大祭司,“若我说,姒初要成为你们人族的新王,你该当如何?”
酉缴拿着鹿首的双手抖了一下:“帝君......人族中的王者,需得道各族耆老共同认可,由城中族民一起推选出来......这样的,才是能得到人心,得到上天所认可的人王。”
“若我说,姒初他的为王之道,无需顾忌族老,无需众人推选呢?”
“这......吾不知道,这是从未有过的事。”酉缴老实回答了。
莫与争看向他:“若是姒寅要他的儿子,如你继承了你母亲的位置一样,继承他的位置呢?”
酉缴喉结上下滚动,他声音颤着:“这......吾向来尊敬人王。”他一口气从胸中松懈而出,“若人王有意自行指定继承人,那吾也不会违背他的意愿,他一直都是值得我们拥戴的王者。”
“好。”莫与争很满意,但他还有一个问题要问酉缴,“但如果人王所指定的人选,并非他的子嗣,而姒初又有意要与他指定那人争夺王位呢?”
酉缴彻底放松:“帝君莫拿世俗中事考吾了,吾是您的祭司,若您无意插手人王之位的更迭,那吾,以及一众祭司,也没什么立场去搀和。”
这位大祭司活得很清醒呀。
莫与争带他走进院内:“姒初为王是天数所定,只是他年纪尚小,还需经过重重考验,才能成为上天所期待的王者——你莫将此事对他人说起,哪怕是人王、姒初也不可以。”
酉缴郑重地点点头:“帝君是否还有其他事情要嘱咐吾?”
莫与争真心很满意这个上道的祭司了:“人王父子......不和......我碍于一些原因,不能长时间收留姒初,所以我决定把他交给你,你将他带回神庙抚养,让年长祭司们教他写字读书,锤炼武艺,每过二旬,送他到山里来见我。”
“是!吾必定护持姒初成长为族中一等一的勇士。”酉缴跟着莫与争来到人王父子待的屋子门外,屋子里没有声响,观月蹲在门外嘴里嚼着一截鱼尾巴。
“阿耶,”他看一眼酉缴,心想这个人应该没有红椒那样的资质让父亲喜欢,自己是绝对不会再一次引狼入室了,“刚刚里边的两个好像吵了一架。”
“没打起来吧?”莫与争对他们的要求已经很低了。
毕竟有狗天道给他们各自加的debuff存在着,指望这对父子正面相对的时候能和谐相处简直过于天真。
“没呢。”观月指指门,“就是姒初刚刚想跑出来,我怕他大半夜地走丢了,所以就把门锁上了。”
莫与争对观月这粗暴的手法说不出话。
“姒初他虽然外表已经是成年男子,但心智大体上还是个孩子,你多操心些。”莫与争上前解开门锁,门一打开,姒初一下子扑出来,莫与争接住他。
姒初生的高大,像头小牛似的健壮。
他双眼通红憋着眼泪没有留下来。
姒寅在在里面看着莫与争呐呐无言,他表情有些对于自己骂了儿子的后悔,伸着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先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再下山吧。”莫与争安抚了几句,带着姒初来到书房里。
姒寅在门口一直看着,却始终没有一个字能说出口。
“先生。”姒初用力吸了吸鼻子,“我父亲不喜欢我,他真的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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