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岫被牵着往前踉跄了几步。
小路上菊娴花静,她心底却是惊风急雨,一片荒芜。
池蔚竟……竟就这样把两人私底下的事肆无忌惮地说出了口……
而且还是用那般狎昵的语气……
季岫素来端静持重,又怎受得了池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狎弄,她又气又恼只想尽快挣开对方的钳制。
偏偏用力挣扎之下,脚底一个不留神便又往前趔趄了一步。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坡道扑去,季岫有些认命地闭上了眼,心里却气苦得很,她想老天爷还真是够偏心的,明明做坏事的是池蔚,到最后倒楣出洋相的却总是她。
不过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旁边伸出的一双手勾住了她前倾的腰,将季岫重新拉了回来。
被再次揽入对方怀里时,季岫就是连生气的精气神也没了,只剩无奈。
自己究竟前世与池蔚有什么冤孽未结,为什么每次想要认真抵抗时,都会发生些意外,到最后还要反过来依靠对方的帮助。
“当心些。”
池蔚扶着她,声音轻软,像绵绵的云一般,她将掌心轻轻拍打在季岫后背,动作看上去格外小心翼翼,就仿佛是在安抚一个被吓到的幼儿。
听到声音,季岫抬起头,许是朝阳太盛,池蔚的眸子里一片跃然浮光,令她整个人都笼着一层说不出的温柔,看上去与刚才那个语气狎昵肆意的人判若两人。
季岫愣怔了一秒,随即便回想起池蔚之前的种种恶行,她心内自嘲一笑,自己究竟还要天真到什么时候,时至今日竟还会被对方的外表所惑。
原本习惯性想要说出口的“谢谢”,一下子哽在了她的喉咙里,那滋味比最难喝的中药还要苦上十分。
因为不想泄露自己此刻过于复杂的情绪,季岫又一次垂下了眼。
“不用扶我。”
她执拗而又生硬地再一次挣开了池蔚,往前急走了几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拉开。
池蔚原本想要伸手拦她,想了想却又放了下来。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车子,她便默不作声跟在了季岫后头。
两个人还是迎着秋日朝阳往前走着,池蔚眼里的那片跃然浮光却已经消失。
就像平静的湖心被投下了一片云影,风不起,云不动,影便一直留在那里,遮掩了湖心原本的模样,不会再有人记得曾经的那片清澈柔光。
面对季岫的不领情,池蔚清雅的面容上始终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既不知她是否介意,也不知她是否不介意。
而另一边,半是因为逃避,半是因为着急,季岫埋着头走得极快,并没有留意池蔚究竟是个什么反应。
当然,她也不是全然不在意,毕竟她还是怕池蔚的。
但池蔚的心思藏得太深,她很难明白她真正的意图,而既然猜不透季岫便也不愿再勉强去猜。
反正池蔚也不是那种会让自个儿憋屈的人,她若是怒了恼了,自然会用旁的手段让自己明白过来,到时候再顺着她也是一样。
季岫这时候倒也不担心池蔚会继续用家人威胁她,这倒并非出于对池蔚人品的信任,而是因为她明白池蔚既然想玩游戏,她那样的人便不屑去做一个手段低劣的玩家。
之前之所以会用家人相胁,是因为池蔚太了解她的软肋所在,若非为了家人她绝不可能轻易妥协和屈服。
但用来威胁的筹码,作用也仅是震慑罢了,若将其挂一直在嘴边,手段也就下乘了。
池蔚是聪明人,她明白该怎么让自己好好享受一场游戏。
而季岫也并非迟钝的笨蛋,这些日子观察下来,她便已经发现,除了在那些事情上池蔚会对她过分执着外,其余的时候,池蔚的容忍度其实很高。
如果忽略那些不堪的回忆,池蔚似乎与从前并没有多少不一样,一言一行都体现着恰到好处的善解人意。
尽管季岫现在也很难说清楚池蔚脾气好的时候究竟是装出来的还是原本如此,但有一点很肯定,她并没有对她真正动过怒。
昨天被推入水里的时候,季岫又惊又怕,她有一瞬甚至觉得自己就会那样溺毙,可是等事后冷静下来再回想,池蔚当时的行为虽诡异,但诡异背后她却并没有借此来发泄任何情绪。
一般寻常人出现过激行为,大都是出于发泄极端情绪的需要,而池蔚带给季岫的感觉却截然相反。
在当时,季岫根本没有感受到池蔚有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反倒是两人间过于宁静平和的气氛让她生出了错觉,开始对着天边落霞兀自发起了呆。
然而就是在那下一刻,池蔚突然吻着她把她按入了水里,没有任何先兆地,就跟呼吸吐纳一样自然地把她按入了水里。
如果一定要形容,池蔚就像一个玩积木的孩子,玩得好好时她突然把积木推倒了。
不明所以的大人们见了,可能会臆想她骨子里有着极强的破坏欲,又或者揣测她是因为不开心在乱发脾气,可是于她而言,将积木推倒重建也只是因为她想推倒重建罢了。
也正是这一点,让季岫觉得分外可怕。
若论心智,池蔚一直在普通人之上,可她的行事标准却和任性的小孩没有什么区别,只要兴之所至,便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对她既没有情理可讲也无规则能有效制约。
而面对这样的池蔚,季岫其实隐隐知道明智的方法该是什么——
池蔚虽然要求她顺从,却并不喜欢过于寡淡无趣的顺从。
只要比池蔚想要的更顺从她,那么池蔚很快就会觉得乏味而厌倦。
季岫并不觉得自己比起别人有什么特殊之处,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能做到无可替代,唯一让池蔚没有厌腻的点大概就是因为她从来没有真正情愿过。
而她表现出的反抗与不情愿,于池蔚则正是游戏的趣味所在。
季岫的心里一片清明,她知道一个聪明人该如何权衡利弊。
在心灰意冷时,她也曾有那么几个瞬间设想过,若她做出全然乖顺的模样,对池蔚言听计从,那么久了对方自然也就会觉得索然无味了。
但那终究也只是她的设想罢了,她并不会真的那样去做。
因为身体或许会为形势所迫不得不低头屈服,但灵魂却绝不可能俯首到尘埃里。
所以,没有任何讨巧的捷径可走,季岫只能熬。
从骨子里不屈不挠地熬。
虽然此时此刻心里有着千般思量,季岫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半点犹豫。
很快她便走到了小路尽头,绕过道旁拐角处那一丛秋日里开得正好的胡枝子,拂开枝条便是大道。
喧闹的人流乍然出现在眼前,季岫有一瞬间根本回不过神来,明明只有一个白天一个黑夜,她却仿佛久离人世的孤魂野鬼在这一刻终于得返人间。
可惜,即便重返人间她也已经再也融不进去了……
季岫一个人站在路边,孤零零对着被朝阳照得明晃晃的路面,鼻腔微微发酸。
她的影子又细又长,一半落在大道上,显得单薄而又无处可依。
另一半则隐在身后的小路上,已与暗处的树影深深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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