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剑会的小胖墩儿原本优哉游哉坐着,此刻轻咦一声,稍稍向前探头。
他不为机关盒有两层而讶异。
临海城的诗剑会里亦有学过机关术的,还是同他一样出身飞花书院的同门。
将这机关盒摆到外头悬赏前,那位师兄早就试过,最后也只能解开第二层,在后头折戟沉沙。
眼前这位女侠的动作,比他师兄还快些。
小胖墩儿有些激动,不枉他被扔在外面吹两天冷风,可算招来有真本事的人了。
他提起兴致仔细瞧唐竹的动作。
第二层的机关锁比外层繁复许多,若没有真材实料,只怕不得其门而入。
唐竹倒不至于束手无策。然而她于机关术一道终究只学到皮毛,半是靠回忆在师父那见过的图纸,半是连蒙带猜地,堪堪在一炷香燃尽前打开第二层。
木盒从四面打开,下方又是一道机关锁。
唐竹:“……”
深知玩机关术的人最爱这些花样,她半点都不意外。
唐竹只来得及大致瞟过第三层的构造,似乎对应的是八卦图。时间已到,尽管遗憾,她还是果断放开手。
反倒是小胖墩儿愣住:“你不继续吗?”
唐竹道:“技艺不精,罢了。”
她的机关术造诣只有这个水平,能打开第二道机关锁,大半是运气使然。现在这个,可真是全无头绪。
若多给她些时间,说不定……能不毁坏内容物而把木盒剖开。但这显然与告示要求不符。
或许换作往日无事,她倒愿意继续试试消磨时间,现在江大夫还等着。况且加时就要加钱,唐竹可没钱用来浪费。
小胖墩儿在这里坐了两天,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洒脱的,偏偏又是他想留住的人。
他磕磕绊绊地挽留:“这,女侠,不然你再试试吧?”
唐竹对自己的本事心里有底,摇头拒绝。
她决定得果断,但眼见错过整整三百两,还是忍不住扼腕。哪怕戴着面罩,那股惋惜的心情都透过眉眼流露出来。
江月渡原本在人群前方旁边,此时见她眼底依依不舍,无声轻叹,走上前去。
小胖墩儿好容易等到一个真正学过的,岂能这么放过。
他正想说不要钱都行,另一个穿着青麻僧衣的年轻女子走过来,拿出二十个铜板,放在他桌上。
“再加一炷香。”
唐竹怔住:“江大夫……咳,我是真的解不开。”
江月渡淡声道:“我来。”
唐竹眉头轻扬,稍觉讶异。但她心知江大夫不会无故逞能,既然这么说了,她便让开位置。
江月渡坐下,正要拿起机关盒,却半路停住,蹙眉不动。
唐竹顺着江月渡的视线看去,机关盒两旁各有一个油乎乎的手印。不知是之前的谁留下的,她先前倒没注意。
唐竹知道江大夫爱洁的程度,这手印被她见到,至少要擦二十遍才算得上干净。
何况机关木盒本就是墓里出来的东西,即便被人清理过,也有股腐朽之气挥之不去。
见江月渡犹豫片刻,似乎要忍着不适去碰,唐竹先她一步拿起机关盒。
“要怎么做?”唐竹笑道,“好歹是为我花钱,不妨让我效劳吧。”
江月渡抬眼望过来,对上她浅浅的笑眼,又敛起眼睫。
“乾,半格。”
她话音落下时,唐竹拨动机括。
新的一炷香点起,江月渡凝神指挥唐竹动作,声音不急不缓。而唐竹略略弯腰,方便她看清自己拿着的机关盒,手上利落地跟随指挥行动。
一炷香的时间,正正好,两人打开盒子的最后一层。
围观的人群开始议论纷纷,到后来都安静下来,此时大声叫好。
到最后只有巴掌大小的木盒中,严丝合缝地装着铁灰色的金属块,形状如同阴阳玉的半边。这东西材质很是特殊,唐竹一时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
她没有继续细看,将盒子还给摊主。
小胖墩儿愣愣地接过。他没想到真有人能在两炷香之内就解开这机关盒。
他连忙道:“我叫韩乘逸。敢问两位……呃,姑娘,贵姓?”
唐竹笑了笑:“免贵姓唐。承惠三百两。”
韩乘逸反应片刻,才明白她说赏金。
听出对方不愿意报上姓名,他继续追问便有些不识趣,只能拿出准备好的三百两银票。
唐竹看见珍珑阁名下的钱庄徽记,放心接过。
韩乘逸挠头道:“唐女侠,这位姑娘。我没有恶意,诗剑会最近正在寻你们这般懂机关术的能人异士,若你们有意,能否换个地方详谈?”
他态度客气,唐竹看向江月渡,等她决定。
江月渡道:“我们只是过路,不会久留。你们要寻人破解机关,还是另请高明吧。”
她说完就走,外边有些人盯着唐竹手中的银票,还不愿意让。
唐竹对韩乘逸笑笑,回头跟上,轻巧地用刀柄拨开几个不怀好意往里挤的地痞流氓,为江大夫打开通路。
那些人吃了她的暗亏,这儿毕竟又是诗剑会的门口,不敢再跟上来。
唐竹道:“江大夫,银票。”
“你不是想要?自己收着吧。”
唐竹摸摸鼻子:“单凭我可赢不下这三百两。江大夫既然不要,当时怎么想到去解机关?”
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江月渡略一停步,转头看见她微微弯起的眉眼。
她别开脸,不答唐竹的话,只是道:“你平常没有用钱的地方么?债多不愁,多欠我三百两也不会怎样。”
唐竹轻笑起来,点到为止,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不曾想江大夫这样擅长机关术。”
江月渡微微出神:“……从前学过。今日也算碰巧,最后那道机关,我曾见过一模一样的。”
“原来如此。”
她们说着话,路过街边卖糕点的铺子。唐竹想到客栈里独自整理行李的孙小杏,进去挑了点零嘴。
刚出炉的糕点新鲜热乎,唐竹以眼神询问江月渡,毫不意外地被拒绝。
她料到这个结果,也不失望。倒是打算自己拿着吃的时候,被江大夫警告:“先洗手。”
唐竹经她提醒,想起机关盒上的手印,叹口气把纸包合起来。
江月渡瞥她:“没有旁的要问?”
唐竹笑道:“我虽然不是大夫,也称不上是官差。”
问题自然是有的,且有许多想问。
最后的机关堪称神乎其技,江大夫说从前学过,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哪学的呢?江大夫会医,对蛊术了解颇深,又学过机关术,是怎样的家门或是师承才能教出这样一个人来?
唐竹从不在意朋友的出身来历,亦不会刻意探究对方隐瞒的事。
她虽然为此狠狠吃过亏,依然不打算改。然而不知为何,她遇上江大夫,却总有些寻根究底的好奇。
只是江大夫极少谈起过去,寥寥几次,透露的讯息也不愉快。
想来这不是能随意提起的事,唐竹心照不宣,不愿意冒然追问,惹她不快。
“不过,”唐竹清朗的声音里,似乎含着些微认真,“江大夫若是愿意说,我自然十万个愿意听。”
“……”
江月渡静静望她一眼,最终也没说什么。
她们走过大半个临海城,选定义诊的地方,向官府报备交过租金。
近午时才办完事,两人回客栈休息。孙小杏拿到唐竹给她买的零食,果然很高兴。
午饭是客栈送的。她们在大堂吃饭,隔壁桌坐着佩兵刃的江湖人士,喝着酒高谈阔论。
“也不知港口要戒严到何时。”
其中的中年剑客叹气:“我和那家说好,年前到东华,论武会前都留下教导他们家小少爷。只希望不要耽误行程。”
他对面坐着一个背大刀的美艳女人,闻言嗤笑:“来年开春便是新一届的天下论武,这时才开始抱佛脚,能有什么用?”
“呵呵,冯女侠倒是勤修不辍。”
另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小男子大约同她不对付,这时怪里怪气地笑起来:“三年前那一届,还不是被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片子一刀从台上挑下来了。”
美艳女子最恨有人提起这事,当下暴怒拍桌:“你!”
“好了!”眼见气氛险恶,中年剑客喝止他们,“李兄,当时的情况你也知道,何必这么说。对上天下第一刀,莫说冯娘子,丹阳派的盛掌门不是也没能讨得了好么。”
他说的是大半年前的事。上届天下论武会的魁首唐竹,打上西华丹阳派约战掌门盛流光,百招致胜。
自此东洲八大派的高手,除开闭关的碧霄剑派掌门宁韶,无一不败在她刀下,这才坐实了天下第一刀之名。
用刀的冯娘子咬牙道:“她再怎么风光,也是从前的事了!到底是年轻人,不懂江湖规矩爱出头,还不是栽在魔教手里……”
这话一出,瘦小男子冷哼一声,中年剑客也不接茬。
冯娘子醒过神自知失言,面色难看地闭上嘴。那一桌子顿时气氛尴尬地沉默下来。
孙小杏咬着筷子看向唐竹。
唐竹对她笑笑,将热水烫过的碗筷放到江大夫面前,仿佛半个字都没听到。
菜很快上齐,待她们吃完午饭,隔壁桌的三人已然离开,大堂内只剩寥寥几人。
客栈门口走进几个套着诗剑会外袍的人,领头的持剑男子挺拔清秀,身旁跟着一个面白圆胖的小胖墩儿,正是之前摆摊求解机关盒的韩乘逸。
他目光扫到江月渡,惊喜地喊:“啊,是这位姑娘!”
持剑男子跟着看过来,眼里闪过淡淡的惊讶,随后弯腰作揖:“这位姑娘。失礼了,在下诗剑会姜寅,可否借一步说话?”
孙小杏瞪大眼睛,下意识去找唐竹,另一侧却空空如也。
这情境似曾相识,孙小杏微怔,再看向江月渡身周,也没找到唐竹的人影。
姜寅还维持行礼的姿势,周围的客人看过来,窃窃私语。
江月渡好似对少个人毫无所觉,诗剑会找上门也不见她意外,平静地向姜寅微微点头:“请吧。”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