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一个角落,像冰山塌陷在深海。
季岫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感受,池蔚对她的种种胁迫,比最冷冽的北风更砭人肌骨,可池蔚有时流露的蛊惑般的温柔却又令她无比迷惘。
她并非冰冷的机器,所有感情都可以具现为精确的数值冷静地由理智上下调节。
她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别人对她好她不可能硬着心肠无动于衷,别人对她坏,她虽然会防范可也仍然会因为本心善良而一再受骗,她努力想要回报好人,却也会对坏人偶尔动恻隐之心。
这样的她远非池蔚的对手,她知道要对池蔚时刻保持警惕,可当池蔚一再细心体贴地照顾她时,她那颗像刺猬一般竖满了刺的心又会重新变得软弱起来。她所有冷硬的抗拒终会像阳光下的碎冰一样,棱角在不知不觉中消融,渐渐连地上的水痕也了无踪迹……
她应该狠狠甩开池蔚环在她腰间的手的,可是一想到早上那人在晨光熹微下陪着她做理疗时眼圈周围那一层化不开的青翳,以及后来倚着椅子慢慢阖起的双眸,季岫便再一次犹豫了起来。到头来她终究什么都没有做,任由池蔚这般环抱着自己的身体。
在泠泠夜色中,季岫唯有一双眸子定定落在虚无处,久久未阖。
而身畔的那人似也觉出了她的睡意稀薄,手臂缓缓收紧身体与她贴得更近了。温热的吐息透着淡淡的暗香,递度在幽寂的夜色里,就那样暧昧地徘徊在了季岫耳后。
季岫不由敏感地缩了缩脖子,她的身体对于池蔚而言已无秘密可言,但不管过去多少个或难堪或羞愤的日夜,她始终不能习惯这种过分亲近的距离。
那不止是两个人身体的紧密依偎,那是连看不见的呼吸都相互融合在一起,仿佛从开天辟地到地老天荒都浑然一体的交融。
在季岫有些保守与传统的印象里,唯有至亲至爱才能这般亲密无间。但即便是亲人,她与季云一块儿睡觉时也还是隔了一定空隙,不会似这样连气息都相互缠绕不分你我。
池蔚的气息并不令人讨厌,甚至是季岫接触过的人中最好闻的,但她却还是不由自主屏住了自己的呼吸,仿佛再呼吸一口便会被对方从内而外彻底占有。
季岫一边憋着气,一边肩膀暗中发力,带动身体侧转,将前额全部贴到了里边的白墙上。
墙壁冰冷,贴上去她便不由打了一个激灵,然而还不等她额头缓过来,池蔚环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已经一个用力又将她重新勾了回来。
池蔚的声音里带了些不满道:“墙壁这么冷,你贴过去做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就像对付不听话,爱胡乱蹦跶的小奶猫一样,把人朝自己的方向一带后又往怀中使劲摁了摁,似要把人彻底揉按进胸前的血肉里一般。
池蔚的动作虽有些强硬,但她的怀抱又软又香,季岫的后背倚在对方怀里就像坠在了轻软蓬松的云层中,一时间她连意识都模模糊糊好似飘了起来……
待到她慢慢反应过来后耳朵便倏地一红,她有些不自在地挣扎起来,虽然同样是女孩子但对方那软软的一团贴在自己的背上还是让季岫尴尬地要命,她有些不自然地挣扎起来,想要从池蔚的怀里挣脱出来。
“别闹。”
池蔚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波动,但一只手却腾了出来环过季岫的脖子,抵住她不安分闹腾的肩头。而后便将自己的下巴轻轻支在了季岫的肩颈窝里,她说话的时候,呵出来的热气便直接落到了季岫颈间,酥酥麻麻的感觉,就像对方之前轻薄她时那一个个细细密密的吻……
这样的联想让季岫越发感觉尴尬,她虽知池蔚刚才既承诺了让她早点休息便不会故意欺负她,在这方面池蔚还不至于不讲信用骗她,但正因为如此倒显得季岫自己的想法有些太污了。
一时间季岫心里又不由憋屈了起来,若不是池蔚之前行径太过可恨,喜欢对她种种狎弄她又哪会什么都往那方面想。
心里头气恼,季岫愤愤然想扒开对方制着她的那只手,然而那个被她在心里正埋怨着的罪魁祸首这时却已经把自己的脸颊贴到了她泛红的耳朵上。
因着刚才的事季岫浑身上下的热度还未散去,池蔚这般一贴近季岫原本便羞得滚烫的耳朵便又烧着了起来。
偏偏池蔚的体温又要比一般人低一些,被池蔚这样贴近就像烈日炎炎时淌过山间的清泉,身体浸润在流动的溪水里,温温凉凉的感觉格外舒服,哪怕心里想要抵触,滚烫的肌肤却是留恋着对方的触碰的。
对于自己没出息的反应,季岫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有一便有二,她早该习惯成自然的……
而等到第二日醒来,没了黑夜的遮蔽再回想起昨夜自己的妥协,季岫便不自在了起来,心里不由唾弃自己。
因着这样的原因她越发不想醒来面对池蔚,于是索性继续闭眼装睡,颇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
好在池蔚似乎也没期待她会给什么特殊反应,到点便自顾下床了。等听到池蔚开始洗漱的动静传来季岫这才终于纠结地睁开眼慢慢坐了起来。
坐起身后她还有些茫然,目光没有什么焦距地停在半空中。
直到望见对面有些空荡的床铺,想到那床被池蔚随意处置了的被褥,她有些昏沉的脑子才陡然一凛,心情转瞬又沉重了起来。
她想起了那个小小的洒满阳光的院落,想起了那两个在晨光中为她忙碌的身影,她们时时惦记着她的饥寒,怕她冷怕她病,可她却连她们的一腔心意都保不住……
空荡的床铺重新唤起了季岫心里的挣扎和痛苦,她惦念的并非只是一床被子,而她不能释怀的又岂是一床被子?
这世上有些人衣食无忧,被褥便只是被褥,丢多少床都不会觉得可惜,因为那只是身外物,除了睡觉别无特殊意义。
可有些人曾经在尘世间困顿地挣扎过,于他们而言,一粥一饭一针一线,背后皆藏了生活的不易。
豪富之家,父母疼爱子女轻易便能掷千金,他们的爱可以极尽富丽堂皇。
普通人家的感情却只能埋在一个个不起眼的小细节中——就像是爸爸碗底捞出的荷包蛋,妈妈压了箱底许多年的碎花布,他们把自己觉得最好的,舍不得吃和用的东西都默默让给了你,这便是她们能表达感情的极致。
那些倾注在寻常物件上的感情,局外人是永远不懂的。而正是这些点点滴滴,润物虽无声却也已倾尽平生。
季岫只要一想到这些心里就止不住地难过,池蔚所不屑一顾的东西啊已经是家人能给她的最好的了,那样的心意不应该被胡乱糟蹋……
脑海中不知转了多少酸涩念头,季岫的眼眶里渐渐浸润满泪意。待到池蔚洗漱出来一抬头便见到刚才还在别扭装睡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声不响坐了起来,只不过那双泛红的眼睛却比昨日更像兔子眼了。
池蔚的脚步不由一顿,但随即又恢复正常的步速走回自己床下,打开衣柜从中拿出一套衣服递到床上,若无其事般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季岫没有回答她,她心里面终究还是怨池蔚的,她不能不怨池蔚,只要一想起母亲和妹妹对自己的心意就那样被池蔚随意丢弃,她便没办法再继续放软心肠面对眼前的这个人。
池蔚或许察觉了她此刻的情绪,亦或许压根便不关心那个答案,没有等来季岫的回答她似乎也并不介意,只是拿起桌上的护手霜静静挤了一点到手心。
而季岫虽然心里有怨,却到底不是胡乱发泄的人,池蔚不再出声她便也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努力平复心绪,待到情绪起伏没有刚才那么厉害了她才重新睁开双眸。
可是当她低头看到身旁叠放的衣服时却又一下怔住了——
之前池蔚虽也主动帮她准备过白日要穿的衣服,但这次被递上来的却明显不是她的东西,那分明是池蔚自己的衣物。
定定看了那叠放端整的衣服两眼,季岫突然get到了什么,莫名便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池蔚并没有拿错衣服,因为这就是她的本意。
池蔚,是在介意自己夜里对她的抗拒。
她的不适应不习惯池蔚全部看在眼里,其实季岫的这种不适应不习惯也并非一日两日了,之前池蔚放任了她,只要她的身体还算乖乖听话即可。
但如今池蔚的要求却重新严苛了起来,她不仅要求季岫的身体对她服从,更要求季岫连灵魂都对她毫无保留地敞开。
季岫已经努力忍了池蔚所有的狎弄和侵犯,可现在池蔚却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她觉得这一切还不够。
池蔚知道她心里面抵触被施予欢愉与屈辱之外的过分亲密,知道她在两人气息交融时常常会不由自主抑住自己的呼吸,所以池蔚偏偏就要叫她穿上自己的衣物。
季岫越抵抗池蔚便越要让季岫全身上下都带上她的气息!
这种过分的掌控欲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生生扼住了季岫的呼吸。
在想明白池蔚的用意后,季岫的眼神便越发沉郁,她刚才本来便一直在压抑着心底那翻滚的怨怒。此刻那些负面情绪也终于发泄了出来——
她直接拿起床边的衣服朝池蔚当头摔了过去。
池蔚对此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衣服在她眼前纷纷扬扬落地,她却只漫不经心地站着,悠悠地将手心的护手霜抹开,然后慢条斯理地涂到手背上。
待到将十根纤纤玉指都照顾完毕,她方闲闲撩起眼皮,声音不急不缓道:“怎么阿岫不想穿么?”
说完她便轻轻笑了一下,慢慢踱步到季岫的衣柜前,大大方方打开柜门,回身道:“可惜你似乎没什么选择的权利。”
原来,衣柜里属于季岫的衣物早已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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