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已经炸毛的某人,池蔚只轻声一笑,绕过床缓步走到窗前,将帘子全部拉上。而后她便静静坐到了床边的椅子里,眼睛微微阖起。
一时间室内一片安静,季岫只能听到自己因为气恼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她刚才又羞又怒只留了个后脑勺给池蔚,可现在倒有些作茧自缚了,因为她同样看不到池蔚的动静了。
屋子里蓝色的窗帘浸透满霞光,从屋内看向窗外就像是在深海里仰望天穹。
静默半晌,季岫眼睛都睁得有些酸了,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她有些不自在地悄悄转动了一下脖子,把眼睛快速闭了起来眼帘却又偷偷掀起一条缝,暗暗打量了一眼池蔚。
池蔚正双目轻阖仰靠在椅背里,她的面容出奇的安静,纤长的睫毛在幽静的蓝色晨光里,垂落下一圈淡淡的影子,她就像一尊与亚特兰蒂斯一起遗落海底的石像,没有声息,即便仔细去看似乎也很难察觉到她胸腔的起伏。
季岫知道池蔚是在闭目养神,她应该为此感到庆幸,庆幸池蔚没有再借机戏耍她,让她终于得一喘息之机。
可不知为何,就在那一刻,望着这般安静的池蔚,季岫却仿佛自己也身陷在了遥远的大洋深处,周围的水波凝滞了千年时光,不曾被任何生物造访,比死亡更安静的沉寂,令她的内心一阵悸动。
似乎千万年孤寂之后,终于有一粒沙子穿过层层波澜跌入了这失落的世界,扬起了那久违的尘埃。
季岫忘了疼痛,也忘了她原本的初衷,她有些失神地望着池蔚。
池蔚眼下的那层青翳在幽暗的蓝色晨光里愈加明显,季岫有些恍然,她想起了夜里那双捂在自己小腹的手,她有些后知后觉仿佛直到这一刻才总算意识到池蔚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闭目养神,可是同样的,她又很不愿意承认,池蔚这般都是为了她……
自从池蔚不顾她的意愿那样对她后季岫便不愿意再承池蔚的情,她在最初也曾软弱地设想过池蔚或许有什么苦衷,但现实却总一次比一次残酷。
季岫已经不敢再卸下心防,她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重新别过了头。
约莫半小时后理疗在窗外三三两两经过的脚步声中结束,属于校园的新一天又再次来临。
两人从医务室出来后便去了食堂,在小细节上池蔚始终贴心无比,她让季岫就近找了个位子坐下后便自己去窗口端了两人份的早餐过来。
季岫垂眸打量了一眼那明显有别于食堂风格的早点,沉默着小口喝完了碗里精心煲好的粥和一盅带着药味的汤,她全程都没有往池蔚那里投去一瞥,而池蔚似也浑不在意。
或许对于猎人而言,猎物只要听话即可,猎物的心情是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的,就像将鸟雀囚于笼中的主人并不会遗憾从此错过它们展翅之美,因为他们本来便只想欣赏鸟儿在笼中婉转啁啾。
两人一路默不作声回了教室。
整个上午季岫都有些恹恹的,她一到课间休息便伏倒在桌子上,作为同桌的顾巧巧与季岫相处时日已久,见她捂着小腹便知是生理痛,眼里不由带上几分同情。
午间吃完饭,顾巧巧比平时回来得要早些,她回来时季岫正半支着身体在赶作业。
听到顾巧巧回来拉动椅子的声音季岫便放下笔站了起来。她中午没有去吃饭,早上在医务室虽被池蔚半逼着做了理疗,但生理期第一天终究还是不舒服,季岫根本没什么精力去食堂排队。
而上午撑了四节课后她本来也已经是强弩之末,结束铃打响时上下眼皮更是快锁在一起了,于是索性趴桌上睡了过去,等教室三三两两有人回来了,她才被那些动静闹醒重新坐了起来。
不过那时回来的人还不算多,估计食堂里依旧人头攒动,季岫便又拿出上午落下的作业开始补起来。
直到此刻见着顾巧巧也回来了,她才强打精神站起来准备去吃饭。然而半只脚还未跨出座位,顾巧巧便已经喊住了她,嚷道:“哎同桌,你去哪呢?”
季岫脚步一顿,手半扶在椅背上回头答道:“去食堂。”
“哎呀去啥食堂呀,给你带饭了。”顾巧巧灿然一笑,晃了晃手里提着的袋子,递到季岫面前得意地道,“怎么样,我这个同桌好吧。”
季岫这才留意到顾巧巧手里的这个袋子,她原先还以为是顾巧巧从小卖部买回来的零食,不想却是顾巧巧特意为她带的午饭。
季岫心里既有些诧异又有些感动。这些日子以来,班里人对她或明或暗的针对,那些冷言冷语和带着刻薄的敌意,她不是没有感受到,但她并非喜欢与人起争执的性子,所以只能让自己尽力去无视,可要说完全不介意又怎么可能呢。
而顾巧巧虽然有时候也有些势利,会偏听偏信跟着大家一起冷落她,但顾巧巧忘性也大又不耐寂寞,常常还是会忍不住继续和季岫叨叨。总得来说顾巧巧是个简单易懂没什么坏心思的人。就像这次,她瞧着季岫难受便主动打包了午饭回来。
而眼下顾巧巧又已经神采飞扬地讲述起自己刚才如何杀入重围打到饭菜又如何破开层层包围挤出食堂,季岫见到她这番得意邀功的模样终于忍不住淡淡地笑了一下。
没错,这才是一个普通人最真实的模样啊,不完美,会有大大小小的缺点,优点有时候却需要耐心去发现。偶尔做了回好事,虽然未必想要什么回报,但在人情上却又是不肯吃亏的,总要先挂嘴上说道说道,教人家知道这回是承了她的好。
相比于顾巧巧,从前的那个事事近乎完美的池蔚实在太过虚幻,池蔚过去所展现的种种,如今想来根本不是一个人会有的真实状态,那时的自己却偏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就那么轻易地向对方敞开了所有心扉,以至于如今千疮百孔……
想到这里,季岫才泛出笑意的眼里又蒙上了一层哀色。
她垂目接过顾巧巧手里递来的袋子,语带凝涩,低低道:“巧巧,谢谢你!”
大约是她声音里的谢意太沉重,顾巧巧也没了继续自我标榜十佳好同桌的兴致,她停下话头,带了些关切问道:“怎么还……很痛吗?”
季岫刚想强颜欢笑,顾巧巧便又拍了拍她的背宽慰道:“同桌你再忍会儿,池蔚已经去医务室帮你煎药了。”
乍然从顾巧巧嘴里听到那个让她痛苦的名字,季岫不由一怔,顾巧巧却只当她是心不在焉没听清楚,于是便又解释道:“刚才吃饭时听池蔚说的,说早上医务室的医生给你开了个中药方子……”
医生?早上的医务室哪里来的医生,只有一个百般欺负她的恶魔……
季岫一时被勾起了不太愉快的回忆,顾巧巧却在这时拉了拉她的袖子,指指季岫手里刚才接过去的袋子道:“同桌咱先别发愣了,赶紧坐下来吃饭吧,喏里面菜都是池蔚帮你选的,保管合你口味。”
季岫一听菜是池蔚帮着选的便明白过来了,原先的那些感动被另一种别扭的抵触情绪所代替。
顾巧巧人不坏却一直都有些粗枝大叶,这次居然会想到帮自己带午饭,季岫本来还有点讶异,可若其中牵扯到池蔚,便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巧巧你今天是和池蔚一起吃饭的?”季岫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对啊。池蔚中午过来时你不是睡着了么,她后来就叫上我和她们一起去吃午饭了。”
说到这个顾巧巧还是挺高兴的,仿佛与池蔚一起吃饭是什么值得特别炫耀的事一样。不过校园本身就是社会的缩影,人们大多崇尚权势,歆羡那些有能力的人,所以在学校里,大家也同样更倾向与那些成绩好家境又不错的人来往。
虽然表面上大家的身份都只是学生,某些亘古不变的游戏规则却依旧会指引着所有人自动站队划分成各个小团体。而就像中产阶级向往名流的交际圈,暴发户期待被贵族认可一样,被另一个层次仿佛更高些的小团体接纳时,大多数人的反应就如顾巧巧一般,仿佛这是多大的殊荣。
望着还兀自高兴着的顾巧巧,季岫在心底沉沉叹了口气,顾巧巧只是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女生,轻易便能为人掌握和操控,而从前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她同样对池蔚表露的亲近诚惶诚恐,因为对方对她释放的一点点善意便感动得不行觉得自己无以为报,然后一步步被对方网入笼中……
季岫长久的沉默却让顾巧巧以为她吃味了,是在嫉妒自己和池蔚走得近了,顾巧巧于是也有点不开心了,觉得自己的同桌怎么就这么小心眼呢,但她转念想到季岫现在还在生理期勉强算个病患呢,顾巧巧便又觉得自己应该大度些,于是体谅地开解季岫道:“哎同桌你都不知道,为了给你煎药池蔚饭都没吃几口就跑到医务室去了。”
嘴上是这么说的,不过内心里顾巧巧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道:看吧,别人都这么惦记你了,就别想东想西了,赶紧坐下吃饭!
跟顾巧巧同桌久了,季岫又怎么会不知道顾巧巧这番心思变幻呢,她苦笑不已,她是已经见识到了池蔚的可怕之处,别人却不是。很多事她解释不了,解释了也未必有人信,于是只能像个木头人般顺着顾巧巧的拉扯僵硬地坐回了椅子上。
顾巧巧却并没留意到季岫越发沉郁的表情,她帮着把饭盒拿到桌上,一边打开一边感慨道:“要不是池蔚说帮你去煎药,我都不知道咱们学校医务室装修后还多了一个中药房,啧啧这届赞助可真够财大气粗的,又是宿舍又是医务室,听说还把机房和实验室的设备都更新了一通……”
季岫望着已经被打开的饭盒,只好拿出勺子慢吞吞舀了一口饭。中午池蔚过来的时候她其实是知道的,不过她那时又累又难受便没撑开眼皮搭理池蔚,为此她放在桌角的书还被走在最后的人给故意撞了下去,撞书的那个人大概是替池蔚不忿她这种过于冷漠的态度。但如今看来不管她当时有没有回应池蔚,结果还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换种方式罢了。
季岫将一口饭含在嘴里嚼了又嚼,却根本尝不出个什么滋味,只能勉强逼自己咽下去。正当她像个执行指令的机器人般机械地往口中继续塞食物时,池蔚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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