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内阴暗湿冷,带着陈旧腐败的血腥味和朽木的味道, 刺激着人的嗅觉。
从窗口吹进来的风都要更阴冷一些, 让人人瑟瑟发抖。
戚星阑跟在皇帝的身后, 进了天牢的审问间。
今天只有他自己跟了来, 毕竟皇室内部有些事情不便让其他人知晓,故而父子两人连近身伺候的都留在了外面。
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
从前在皇帝面前备受宠爱的郢王, 如今被绑在十字刑架上, 身上虽是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但那张惨白着的脸已经昭示了一切。
皇帝冷冷瞧他一眼, 默然坐到了案前,垂眸看着桌上那张未写完的供词。
“陛下, 微臣无能。这罪臣什么都不肯说, 非要等您亲自审问。”刑部尚书罗正言恭敬地如是说着,便是连头都不敢抬。
戚星阑在一旁漠然看着,适时地朝那罗正言摆了摆手, 将人屏退,这才抬眼去看高坐在堂上的戚晟。
“父皇, 可以审问了。”他沉声道。
刑架上一直不曾睁眼的戚旭这会儿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一对狐狸眼缓缓睁开,浑浊着带了猩红的颜色。
那习惯轻挑的语气如今配上他干哑的嗓音, 听了让人难受。
“皇兄……你还是来了。”
戚晟看也不看他,冷笑两声,“来,当然得来。你可是朕唯一的手足, 怎能不来。”
“手足……呵呵。”戚旭狠狠啐了一口,眸色阴沉,满是戾气。
“所谓的手足,不过是你养在边境的一条狗……你当我这些年来不知你的心思!”
皇帝的脸色愈发的难看。
牢中光线不好,只有墙壁最高处的那一扇天窗照进了些许的光,惨白的颜色打在刑架那处,衬得堂上坐着的戚晟脸色晦暗不明。
“朕的心思,朕的什么心思?”戚晟一双冷眸透过黑暗锁定在那人的身上。
这曾是他最信任的弟弟,却不成想,竟是最盼着他死的人。
“呵……戚晟,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宠幸那么多女人,她们却只能生女儿吗?”
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戚星阑的心跟着猛地一颤,偷偷瞥了一眼端坐于案前的皇帝。
戚晟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那眸中的光却是愈发的冷了,撑在腿上的那只手,也早已紧紧攥成拳,指节咯咯作响。
他这副样子,正中戚旭的下怀。只见那双狐狸眼中噙满了笑意,却是茫然无光。
“你以为你的皇后是什么好女人吗?笑话……她的虚伪不必我少!凡是怀了儿子的,都活不到生产……”
他说着目光转向戚星阑,“可贤妃是个例外……因为兰韵聪明。她若是想斗,寇嫣此刻怕已是在冷宫了。”
戚晟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身上。
这么多年来,后宫之中谁对他是真心,谁对他又是讨好奉承,他都看的一清二楚。
贤妃确实聪明,能够让皇后留住她,又保得住妃位。
只可惜,这个女人不爱他,不屑得为他去争。
皇帝垂下眼,盯着供词中的“淑嫔”二字,冷冷开口:“朕问你,苒儿到底是谁的孩子。”
“苒儿……”提及戚月苒,戚旭像是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他面上诡异的笑容顷刻间变成了无尽的悲伤。
过了半晌,那空旷湿冷的审问间里才响起一道嘶哑的声音。
“皇兄心中有数,何必来问我。”
*
“公主,太子殿下回来了。”晴微替凤攸宁披了件斗篷,细细地整理着褶皱处,“奴方才去取斗篷的时候,见着殿下的仪仗才刚停在了宫门口。”
“恩。”凤攸宁轻应一声,抬眼望了望这院中开得正盛的桃花和海棠,满眼映出淡粉的颜色。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花香气,令人心情舒畅。
晴微替她收拾好,朝着院外望了望,“殿下怕是直奔着正沅殿去了,我们可要回去?”
她往前迈了小半步,伸手接住了一朵落下来的海棠,粉白的颜色交织在花瓣上,是温柔又清新的感觉。
“不必。”凤攸宁垂眸嗅了嗅掌心的花瓣,“在此等他寻来罢。”
“是。”晴微退到了一旁候着。
这菡莲轩正是景色最美的时候,凉亭里摆了几样太子平时爱吃的点心,和一壶热的参茶。
凤攸宁是早就算准了,郢王谋反之事将在近日结案,估摸着戚星阑从承御宫回来的时间便也能早些,故而备了这些东西。
她一直盼着能和那人一同在菡莲轩赏花,幸好承国位置偏北,祁京的春也比云京来得晚,现下正是花开正盛时节。
倒是让她不由得想起那句诗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有时候,某些东西或是事情来得晚一些倒也并非全然不好。
或许能收获另一番美景,另一份深情也未可知。
她这般想着,便听得院门口传来了某人熟悉的脚步声。
“宁儿。”戚星阑方至门口便见树下站着的那道窈窕身影,沉了一整日的心也总算是在这一刻放松了不少。
凤攸宁回眸,见他一袭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下,便匆匆朝着这边走来。
“殿下。”她微微俯身,行了一礼。
戚星阑忙过来扶她,“你怀着身子,行什么礼。”
他一只大手握住她的小手,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脊背,将人扶了起来,“怎地今日不赖在床上了?”
知他是笑话自己,凤攸宁不由的瘪嘴,“又不是我想赖床,是他想。”
她说着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又抬眼对上戚星阑那满是疼爱的目光。
“你这几日辛苦了,我特意叫人备了热参茶和你爱吃的点心。”
太子殿下轻挑了下眉尾,“这次不是我们太子妃亲手做的吧?”
“怎么,我若是亲手做的你便不喝了?”凤攸宁拽着他的衣袖往亭里走,还不忘横他一眼。
“哪敢,”戚星阑笑呵呵的握住她的手,牵着人一同进了亭子里,“若是你亲手做的,我定会喝得干干净净。”
凤攸宁在他的搀扶下坐在了那已垫好了软垫子的石凳上,“油嘴滑舌。”
晴微与濯束候在亭外,这是他们两对主仆间不约而同的默契。
主子的事他们从不插手,只在一旁默默候着等吩咐。
当然,这样亦是给足了他们单独两个相处的空间。
这会儿两人不由得望着亭中坐着的主子们偷笑,只是回眸间却又刚好撞进了对方的眼里。
戚星阑微抬了下巴示意凤攸宁去看亭外。
她顺着视线望过去,果然见那两人肩膀紧挨着肩膀,都羞涩地垂头笑着,被身后的海棠树衬得更加多了些暧昧的意思。
“这小子跟了我这么久,都不曾见他笑得这般羞涩。”太子殿下略有无奈的摇摇头,拎起茶壶给身旁那人的杯中斟满,“你若不说,我都不曾发觉他俩这段姻缘。”
凤攸宁支着下巴回头来看戚星阑,“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注意这些。”
她瘪瘪嘴,抬手接过那人递来的热茶,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暖流顺着喉咙一直淌到胃里,一阵暖热。
对于她这番话,他倒是不置可否,只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吹了吹浮起的茶沫。
“满心满眼都被一人占据了,自然是看不到旁的。”他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兀自垂头喝茶。
凤攸宁本还想反驳些什么,可后知后觉他此番话是怎么个意思,脸不由的红了,举着茶杯企图挡住自己发烫的脸颊。
戚星阑扒拉开她的手,笑吟吟的望着她那副样子,心中深感满足。
这种气氛可不能任由它蔓延。
她如是想着,不由记起早些时候戚月盈来时说得那些话,谈的都是上一辈人的恩怨。
听闻淑嫔曾是与郢王两心相许的。奈何淑嫔母家执意要将女儿送入宫中,这才棒打鸳鸯,生生断了她与郢王的情分。
偏偏这淑嫔又是个逆来顺受的,跟了谁便一心对人家。皇帝那时刚登基不久,见她懂事自然也是多善待几分。
这自然便引来了郢王的不满,再加之他从小便对自己皇兄的好意有所曲解,这才策划了这些个事来报复。
说到底也是因了一个“情”字。
只是戚星阑曾言,郢王的谋反与衍国某些人的刻意离间也脱不了干系。
此事若当真牵扯上了衍国,那边定当别论了……
思及此,凤攸宁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对了,父皇既是打算一直这样幽禁着淑嫔,可有给五皇姐什么安排没有?”
如今北境的付家军已尽数被压入天牢,等待流放或是问斩,没了夫家的五公主如今又没了母妃这个依靠,在皇宫中也是孤苦伶仃,少不得便是带着启儿受人白眼。
戚星阑本不想与她提及此事,但她既然问起便也就没了不回答的道理。
“五姐那日去见父皇,说是要削发为尼,长伴青灯古佛,以为淑嫔偿还从前的罪孽。”
凤攸宁的心不免一沉,如此年纪甘愿削发为尼,是何等的勇气,戚月苒也定是对着红尘都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了。
“那父皇允了?”她问。
戚星阑颔首,脸色微沉,没再说什么。
他虽从小不与这些姐姐们亲近,但到底是血脉相连,他亦是会为戚月苒的遭遇而意难平。
可此事是她自己的选择,谁也没资格去阻挠。
凤攸宁知他心情不好,悔不该提起此事,便捏了块梨子糖递到他嘴边,“啊。”
她让他学着自己张嘴。
太子殿下微皱眉头,看了看眼前的糖,又看向身旁那个比糖还要甜的人儿。
他不爱吃甜,可还是张了嘴将那块糖吃了下去。
“甜吗?”凤攸宁手臂撑在桌上,朝着他这边微微向前倾着身子。
“恩。”戚星阑点头。
她眨眨眼,眉眼间尽是温和的模样,“知道它为什么甜吗?”
戚星阑看向她,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因为是你喂的。”
“……”凤攸宁本想着给他讲讲道理开解一下那烦闷的心情,谁知他来了这么一句 ,竟是让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怔怔地望着,忍不住纳闷。
“你到底哪里学来的这些甜言蜜语?”
她分明记得,这人去赤江边接她的时候,可是冷着一张脸,说的话句句带刺满是鄙夷。
如今倒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成日里朝着她扔糖罐子,齁得人梦里都忍不住想笑。
偏又听也听不腻,看也看不腻,实属奇怪。
太子殿下弯了弯眉眼,惹得那双桃花眼像极了两道月牙。
“遇见你,无师自通。”他轻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很会的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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