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琴默的事,自此心照不宣地成为了宫中的禁忌。她也死得凄凉,不愿就范,还是端妃看不过,到底携了温仪帝姬过去看了一眼,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后来,飞雨馆才传回了曹琴默自缢谢罪的消息。
玄凌到底看在温仪的面上,给了曹琴默一个贵人的追封,不行哀礼,等秋后就入葬妃陵。
华妃三番两次生事,虽都让曹琴默顶了嘴,谁又猜不出有她的参与?果然隔了几日,玄凌便以华妃身子不爽需要静养为由免了她的协理六宫之权。
连番劫难,连皇后都几次在玄凌面前说,甄嬛与眉庄最近都被人针对,约摸是太平行宫住着不安稳、人心思乱的缘故。玄凌本也因西南战事告急,多日不入后宫,加之循例中秋都要紫奥城中度过,便将回銮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初五。
回銮时后妃仪仗已不同来时,华妃的车冷冷清清,一片颓唐之气;悫妃、敬妃与端妃之后是甄嬛与眉庄并驾齐驱,怡贵人尾随其后。连着两日车马劳顿才回了紫奥城,虽是坐车,甄嬛到底有孕六月,疲惫得紧,幸而棠梨宫中已经准备得妥妥当当,草草洗漱了一番就迷糊睡过去了。
中秋节礼仪缛繁,玄凌在外赐宴朝臣,晚间后宫又开家宴,皇后操办得极是热闹,皇长子予漓与淑和、温仪两位帝姬承欢膝下,极是可爱。
按仪制,家宴开于后宫正门第一殿徽光殿,诸王与内外命妇皆在。因着甄嬛和眉庄都有孕的缘故,太后似乎兴致很好,竟也由几位太妃陪着来了。太后南向升宝座,诸位太妃分坐两侧相陪。殿南搭舞台,戏舞百伎并作。帝后率妃嫔、皇子、帝姬进茶进酒,朝贺太后千秋万岁。
贺毕,各自归位而坐。朝贺的乐曲在一遍又一遍地奏着,乐队里的歌姬用嘹亮的响遏行云的歌喉,和着乐曲,唱出祝寿祝酒的贺辞。
太后作为这庞大、显赫、高贵家族的最尊贵的长辈,自然能享受到任何人都无法体味的荣光和骄傲。身为这个王朝最高贵的女人,她理应过着凡人难以企及的优越生活,但她的面上永远是浅浅的憔悴之色,看向这繁华盛世的目光始终有一分哀凉寥落。
太后见座下十数位妃嫔,很是欣慰的样子,对玄凌道:“皇帝要雨露均沾,才能使后宫子嗣繁衍。”又看看甄嬛与眉庄二人,对皇后道:“你是后宫之主,自然要多多为皇帝操持,好生照料莞贵嫔与沈婕妤,不要叫他有后顾之忧。”
帝后领命,甄嬛与眉庄也微微欠身谢恩。太后又与帝后赏月说了会儿话,皇后虽是她亲侄女,却也只是客气而疏离的态度,并不怎么亲近,想来当年朱柔则之事皇后虽然做得隐蔽,终究没能瞒过太后的眼睛。
可惜朱家除了朱宜修,无人能再坐上那个位置,也无人能像朱宜修一样守住那个位置,所以纵使太后真得为此疏远了皇后,也终归不会废了她。
因汝南王远征西南,只有王妃贺氏在座,为了拉拢,太后不免多问了她几句,并赏赐颇丰。还有平阳王玄汾,他的生母顺陈太妃和养母庄和太妃都在,太后为面子也夸奖几句。
清河王玄清自舒贵妃离宫之后一直由太后抚养,太后见了他在更是亲厚,拉了他在身边坐下笑道:“清儿最不让哀家放心。何时大婚有个人来管住你就好了,也算哀家这么多年对你母妃有个交代了。”
甄嬛是很看不上太后的虚伪的,不过相比之下玄清还是很给面子地一笑道:“母后放心,儿臣有了心仪之人必定会迎娶了给母后来请安。只是儿臣的心仪之人很是难得。”
她席次不近不远,将玄清这话听了完全,听闻心中略有不安,不过片刻又想起与玄清素昧谋面,倚梅园中的小像也被悉心玄凌收藏着,当不至于此。
只听太后微笑对玄凌道:“皇帝也听听这话。满朝文武家的淑女清儿你自己慢慢拣选,再不成,只要是好的,门楣低一些也没什么。”
玄清只是微笑不语,玄凌道:“母后别急,或许明日就有他的心仪之人了也未可知。他一向喜爱那些才子佳人的诗词,自然对这些心驰神往。”
太后只好无奈微笑:“但愿如此,也只好由得他了。”又聊了一会儿,渐渐也有了疲倦之色,便先回宫。几位太妃似乎对太后很是敬服,见太后有倦色,马上也陪同太后一起回宫。家宴就由帝后主持。
席位按妃嫔位分由高至低,甄嬛坐在欣贵嫔下首,与玄凌隔得并不近,远远见他与皇后并肩而坐,明黄织锦缎袍更显得他面如冠玉,有君王风仪。
玄凌丝毫不顾及大庭广众之下,频频含笑向她,目光眷恋如绵,迢迢不绝,时不时还吩咐李长亲自将自己面前的菜色分给甄嬛,多是孕妇喜爱的一些软烂之物。
她倒不稀罕这个,不过看华妃面色铁青,心里也觉得痛快许多,遂也每每回以不失优雅的浅笑。也因此,华妃的脸色格外精彩。
甄嬛身子沉重,好不容易等到家宴结束。中秋之夜玄凌自然是宿在皇后的昭阳殿,嫔妃各自回宫安寝。坐于轿辇之上支手着,抬头见天上月色极美,十五的月亮团团如一轮冰盘,高高的悬在那黑蓝绒底般的夜空上,明亮皎洁,竟有一丝寂寥油然而生。
前世今生,她似乎都鲜少有这样中秋团圆的时刻。
回去时已经不早,莹心堂在太平行宫那段日子已经改为莹心殿,因着她有孕不宜动土,并未着意扩大,但照着贵嫔的位份格外精心布置了。
甄嬛放心不下内务府的人,让温实初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果然找出几样伤胎的物件,不过眼下事多,不宜再惊动玄凌,遂只是命沐黛小心收好放在库房里,待日后之用。
回到殿中,甄嬛由流朱沐黛服侍着换下了吉服,又卸了大妆,正准备饮了燕窝便睡下,忽听得门外有脚步声响,流朱道:“主子要就寝了,将宫门关了吧。”
怎料来者却是李长,恭敬道:“叨扰莞贵嫔安睡,是奴才的不是。”
一见是他,甄嬛一时也未想起什么,不由纳罕这么晚他还来做什么,只客气笑道:“还不曾睡下。公公这么晚有什么事么?”
他含笑将一只制做得非常精致的紫檀描金木盒递与流朱,道:“皇上有一物叫奴才务必转交,希望贵嫔良夜好梦。请贵嫔一观,奴才也好回去复命。”
甄嬛就着流朱的手看时,只见盒口开启处贴着一张封条,上边写着一个大大的“封”字,旁边题有御笔亲书六个小字:“赐莞贵嫔甄氏”。
微微疑惑,打开一看,盒中赫然是一枚银色丝绦的同心结,结子纹路盘曲回旋,扣与扣连环相套,编织得既结实又饱满,显然是精心编制的。旁边一张小小绢纸上写着两行楷书,乃是梁武帝萧衍《有所思》一诗中的两句: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
甄嬛这才想起同心结这一节来,突然又有些想嘲讽:朱柔则死后留了这么些物件,还不是让玄凌一个又一个都送给了别的女人?仿佛沾了纯元皇后几个字便尊贵起来,却不知朱柔则泉下有知,作何想法?
心头过了千万篇儿,面上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甄嬛到底顾及着李长在此,遂轻轻一笑道:“请公公为我谢过皇上。”
李长只是笑:“是。恭喜贵嫔。”说着同流朱等人一同退了出去。
甄嬛敛起笑容,将同心结随手放在枕侧,悠悠睡去。
接下来几天里,玄凌多宿在淳儿那里,偶尔也会在莹心殿和存菊堂用膳。他似乎很是喜爱淳儿的俏皮,已经封她作怡嫔了。
这样的日子维持到九月十五,甄嬛进宫满一年的日子,玄凌一早便传话过来与她一同用早膳。清早起来梳妆,流朱巧手帮她梳理了一个参鸾髻,又挑了枝珍珠莲花步摇别在后面,余者不过稍稍点缀一二,既合了身份,也不显得刻意。
甄嬛刚嘱咐了槿汐两句菜品的事,说话间玄凌已经走了进来,道:“才下朝。朕也饿了,今儿有上好的风腌果子狸,朕已经让人给你的小厨房送去了,叫他们配上粥,咱们一块儿吃。”
虽然只是早膳,也是八样小菜、四种点心摆了满满一桌子。玄凌向来喜欢精致的吃食,不由得食指大动。而甄嬛掐指一算,这时候应该是西南战事告捷了,华妃也即将复起。她这孩子还有三个月才能生产,可不能任由华妃再害了去。
不过甄嬛并未多言,只是安静地为玄凌布菜,果然玄凌也是个憋不住事儿的——或许他本来就想拿这件事来试探甄嬛的意思,因笑道:“这些日子西南战事连连告捷,汝南王率军重夺了安兆、幽并六州,慕容一家出力不少。”
甄嬛恬静一笑,举起半碗牛乳道:“皇上天纵英明,运筹帷幄,当真是大喜。臣妾以此代酒相贺。”
她如今是喝不了酒的,玄凌遂也举起旁边的豆浆饮尽。甄嬛笑语一晌,又道:“此次战事终了,也必定是汝南王与慕容将军通力合作的结果。王爷也就罢了,毕竟是皇上的兄弟,慕容将军乃是华妃娘娘的父亲,皇上想必也要对华妃娘娘施以恩惠了。”
甄嬛这话说的恳切,也十分轻松随意,让玄凌也十分诧异,毕竟太平行宫的事虽算在曹琴默身上,终究也和华妃逃不了干系。而那句“汝南王与慕容将军通力合作”,更是让玄凌心中那颗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
玄凌略略一怔,道:“你……也赞同朕对华妃……”
“皇上是一国之君,况慕容家的确有功于社稷,臣妾怎么会不明白呢?”甄嬛轻轻一笑,面上从容自若,“后宫之事,本就是皇上和皇后做主,皇上今日肯对臣妾说起,还不怪罪臣妾妄议朝政,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玄凌摇头一叹,执了她的手道:“若是华妃也有你这般宽容就好了。你放心,朕说过许你议政。”
甄嬛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轻声道:“如今宫中四妃与夫人之位都空着,皇上若是属意华妃娘娘,料想皇后娘娘也不会反对。”
玄凌听后一愣,道:“朕本意是恢复她协理六宫之权,也可协助皇后。”
“皇上想想,慕容将军前线刚告捷,皇上立刻恢复了华妃协理六宫之权。知道的自然是说皇上体恤良将功臣,不知道的恐怕忽略了皇上指挥英明,只说是皇上仰仗着慕容家才有胜仗可打,所以迫不及待重用华妃以做笼络。汝南王与慕容将军又有并肩作战之情,若皇上此刻授权于华妃,恐怕汝南王一时忘形反而于战事不利。”甄嬛小心观察他的神色变化,见他双目微闭,面色沉静如水,隐隐暗藏惊涛,遂继续道:“依臣妾看来,不若晋升华妃娘娘的位份,但暂且不与协理六宫之权,如此也可两相无事。”
甄嬛说完,便要跪地俯首请罪,玄凌连忙扶起她道:“你身子重,讲这些虚礼做什么?你方才说得很好,也难为你想得这样周全。”又细细思量须臾,道:“皇后那里有端妃、敬妃帮着,也足够了。如今宫中夫人一位空缺,朕便晋封华妃为夫人,命内务府去选封号择吉日册封。”
甄嬛稍稍安心, 道:“皇上果然想得周全,臣妾是万万不能了。不过夫人是有两字封号的,不如皇上再亲自赐一个字给华妃娘娘,娘娘必定欢喜。”
玄凌淡淡皱眉,冥想片刻,方沉吟道:“皙……皙华夫人。”
甄嬛心念一动,缓缓漾开一朵恰到好处的温和微笑:“皇上选得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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