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与争问姒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姒初紧紧闭着嘴死活不肯说。
他也不想窥探人家父子的争端,只把这件事暂且放朝一边。
姒初“啪嗒啪嗒”地掉了一会儿眼泪,他吸口气抹把脸:“先生怎么去了那么久,这是谁?”
他终于主意到酉缴。
酉缴道:“吾乃帝君的大祭司,酉缴,你可以称呼吾大祭司,或者赤将子舆,又或是子舆,直呼吾缴也可以。”
话多得让莫与争不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天道派来的卧底。
“你当称呼他为亚父。”莫与争开口把酉缴吓了一跳。
他正要推辞,莫与争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明日一早,你便随他前往神庙居住。”
姒初脸色一黯:“先生......您也不要我了吗?”
莫与争没有再被他的哀愁打动,果断地告诉他:“我本非尘世中人,若你父子的先祖不是阎君,我根本就不会插手这件事。”
强硬的拒绝让姒初彻底慌了神,他本能地抓住莫与争的衣袖想要哀求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应该要说些什么,才能叫这狠心的神明改变心意。
而莫与争则是考虑着已经打完这当头一棒,该是时候再给他一颗糖叫他安心离去了:“......我会让子舆每隔一段时间送你回来一次。”
天道在耳边的聒噪声小了许多。
“帝君,那吾先下山准备一下?”酉缴见姒初坐在地上就是不肯起来,感觉自己脑袋都大了一圈。
姒初不肯配合,莫与争脸一冷:“你要是不愿意回来,那就不回来了吧。”
“先生!”姒初急了,“先生,不是的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不想走......”他身上的衣服是先生教自己穿的,他的头发,是先生的女儿帮忙梳的。
姒初鼻尖酸的厉害。
“我害怕......”
莫与争抬头望天,长叹道:“带你回来是我错了。”
在原本的命运里。
姒初会被他悲痛过度的父亲留在城外的荒原上,这个孩子身上天生有一股野性,将会在与大荒野兽争抢食物,夺取生存空间的过程中一点一点领悟自己的使命——其实是天道在分次数启发他——在彻底成长为一个人族与野兽的混合体后,他又会回到将他抛弃的父亲身边,与被命运聚集而来的伙伴们一起,发动变乱,杀死人王指定的新王,从而开启一个完全不同于,现在的人族以部落形式聚合在一起的新制度。
莫与争很讨厌自己这种,时不时脑袋抽风多管闲事的性子。
他会觉得,原本的姒初该是一个心若金石的铁血君主,却被自己的一时恻隐而毁掉了。
“帝君,小孩子眷恋亲长本是常态。”酉缴把姒初从地上拉起来,这次姒初没有再抗拒,只是泪眼汪汪地看着二人,“吾长到五岁的时候,还一步都离不开吾母亲呢,一看不见母亲,吾就要大哭一场,连父亲都哄不好。”
他把姒初乱七八糟的头发拨到脑后:“小初你放心,帝君只是让你跟着吾去学些东西,等日子一到,吾定然会送你回来此处,绝不拖延。”
姒初盯着他手上的鹿首。
酉缴温和地笑着把鹿首送给他。
莫与争张张嘴没有说话。
他家的四个崽子,就连于归都很少会哭。
在莫与争的记忆里,自家的混小子们多半都是把眼泪当成是撒娇争宠的道具使了,实际上一个比一个皮实。
而他本身就不是什么严父的性格,对孩子们的态度顶多是有点儿嫌弃,更是从来都没有跟他们起过争执,但凡孩子们有什么做的不对的,他也只是罚他们抄书写字面壁(气狠了会把几只蠢鸟挂树上),再把道理细细地掰碎了给他们讲。
莫与争给他们找了两床被褥,让姒初和酉缴在书房里打个地铺过一夜。
他出来的时候,观月还蹲在姒寅房门门口。
“阿耶,该睡觉了。”观月本来住的房间被姒寅占用了,他挠挠头,“阿耶,我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呀?”
莫与争心里存着疑惑:“你先去睡,我去看看于归。”
“哦......”观月蹦跶着走了。
莫与争先前给于归打了一张小床放在库房里,隔出一间小屋子当做是她的闺房。
小床上一只白兔窝在里面睡得正香。
莫与争轻手轻脚地从她旁边走过去。
装放杂物的柜子最底层有一个小木盒子。
莫与争把它拿出来。
卧房的窗户上印出观月整理床铺的影子。
没有发出声响,莫与争又飞到房顶上。
大荒的天空还没有月亮。
远处人族王城中的灯火也只剩星星点点。
莫与争拿出那个小木盒,盒身同体棕红,上边的两朵荷花是他刚开始学木工的时候刻的,几乎瞧不出来那是荷花的样子。
木盒里装着折叠的信纸,信纸上压着一把小巧的长命锁,莫与争打开盒盖,一股清冽的药香扑鼻而来。
他把这些信件一封封数了又数,挑四个秀坊出来的师兄弟里唯一成家生女的天策的信件拿出来看了一遍。
虽然这些信件里满篇都是天策对自家闺女赞美之词,甚至还夹着两张他闺女的脚丫印,但莫与争看完一遍之后,还是发现了,自己养过的几个孩子,基本上都不是正常小孩,这一事实。
莫与争陷入迷茫。
他家的崽子们甚至连人族都不是呢。
他们也会害怕离开父母吗?
可平日里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红椒远在天上,见云比他更忙,这两个基本上很难抽出时间来看望父亲。
观月倒是始终在莫与争身边,可他一天里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去找小伙伴们玩耍的。
于归年纪虽小,但也不是那种,半步也离不开莫与争的性子,她在必要的时候也会到天上去驭雷,同雨师风伯一起推动季节的变化。
莫与争忽然感受到了一些独属于空巢老人的落寞。
感觉崽子们已经不是那么依赖自己了。
有点儿难受。
可他还是没法想明白,姒初那时的懦弱究竟是从何而来。
难道是因为缺少玩伴?
人总得有几个交好的伙伴替代父母在生活中的位置。
莫与争决定让酉缴给姒初找几个同龄人一起上课。
小孩子嘛,玩着玩着心就野了不着家了。
他把翻乱了的书信一封封装好。
规格统一的信纸里突然飘出来一张边缘粗糙的纸条掉在他脚边。
莫与争把纸条捡起来。
只见它早就被糅得变软发黄,黑色的字体上多出几条裂痕。
“速归,勿忧。”
花姐曾经养过一只信鸽,取名叫咕咕,这张纸条就是它曾经传递过的信件之一。
那个时候莫与争还瘫在床上没法动弹。
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这只信鸽了。
怕不是早就被流民捕捉,拔了毛下锅给人吃了。
如果不是,花姐又怎么可能会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再送信回来过?
莫与争不愿意去翻自己早就沉寂了多年的记忆。
他不该因为一些困惑就把这些压箱底的老东西翻出来的。
莫与争对天道说自己不能失去理智,是因为他真的很难控制住不去思考,该对那些给他们带来了灾难离别的人世,施以何种残忍的报复。
盖紧盒盖。
莫与争没有把那个小巧精致的长命锁放回去。
他本该有一个孩子的。
姒初还没有睡着。
隔壁的酉缴已经打起了鼾。
姒初看见莫与争,眼瞳里忽的多出一层光:“先生。”他小声惊喜地叫道。
莫与争让他伸手出来,好让自己把长命锁挂在他比婴儿脖子还粗的手臂上。
“先生,这是什么呀?”姒初小心地看了一眼熟睡的酉缴,怕自己说话的声音太小,干脆从床上爬起来,凑到莫与争跟前,热切地看着他。
莫与争小心地扣好长命锁的链子,为了不使它被破坏掉,生疏地在这上边附加了一层属于自己的力量。
“这是长命锁,本来是......”莫与争把姒初按回床上,“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姒初满脸好奇地拨弄着手腕上的小锁。
莫与争越看越觉得应该加强姒初的文化教育,但转念一想他本质上不过是个出生才一天的孩子。
罢罢罢。
时间还长。
他的孩子没能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不管是移情作用,还是别的什么,他终究是希望自己养育过的孩子们能一生顺遂,快乐无忧。
莫与争出来就看见观月穿着寝衣蹲在卧房门口,怀里抱着一个枕头:“阿耶,你是不是又伤心了?”
“没有。”莫与争走过去抽掉他怀里的枕头,“一天到晚不看书瞎想什么呢?”
“哦。”观月撇嘴。
他分明闻到了一股,阿娘身上才会有的药香味。
老头子悄咪咪睹物思人也不是第一次了。
观月决定还是不要拆穿他,省的自己又被挂树上。
“观月。”
“诶?怎么了?”
“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出去走走?”
观月:夭寿了咱家老爷子学会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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