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剑会来的其余人留在大堂，江月渡带姜寅到她住的院落说话。
客栈的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常青的桂树下方摆着浮雕精美的石桌石凳，墙边花圃幽香，分外雅致。
孙小杏泡来茶搁到桌上，退到江月渡身后垂手站好。
她从前在富贵人家做过丫鬟，此时摆起架势来似模似样的，很是唬人。
至少姜寅就被唬住。兼之江月渡行止文雅，自成风仪，他猜测是哪里的大户人家出身，说话更加谨慎：“贸然来访，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都已经找上门，再说这种话，无非客套而已。然而他话语诚恳，便让人生不起气。
江月渡本来也不会同人计较这些，但要她做出欢迎的态度，更是强人所难。
她开门见山道：“有事直说吧。”
姜寅是为她们解开的机关盒而来。
几日之前，临海城暴雨忽至，城西郊外的龙王山山洪暴发，翻出深埋地底的前朝某位贵族陵墓。
这事原本虽然奇特，与诗剑会却不相干。
但又过两日，诗剑会从新捉住的魔教探子口中得知，魔教竟然自两月以前就得知这里有座古陵，甚至追溯到墓主人的身份，对墓中某件陪葬品觊觎已久。
前些日子的山洪暴发，究之根底也是他们为确定陵墓位置，用火.药炸开山体导致。
诗剑会大约猜到魔教的人究竟想在墓中找什么，怎么能让敌人得逞？
他们率先一步找到陵墓，破开封门石。
谁知墓道里机关重重，若不想毁坏陵墓而进入内部，必须要机关术造诣极高的人带路才可。
那机关盒当然也不是韩承逸在附近捡到，而是用以开启墓道机关的钥匙，陵墓主人留下的“考验”。
他们内部无人能解，放在外面悬赏，一来确实是寻找能人异士，二来也是看能否捉到其余潜藏在临海附近的魔教探子马脚。
“魔教妖人为达成目的，不惜违背人伦，挖坟掘墓，使亡者不得安息，我等实在不能坐视不理。”
姜寅恳切道：“诗剑会愿出千两请姑娘出手相助。姑娘放心，届时若与对方交手，我们必定护你周全。”
他这话在情在理，又许以丰厚的报酬，东洲天然与极天教对立，换个人来此刻或许便应下。
江月渡却依旧淡淡地：“你们的做法，也算不上顺应天理。”
姜寅噎了一下，不曾想到她会这么说，也不辩驳，而是苦笑道：“这……或许是有冒犯亡者之嫌。但为阻止魔教的谋算，我等愿意承担一切骂名。”
江月渡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我会考虑的。”她端茶送客，“明日之内予你答复，现在还是请回吧。”
“……”
姜寅迟疑片刻，见江月渡的神情，知道纠缠无用，微微作揖，如来时一样，带着诗剑会弟子离开。
孙小杏送他们几步，回头就见唐竹站在身后，被吓一跳：“你……你刚才去哪了啊？”
唐竹晃晃手中的一篮水果：“客栈老板送的。”
悦来客栈的老板显然极懂经营之道，唐竹她们花了价钱，他便服务周到，决不让客人有一点被怠慢。
孙小杏道：“偏偏是这个时候？你知不知道，刚才有诗剑会的人来找先生，要请先生去下墓……真是搞不懂。他们要防魔教，把陵墓看守起来就是，干嘛还要自己进去？”
唐竹道：“自然是因为，他们也想要墓中的东西。”
孙小杏：“……啊？”
“虽然不知极天教要找些什么，但临海城不是安平镇。”
唐竹看着诗剑会众人离开的方向，手指轻轻敲着刀柄：“既然深入敌腹，不惜与诗剑会正面相对也要动手，想必这件东西对他们而言极其重要，势在必得。”
“这样的东西，与其毁去，不如握在手中，牵制对手。”
唐竹拿水果哪里要这许久，只是她与来的人有过几面之缘，不想露面徒增事端，才躲起来罢了。
姜寅与江大夫说话，她就在院墙外边听着。
“虽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但只是将陵墓看住，倘若真的那样光风霁月，何必怕这点麻烦呢。”
孙小杏听得睁大眼睛：“所以……你先前是在边上偷听？”
“咳。”唐竹摸摸鼻子，“甘蔗他们都削好了，你要不要吃？”
孙小杏默默盯了她一会儿，轻哼一声，拿过唐竹手里的果篮走了。
唐竹微微苦笑，跟着进到院子里。江月渡已经回到她的房间，窗户半开着，唐竹敲敲窗框。
“江大夫。”
屋里的江月渡合上书，静静看过来。
唐竹侧身坐上窗沿：“我还以为，江大夫会直言拒绝。”
若是往常，江月渡自然不会掺和这样的势力之争。
她看向唐竹。
这个人的坐姿很是随意，一条腿盘起，另一条腿踩在外边，往后靠在窗框上。
清隽的轮廓沐浴着秋冬浅淡的日光，她侧着头看过来时，眉眼里自然带着粼粼波光般的笑意。
江月渡问：“那你呢？”
“我？”唐竹意外，“江大夫是想听我的意见吗？”
她想多半不是。江大夫这点是同她一样的，做事自有自己的凭据，通常不会为旁人意见改变心意。
江月渡却道：“我看你对这件事很是关心。”
“……原来被江大夫瞧出来了。”
唐竹苦笑着承认：“是。江大夫还记得，安平镇时，那封搜出的密信么？”
密信里，除蛊毒和天工卷这两件事外，还有一件——关于几百年前，湘国墨隐院的创始者，当时的南海王死后的陵墓。
唐竹先前去解机关盒，固然是为那三百两赏金，未尝不是无意识间关注古陵墓相关的事。如今诗剑会找上门来，也不算太意外。
江月渡看住她：“你想跟着调查？”
两年多来，这是她唯一寻到的线索，要问想不想，自然是想的。
但唐竹摇头道：“我既然答应江大夫以养伤为先，就不会节外生枝。”
“况且知道与极天教相关，已然足够。若我病好，不需什么线索，索性打进极天教总坛，难道还捉不住幕后之人的尾巴么？”
她话音里带着调侃，语言更是狂妄，倒十足像是玩笑。
但江月渡知道，这话虽然是用来安她的心，却未必不是出自唐竹的真心。
天下第一刀，本就该是那样的。
“我明白了。”江月渡微一沉默，这么回道。
“江大夫明日要去回绝他们么？”唐竹也听明白她的意思，扬起唇角，“所以江大夫是为了我，是不是？”
“既然结伴同行，行事自然要与同伴商量。”江月渡并不正面作答，“我在你眼里，是那样擅专的人么？”
唐竹也快习惯她说话的方式。
江大夫不擅长应对别人的善意，更不擅长表露自己的善意。但确实如孙小杏所说，是个再温柔不过的人。
她故作失落：“莫非是我自作多情，江大夫一点也不为我担心么？”
江月渡并不上她的当，淡淡道：“你自己都不担心，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真的一点也不曾有？”
“……”
唐竹笑着躲开江大夫告诫的眼神，跳下窗户。
孙小杏正好端着切好的果盘走过来，顿时气道：“不要坐在窗户上！被你坐坏了该怎么办？”
唐竹无奈：“我还不到那么重吧？”
“那万一坐坏，你出钱赔么？”
她们在外边吵吵嚷嚷的，江月渡垂下眼帘，指尖轻轻抚过腕上的墨色手绳。
第二日一早，江月渡去义诊前，顺路到诗剑会回复姜寅。
孙小杏这回跟她们一起出来，走到市集，立刻被琳琅满目的路边小摊吸引走。
她东张西望，步子便慢下来。江月渡似乎看到什么，停在某个卖木雕的小饰品摊子前，评价道：“这个倒有些趣味。”
孙小杏登时什么都不瞧了，满脸讶然地回过头来。
江大夫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比天降红雨还稀奇。唐竹也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走近她身边笑道：“确实。”
那摊贩见她们有兴趣，热情地揽起生意。
江月渡问：“可以让我试试么？”
得到同意后，她挑出一支竹节模样，刻着细竹叶的木簪子，示意唐竹再靠近些。
“给我吗？”
唐竹笑着微微低头，江月渡一手按着她的肩膀，一手为她插簪。
两人相距极近，江月渡身上清冷而微苦的药香也变得清晰，将她浸润包围。
唐竹有一瞬的出神，随即听见她用轻轻的气音说话：“有人尾随。”
她说完便稍稍后退，向摊贩付账，那股幽幽的冷香也随之离去。
唐竹碰了碰被温热气息拂过的耳廓：“……”
她没有被跟踪的感觉，但江大夫这么说，想来不会有错。
唐竹与买完东西的江月渡交换眼神，暂且不去管茫然的孙小杏，换了条无人的小路，回头将跟随的人截住。
果然失去内力后，五感也迟钝得厉害。
唐竹心里暗叹，踩着打扮成菜贩的瘦小男子，用刀刃架着他的脖子：“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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