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男子外貌平平无奇,扮作市井菜贩行走集市里,半点瞧不出江湖气息,身手却很不一般。
至少比起威武寨的那些冒牌山贼,是一个天一个地。
唐竹不能动用内力,要活捉他费了好大功夫,难免下手偏重。跟踪者挨一顿打,又被刀刃抵着要害,冷汗涔涔,哀叫着连声告饶:
“女侠、饶命啊女侠,是小人有眼无珠!小人只是为养活家中老小,干些小偷小摸的勾当,往后再也不敢了!您大发慈悲,饶了小人吧!”
唐竹踩得更实,摇头道:“编瞎话也不会。我们这三个,哪个看起来有钱?”
唐竹幼时是在市井里摸爬滚打起来的,哪能不清楚扒手选人的标准。
不是她自谦,她们三人里,她和江大夫穿的就是最便宜的麻布料子,身上空空荡荡,唯一露在外头的首饰是江大夫刚为她买的簪子。
孙小杏是小姑娘,穿得倒鲜艳些,也只是寻常人家的衣物。
这么寒酸的一行人,还古古怪怪怪地蒙着面带兵刃,偷谁也不会偷到她们这来。
那菜贩吞吞吐吐道:“这……小人是昨日在街上,看见两位赢了那三百两赏金,一时眼红……女侠,小人真的知错了!”
唐竹:“昨日?”
她看向站得远远,没让打斗时的尘土沾身的江大夫。
江月渡淡薄却锋利的目光扫过菜贩,仿佛会剖开皮肉将人看透,那人微微一僵,不自觉地动了动喉咙。
“……”
审视的目光只有短短一瞬,她收回视线与唐竹对视,知道彼此想到一处:“多半是极天教的人。”
唐竹年纪轻,却是刀口舔血过来的,即便如今不能动用内力,警觉性也不低。这人能尾随许久不被发觉,绝不是他口中的寻常小贼。
从她们拿到赏金便开始关注,想来与南海王陵的事脱不了干系。
唐竹也是这般想。
但那菜贩听到江月渡的话,好似被她说得愣住,要开口辩驳。唐竹没让他出声,用刀鞘重重打上他的麻穴。
趁他有一会儿动弹不得,她从身上摸出一卷麻绳浇了水,把人绑好,又堵住他的嘴。
唐竹道:“不管是与不是,交予诗剑会总没错。”
她们又不能私下严刑逼供,不如让该管这事的人去操心。
孙小杏这会儿可算回过神。
从江月渡给唐竹买木簪起,她就陷入莫名,后来忽然改道、与人交手,更是恍惚如梦里,只能被江月渡拉在身边。
直到这时,她看着唐竹的动作,匪夷所思:“……你为什么身上还带麻绳?”
问得好。唐竹沉吟:“江湖经验?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这不就是。大家都会带的,你瞧你家先生便不惊讶。”
孙小杏:“……是、是吗?”
难道先生不是从来都这个表情?
孙小杏迟疑。
江月渡听着唐竹教歪小孩子,也不解释,径直往巷子外走去。
孙小杏顾不得想别的,连忙跟上,见唐竹在原地不动,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她。
“你不走呀?”
唐竹笑道:“拖着个人在街上走像什么话。我在这儿守着,你们快去快回吧。”
说的也是。孙小杏点点头,心想,或许真是江湖经验的差别吧……先生就一点也不需要唐竹解释。
而此时,临海城的诗剑会据点。
姜寅登上存放卷宗的小楼二层。
林立的书架密密排列,塞满封存的记录。这地方原本就光照不佳,这么一来,更显得逼仄阴暗。
他绕过书架,向里走。
平时小楼门窗紧锁,而今日二层的尽头却开着半扇窗。秋冬的空气清新也寒凉,与啾啾细鸣的鸟叫一道传进来,平添几分生气。
姜寅转过最后一道书架,柔和的熙光便撒在他的外袍上,宛如晨日温柔的抚慰,而最受它眷顾的,是被笼罩其中的窈窕身影。
站在书桌旁的蓝衣女子执笔落字。
姜寅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凝在那张柔美清丽的脸上。
她的神色温雅沉静,仿佛全然没有听到他行动间的声响,专注于笔尖墨色。
姜寅的恍神也只是须臾,在对方落下最后一笔,待要抬眼望过来时,他恭敬地拱手下拜:“少庄主。”
藏锋山庄的少庄主霍云岚望他一眼,垂眸洗去笔锋上的墨,问道:“那名魔教探子找到了?”
她的声音并不严厉,相反十分温和。姜寅却被问得生出羞愧:“是弟子无能。”
几日前,诗剑会于临海城中活捉一名魔教密探,拷问出魔教对南海王陵的图谋。
因还想从他口中撬出更多的消息,诗剑会将人关在地牢内。谁也没想到,就在昨晚,那名密探联合会中叛徒逃狱,至今不知所踪。
姜寅道:“弟子会增派人手,今日之内,一定将人捉回。”
“不必了。”霍云岚将清洗过的狼毫挂回笔架,“还是将人用到该用的地方。叛徒已然诛杀,那名探子捉不到也罢。”
“……是。”
姜寅言语稍作犹疑,却并不反对她的命令。
霍云岚看向他:“怎么?若有不解之处,你直言就是。”
“请恕弟子失礼。”姜寅道,“少庄主,那名探子与会中叛徒早有联络,依弟子看,他此次被俘必定有所蹊跷,那南海王陵之事……”
“人有蹊跷,消息未必不真。”
霍云岚道:“魔教本也不是铁板一块。何况如今伏天都重伤,昔年被他压着的势力,不知该怎么乱呢。”
“少庄主的意思是,这是魔教内斗?”
“或许吧。但南海王陵里有那位太阳圣子想要的东西,必然不假。”
霍云岚微敛眼睫,遮住秋水似的眼眸里,那一点寒露般的冷意。
魔教内斗,东洲何尝幸免。这次魔教探子来去如此自由,难保没有哪方势力和魔教勾连。
但这些不必和姜寅说。
他出身藏锋山庄,霍云岚再了解他不过。
看似圆滑,内里中直,这些与他说了也是平添丧气,对自己人提防起来,反而麻烦。
霍云岚心里轻叹,温声嘱咐:“南海王陵那方还是照旧,只行事要多加小心。任务虽重,但你们都是我丰国精锐,想必不会有失。”
“是。”
霍云岚稍顿,问道:“另一件事,今日可有消息?”
这件事比对付魔教更让姜寅为难,他踌躇道:“……弟子无能。今晨临海鸽房收到的消息里,不曾有天下第一刀的消息。少庄主,唐女侠遇难已久,或许……”
他停在这里,霍云岚半晌没有回应。
姜寅抬头看去,年轻的少庄主神情平静温雅,看不出情绪如何。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似乎只是在谈话中稍稍走神,少顷后继续道,“终究是在我藏锋山庄出的事,总不能这样没有交代……继续找吧。”
姜寅应是。
霍云岚又问他几件事,姜寅有条不紊地一一答来。她温和笑道:“我此去东华,待天下论武会结束方归。临海有你坐镇,我多少放心些。”
姜寅稍有动容:“弟子必不负少庄主所托。”
霍云岚微微笑着点头。
时辰不早,重要的事商谈过,她不再与姜寅闲话,绕过书桌向外走去。衣摆轻动,她身姿绰约,行走间却能看出右足微跛。
诗剑会门前,藏锋山庄的人马集合等候。霍云岚走出门来,他们齐齐拱手行礼:“少庄主。”
“走吧。”
她腿脚有疾,依旧能轻盈地翻身上马。街道早被拦住不让行人出入,宽阔大道上,这一行人朝着港口的方向而去。
他们离开不过多时,街上恢复通行,江月渡正好来到诗剑会门前。
孙小杏拉着她的衣袖,其实还有些懵:“先生,刚才那人真是魔教的妖人吗?是因为昨天诗剑会找你的事……?”
江月渡道:“害怕就在她那等着。”
她话音冷淡,却是关心之意。孙小杏摇摇头:“我不怕啦。”
当然紧张还是有些的,诗剑会在丰国鼎鼎大名,就如专门为江湖人设的官府。孙小杏昨日敢唬姜寅,是在自己的地盘,又知道唐竹在附近。
今日么,哪有人进官衙还大摇大摆的?
她心下不安定,江月渡便由着她扯自己的衣袖,就这样走上前,请门口的诗剑会弟子通传。
他们大约是得了姜寅的命令,没有让两人在外边干等,而是客气地请进,以茶点招待。
“江姑娘,让你久等了。”
其实并没等上多久。姜寅很快便赶过来见她们,客气道:“昨日贸然上门,万幸姑娘不曾见怪。姑娘这次是为此前来么?”
江月渡不与他无意义地客套:“是,我答应了。”
“……!”
姜寅来时,孙小杏手里的芙蓉糕还没来得及放下,这时直接碎在手里。
她有些窘迫地合起手,希望另外两人都没瞧见,心里又很是诧异。尽管她年纪小,可这样的事,江月渡与唐竹也不会瞒着她。
她想,唐竹不是说不应,过几日等临海风平,便坐船离开么?
姜寅亦是意外,昨日的谈话算不上愉快,他本以为江月渡会拒绝。然而这不妨碍他极快地应下:“多谢姑娘愿意援手。”
江月渡道:“我是有条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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