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风凉,但正逢重阳佳节,安平镇摆了流水宴席,又开夜市,集市上张灯结彩,旺盛的烟火气将瑟瑟秋意都盖过去。
孙小杏灵活地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东瞧西看,圆润的眼睛被灯笼照的亮晶晶的。
唐竹跟在她身后,免得她走丢。
孙小杏见到新鲜好玩的,便回头来找她:“你瞧那盏灯,就那边那盏!”
路上有人同她打招呼,也有问她“江大夫怎么没来”的,孙小杏都一一问候过去。
“先生说不爱热闹,在家里钻研病例呢。”
于是白胡子一大把的老学究感叹道:“江大夫真是高义啊。”
他夸江月渡,孙小杏就笑眯眯的。
和熟人寒暄几句后分开,她们继续逛街。
然而走过半条街,孙小杏都只站在摊子外围看看,并不走上前去。她也什么都不买,偶尔看旁人提着吃的玩的,眼里微微流露出艳羡。
再次路过卖小饰品的摊子,孙小杏不禁放慢脚步。
唐竹见她屡屡去看上面的簪梳,还要假装不当一回事,忍得十分辛苦,不由问道:“怎么不买些什么?”
“要省钱嘛……”
孙小杏用手指绕着衣带,忍痛不再去看:“本来治你的病先生就把积蓄花完了,这些东西买了也是一时高兴,不如存下来有备无患。”
唐竹顿时哑然。
她无奈地揉揉孙小杏的脑袋:“哪里就到这个地步,昨天威武寨不是才送了诊金来。”
孙小杏嫌她把自己的头发弄乱,气哼哼地躲开她的手。
她理着头发,用眼睛斜唐竹:“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况且以后遇到什么意外,就不要花钱啦?”
说得倒有理。唐竹道:“也罢,就我这个不当家的人来花钱吧。”
她话说的大方,但摸摸自己的衣袖,还剩两文钱,别的买不了,只有两串糖葫芦。
孙小杏睁大眼:“你哪里来的钱啊?”
唐竹道:“前两日街上有商队装卸货物,我去卖了点力气。”
否则她哪来的余钱买丝线,给江大夫编手绳呢。
不过这种杂活不是日日都有。唐竹也有些发愁赚钱的事。
她往常是靠赏金吃饭。江湖上有个八方客栈,不仅做客栈本业,还兼职买卖消息、公示悬赏。
但现在么,唐竹一来要跟着江大夫,不好东奔西跑;二来这镇子太过偏僻,想接榜还得走一日到附近的县城里去。
“真是乱花钱……”
对唐竹一穷二白的现状门清,孙小杏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从前她家里总说她是赔钱货,别说给她买东西,她多看两眼都要挨骂;江先生对她自然什么都好,但也不会陪她玩,更别说像唐竹这样哄她开心。
孙小杏咬着糖葫芦,拉着唐竹继续往前走。
有人在前头的桥上演杂耍,带着的猴儿上蹿下跳,拱手作揖,怪机灵的。
孙小杏停下来惊叹地看了好一会儿。等表演结束,小猴子捧着碗来收钱时,她尽管肉疼,还是摸出铜钱给它。
“也不好白看人家的。”她这么道,又转头问唐竹,“对了,你知不知道这座桥叫什么名儿?还有个典故呢!”
唐竹还真不知道,配合地问:“叫什么呢?”
“美人桥!”
孙小杏兴致勃勃地和她说起:“胡老板说,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展情,就是在这座桥上驻足,被藏锋山庄的前庄主一见倾心!后来他们成婚,藏锋山庄就特意重建了这座桥。”
东洲八大派里,藏锋山庄以兵器铸造之术闻名,势力也是数一数二的。
前任庄主和天下第一美人的夫妻逸闻,唐竹听说过不少,但还是头一回知道这出。
她仔细看过去,这座桥是大理石铺成,桥栏上的浮雕栩栩如生,确实精美得和周遭格格不入,角落里刻着藏锋山庄的门派徽记。
孙小杏又道:“听胡老板说,展家老宅就在附近呢。哎,你有没有见过那位天下第一美人?她真有那么好看吗?”
“她名动天下时,我还没你大呢。”唐竹道,“不过,江湖上有善画美人图者给她画过肖像,后来放言落笔描不出真人万一,大约是真有那么好看吧。”
孙小杏“哇”一声,隔了一会儿又问:“那东洲四绝艳你见过没有?”
唐竹:“咳……这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茶楼里说书的啊。”孙小杏道,“上回我路过,听他说东洲四绝艳之一,藏锋山庄的大小姐剿匪的故事,说她‘绰约新妆,貌如姑射真仙’,你见过她没有?”
唐竹当然见过。
她微微苦笑,笼统地答道:“嗯,她确实生的好看。”
“比先生还好看?”
“这个么……”
唐竹原本不欲回答,被她缠得没法,只能道:“春花秋月,个人自有评判。江大夫在我心里是万中无一。”
孙小杏得到答案就心满意足,没有继续问别的。
唐竹松了口气。
时辰不早,孙小杏逛到尽兴,也准备回去了。
她还沉浸在节日的热闹里,没仔细看前面,走路时不小心撞到别人。被撞的人没事,倒是她“哎呀”一声,往后跌去。
唐竹扶住她。孙小杏站稳了,连忙向人道歉:“真是对不住。”
“嗯?没什么啦。”
那人绫罗彩衣,窈窕玲珑,显然是名妙龄少女,却戴着青面獠牙的鬼面具。
这鬼面蓝色为底,绘着朱砂妖纹,做工瞧着很是精致,却有三道划痕,像是被人用指甲刮出。
不过与面具刻画的怒容相反,少女似乎心情不错,话里含着甜甜笑音,隔着面具传来,依旧清悦动人。
她们擦肩而过,唐竹鼻尖轻动,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只是过路人,她权当没有察觉。
她们顺着原路回去,快要离开集市时,旁边的小巷里却突然跌跌撞撞地跑出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他大概遇到了什么事,含着泪惊惶又茫然地在路边转动脑袋,见到孙小杏时眼睛微亮,脱口而出:“小杏姐姐!”
孙小杏惊讶:“二狗?你怎么在这里?上回我去找你,听说你家里出事了……”
二狗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泪水,哭道:“小杏姐姐!你一定要帮帮我,我爹是被人杀死的!”
孙小杏:“……啊?”
两人一个哭一个懵,唐竹蹲下来缓声道:“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清楚。”
二狗哭得直打嗝,在唐竹的安抚下,结结巴巴地把事情说明白了。
那天他在玩伴家中过夜,第二日回来,就听闻父亲猝死。
昨天离家时人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出事?二狗不敢相信,但仵作来时也只看了一眼,记成中风了事。
后来母亲甚至没过头七,只守了三天灵就要改嫁,留下他回娘家去了。
二狗今夜独自留在灵堂里,实在害怕,忍不住跑去找她,却在窗下听见他母亲和他舅舅争吵,言语里提及这件事。
母亲说:“我在家住两天怎么了?要不是你那晚喝醉来闹事,他怎么会死!还不都是你害的!”
舅舅则着急地辩驳:“别胡说!我只是推了他一下,官府里来人不也说他是中风死的?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母亲冷笑:“是啊!就是你推的那一下,他磕在柜子上当场就没气了!要不是我替你遮掩,你还能有好日子过?当时你怎么说的?我才回家一天,就嫌我麻烦了!”
……
“这……这,怎么这样啊!”
孙小杏听得又气又匪夷所思,她看向唐竹。
“我知道了。”唐竹放轻声音道,“今天时候不早,你先和我们回去吧。”
看这孩子的模样,唐竹也不放心他单独在家。
出去是两个人,回来就变成了三个。孙小杏安慰着二狗,唐竹打开院门,果然看到江大夫的房间还亮着烛光。
江月渡听闻这件事,微微点头:“我明日去看看。”
唐竹就知道她会应下来。
“那我……”
她刚开口,江月渡便知道她要说什么,截断道:“不用你去。只是验尸,不会有什么危险,你自去做你的事。”
都是不会武的普通人,想来江大夫不会吃亏,唐竹没有太坚持。
隔日,江大夫带着孙小杏和二狗出门。唐竹按她们之前商量,出门打探消息。
她在镇上跑了大半天,关于梦行症的事暂时不曾打听到,倒是有别的传闻。
“这几天,义庄都收了十几个莫名暴毙的死人了。”
坐在脏污的草席上,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老乞丐摸着拐,神神秘秘地:“暂住的江湖人居多,也有普通人,不过,嗨,都是些死了也没人管的。”
“就昨天夜里,重阳节,大家伙热热闹闹的时候,隔壁街上就丢着一具尸体!这次倒不是暴毙的,听说胳膊腿都被人扭断了,身上都是伤,可怜的嘞。”
“多谢。”
唐竹在他跟前的破碗里放进一粒碎银:“榆木胡同里东边第二间宅子。若有我想要的消息,请第一时间告知。”
“好说,好说。不会让您等太久。”
唐竹离开这个被阴影覆盖的角落,回到宅子里。江月渡和孙小杏只比她晚一刻回来,日头才刚过午。
唐竹这回是真的有些吃惊:“江大夫?下午不去义诊吗?”
江月渡冷声道:“不能再等了。”
她从袖中取出巴掌大小的木盒,打开后,里面是只白色的幼虫,生着密密的触须,和金玉儿体内取出的那只蛊虫一模一样,只是体型稍小些。
它此刻憋缩成一团,躯体微微泛黄,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
江月渡道:“这是从二狗父亲身上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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