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未消,又逢细雨绵绵,临海城门前排起进城的长队。
孙小杏拉着唐竹跑去前面看了会儿,回到马车上来。车夫坐在车前休息,窗格半开,江月渡裹着披风看书,跟前的炭炉火光融融。
孙小杏烤了会火,捂捂脸,长舒一口气,说起自己看到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城门口查的可严呢,每个人都盘问半天。”
江月渡翻了页书。
她还是如往常一样,孙小杏却坐不住,鼓捣完早饭的准备,悄悄摸摸地凑到唐竹边上小声问:“你的路引有没有用啊?”
唐竹笑笑安抚她:“没事的。”
唐竹当日坠崖后落水,除了半截残刀,其它的随身物品即便没被江水冲走,浸水后也通通作废。这其中当然包括她的路引。
补办路引,少不得要和官府打交道,届时她没死的消息必然瞒不住。
独身行动倒没什么,如今跟在江大夫身边,唐竹不想给她惹来麻烦,干脆寻门路办了张假的,又用自己的三脚猫易容术把脸涂了涂。
虽然不知临海城为何戒严,但怎么想也与她们无关。
唐竹用着假身份半点不见心虚,倒是孙小杏心里没底得很,只是为了不露出马脚,勉强自己不露怯。
队伍慢慢前进,马车里的炭炉煨着骨汤,此刻滚沸起来,鲜美的香气四溢。
面饼烤软,孙小杏拿出腌菜腌萝卜夹着当馅,配上热汤。尽管简陋了些,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吃完却整个人都暖乎乎的。
唐竹喝下一碗,呼出一口气。
江月渡怕烫,只能端着碗慢慢吹凉,小口小口喝。温热的鲜汤暖进胃里,她的神色渐渐放松下来,像是午后舒展身体的猫。
唐竹盯着瞧了一会儿,在江大夫看过来前移开目光,只唇角带着笑意。
孙小杏狐疑地瞅她一眼,也往江月渡脸上看。
她实在没看出先生与平常哪里有差别,能让唐竹目不转睛,倒是收到江月渡淡淡的询问眼神。
孙小杏乖巧地笑笑,连忙低下头吃自己的。
外头雨势不大,吃完早饭后孙小杏坐到车厢外吹风。唐竹坐在里面,半挂起车帘和她东南西北地闲扯。
江大夫是不参与她们的,偶尔被她们叫到,才短短地应一声。
忽然,自队列后方有一阵马蹄声急急而来。
那是一队打扮相近的江湖人。后头跟着的,不论男女老少俱是相同的蓝衫白褂,大多背着刀剑,亦有其它古里古怪的武器。
他们的衣袍绣着独特的祥云暗纹,是藏锋山庄的徽记。
马蹄踩在泥地里,眨眼间疾驰到近处。
细雨如丝,为首的年轻女子扣着帷帽,蓝衣轻纱,策马时衣袂纷扬,如笼烟雾。
见到她时,原本多少有些熙攘的人群顷刻安静下来。
孙小杏不觉被她引走目光,女子若有所觉,与她们擦身而过时单手持缰,另一只手轻扶帽檐回望。
哪怕孙小杏看惯江先生和唐竹的脸,依旧看得怔住。
帷帽下的脸清丽出尘,弯眉纤纤似新月,回眸的那一眼若秋水盈盈。并不冷淡,甚至有些温和,只是稍作停留便收回。
这队人马没有片刻停驻,转瞬经过这里,越过排队的众人进城。
人已经走远,孙小杏尚且呆呆的,回头道:“刚刚那个,你瞧见没?那些是藏锋山庄的人吗?”
身侧空空如也,车帘还挂着半边,却不见坐着的人。
唐竹不知何时坐回里面去,在为江月渡倒茶,闻言很是随意地应道:“看他们的打扮,应当是吧。”
江月渡端起茶杯,从书中抬眼,瞥她一眼。
轮到她们的马车进城,门口的守卫查过路引,细细问过几个问题,又嘱咐最近不要乱跑,这才放她们进去。
临海城依海而建,丰国的许多货船都从这里出入,最出名的便是兴盛的造船厂,和众多商会旗下的船队。
这本是极为繁华的城镇,即便戒严,街上看起来也很是热闹。
直达东华的客船未必好找,从安平镇过来一路颠簸,唐竹还好,孙小杏年幼,却不太吃得消。她们也不急着出发,先找到客栈卸下行李。
江月渡选了院式的客房,清静归清静,也更贵些。
客栈老板摸着沉甸甸的银锭,笑得见牙不见眼,喊住唐竹:“哎,客官。瞧您几位是准备出海吧,容我多说一句,这几日港口被诗剑会的诸位大人封了,不让轻易进出。”
港口被封了?
唐竹停住:“这又是为什么?”
“嗨,还不是那群魔教妖人!”客栈老板道,“诗剑会的大人抓着了他们的探子,也不知问出什么,这些天都在严查呢。就连藏锋山庄的少庄主都来了!”
最后那条不必他说,唐竹已经在城门口见到了。
极天教对东洲有动作是常事,可唐竹现下听见这三个字,便忍不住多想。
她心知客栈老板不会知道太多内情,微一思索,换了个方向问:“既然如此,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可说么?”
“这个么……”
客栈老板想了想,道:“倒有一件。前阵子暴雨连天的,城外的龙王山赶上山神发怒,死了好些人。结果您猜怎么着?半山腰上凭空出现一具石像!诗剑会的大人去看了,才知道山底下埋着前朝某位大人物的陵墓呢!”
古陵墓。唐竹想到那封密信,心头微跳。
“客官您要是有兴趣,倒不妨去看看,说不定能发一笔横财呢……客官,客官?”
唐竹回过神笑笑:“我知道了。多谢。”
她到客房里找到江月渡,将暂时不能出海的事同她说了。
江月渡道:“那便在这多住几日。”
商船要赶生意,封了港口才着急,她们却不急在这一日两日。
既然要住几天,江月渡上街寻找适合义诊的地方。临海城这样繁华,城中管理自然更加严格,要摆摊还得和当地的府衙打交道。
孙小杏要留在客栈里整理东西,自然由唐竹跟着江大夫。
她们经过港口时,唐竹多看了一眼。
的确如客栈老板所说,有诗剑会的人守着。并非完全不让进出,但出入都有人严格把关,很难浑水摸鱼。
临海城内普通的集市,也比安平镇的重阳秋祭热闹许多。
江月渡走在前面,唐竹落后半步。她们经过某处人群挨挨挤挤围起来的地方,唐竹余光瞥见中央的告示板,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她一停,江月渡便有察觉,回过头来:“怎么?”
唐竹看的是告示板最上面的一行,写着赏金……白银三百两。
三百两,银。
对平常人家或许是一笔巨款,然而唐竹从前接的悬赏最低也是千两起步,更别说她如今欠着江大夫的天价诊金,三百两银只是杯水车薪。
杯水……便杯水吧。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唐竹对江月渡道:“江大夫,可否稍等我片刻?”
江月渡须臾无言,最终还是点了头。
唐竹也并非见到钱便失去理智。
她仔细看过告示板。在这儿摆摊的主人,于龙王山的古陵墓址附近捡到一个机关木盒,好奇里面装着什么,又怕暴力损坏内容物,因此高价请能人异士解开机关。
为防技艺不精者耽误时间,来解机关者每人限一炷香。若时限内解不出还想继续,便要加钱,十文钱续半炷香。
听着很像街头骗子的手段。
唐竹护着江大夫挤进人群,在旁看了会儿,那机关盒确实有些精妙之处。
而摊主穿着诗剑会的外袍。诗剑会于临海城的分会就在两步开外,若真是骗子,恐怕没那么大胆,也难怪围了这许多人。
正在解机关盒的是个留着长胡子的中年道士。他大概学过一些机关术,只是学的不精,卡在半截上,随着一炷香燃尽,额间沁出细汗。
他喊道:“再给我点时间!再一会儿!”
摊主是个笑嘻嘻的小胖墩儿:“那要加钱,你都花了五十文啦,算啦。”
中年道士颓然放弃,周围的人群发出遗憾的叹息。
小胖墩儿道:“还有没有人要试试?”
唐竹走上前去。
她麻衣蒙面,背着把长刀,造型可谓十分不善。小胖墩儿先是一怔,待对上她清隽的眉眼,见她明亮的眼里含着笑意,松了口气。
江湖上奇装异服的人如过江之鲫,他见得多了,并不大惊小怪。
唐竹没有报名号的意思。他不多问,笑呵呵地:“女侠,你要试试吗?”
见她点头,小胖墩儿重新燃上一炷香。
唐竹的师父张宝,是集天下机关术之大成的墨隐院出身。
她跟在张宝身边学艺七年,尽管学的是刀,对机关术既无天分也无兴趣,还是多多少少有所了解。何况所谓的湘国重宝天工卷,她是从头到尾背过的。
这些知识,足以应付平常的小机关。
唐竹先前看中年道士解机关盒,心里有底,此刻像是不必思考,只管挪动齿轮与机括,几下之后,盒子咔哒一声,被她打开。
围观的人群先是惊叹,随后哗然——这盒子打开第一层,下面居然又是一道机关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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