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四月末,菡莲轩的花大多都接连谢完了, 只剩了两株海棠还偶尔上演一出落英缤纷。
而桃树枝头的绿叶儿渐渐变得繁茂, 远远望去便是一片绿油油的颜色。
凤攸宁这几日小腹有微微隆起的痕迹, 吃得比平日里多了些, 贪睡,故而时常难以专注地去关心某一件事。
就如方才, 晴微才言从濯束口中得知, 皇帝又派了五万大军去南境支援崇国,她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崇衍之战两国都耗损不少,但衍国明明有实力乘胜追击却选择了按兵不动, 倒像是在等候某个时机, 令人惶恐不安。
凤攸宁这几日一到晚上便难以入睡,白日里倒是断断续续能睡上一天。
若是有戚星阑陪在身边还好些,奈何太子殿下近几日越发的政务繁忙, 即便是抽空来正沅殿里看望她,也是坐下还没半个时辰便会被人叫走。
定晨殿和承御宫那边, 忙得很。
索性她倒也不是个需要人时时陪着的,只在无聊的时候至膳房折磨折磨那些厨子,再亲自做些糕点给戚星阑送过去。
回来后再迷迷糊糊的睡上一觉, 便也就捱过了这一天。
这些个日子过去,听闻戚旭始终不承认通敌叛国的罪行,被勒令关押进了大理寺等候又一轮的审问。
五公主也已默默地进了祁京郊外的那座寺庙。戚月苒的孩子按理应当交给东宫抚养,奈何凤攸宁适才怀孕, 头一胎得稳些。
老皇帝思虑再三,将启儿送至了承禧宫交给贤妃抚养,并赐了皇姓更名却尘,也是想觉着这孩子无辜,该当有个崭新的未来。
可到底掌管后宫的是皇后,因此寇嫣还闹到了御前,说这外孙至少也应该在承鸾宫长大。
“你是六宫之主,朕乃是这大承天下之主。皇后若是心中那把火还不灭,便去冷宫走一遭,冷静冷静罢。”
那日戚晟只冷冷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将人赶了出去。
这些话传入东宫,凤攸宁方才明白,原来戚星阑当初那副不给人面子的模样,是随了他的父皇,父子二人竟是如出一辙。
这会儿晴微见她睡下,便拿了张薄毯子给她盖上,吩咐着外面的人都放轻手脚,这才又回到屋里候在一旁。
绮烟这几日神出鬼没的,时常便不见了身影,晴微不过出去吩咐了几句,回来便见绮烟不知何时已进了屋。
“你方才去哪儿了,寻你也不见。”小丫头难免抱怨了一句。
“我方才不舒服……”绮烟支支吾吾的,目光都有些躲闪,不敢直视面前的晴微。
晴微从那日凤攸宁询问绮烟情况的时候便有所猜疑,今日倒也没说什么。她虽平时憨了些,但到底跟着凤攸宁在这承国后宫呆了许久,又有濯束成日在耳边唠叨,也知晓了什么叫“打草惊蛇”。
若是绮烟真的有问题,主子向来看得透彻,自然会有安排,也用不着她跟着瞎着急。
“行吧,这儿我守着就行了。”小丫头微抬了抬下巴,“公主方才说想吃你做的莲蓉蛋羹了,你去膳房准备一下罢。”
绮烟迟疑了一下,却还是答应下来:“好。”
毕竟在她看来晴微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自然也是没有胆量假传主子的命令。
见绮烟出了屋,晴微往内殿里望了望,怕朝着主子休息她连脚步都放的很轻。
只是探进头去,却见凤攸宁倚在榻上慢悠悠的剥着一只橘子,她瞥见一颗小脑袋从屏风后面伸出来望啊望,这才撩起眼皮。
“人走了?”凤攸宁淡淡的问了这么一句。
晴微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主子说的人是绮烟,忙点头,“恩恩……奴方才假传了公主的话,还请公主恕罪!”
小丫头说着便快步进了屋,垂下头紧闭着眼都不敢看榻上那人。
屋内静了半刻,便听得凤攸宁轻笑了两声,“那你过来给我剥橘子,我便不罚你了。”
“啊?”晴微瑟瑟地抬头,见主子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知她没生气这心里总算是有了底,“好!奴全给公主剥好!”
凤攸宁笑了笑,抬眼去看窗外的景色。
曾经,她的颐清殿中栽了一株合欢,是当初从母后的宫中移栽出来的。每逢这个时候便也快要开花了,届时那粉红色缀满树冠,像是一把伞撑开来为树下的人遮风挡雨。
像极了从前时时将她护在身后的父皇……
若有机会,她真想回去看看颐清殿的那株合欢还活着没有,再去祭拜一下父皇。
“若是在云京,我那株合欢也快开花了吧……”她轻声呢喃了这么一句,便听得太子殿下的声音从窗外响起。
“原来太子妃喜欢合欢花?”戚星阑不知何时竟已是站在了窗边,饶有兴致地望着她,“我明日便叫人移到正沅殿一株可好?”
凤攸宁起初被他突如其来的搭言吓了一跳,这会儿才堪堪缓过来,那双杏眸中满是无奈。
“不必了。”她垂下眉眼扯了扯唇角。
就算移来多少株也终究不是颐清殿的那棵,开出的花再多也无法一解她的思乡之情。
见她微苦着一张脸,太子殿下不由心疼,快步进了内殿在她身旁落座。
“想家了?”他的指腹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在眼角处摩挲了几下。
凤攸宁捏起一瓣橘子塞进嘴里,“还好。”
这个季节的橘子并非尽然的甜,还带着微酸的味道,萦绕在她的唇齿间
戚星阑望着她良久,伸手拉住她的小手握在掌心揉捏着,“待崇衍战事平定,我便带你回母国省亲,如何?”
“当真?”听得他如此说,即便她尽力想要隐藏自己对家乡的思念,这会儿也是忍不住从眸中全然流露了出来。
那双眼中的期待竟是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更浓,看得太子殿下心里酸不溜丢。
“自然是真的。”他笑着去捏她的脸颊,瘦瘦的没什么肉,自然手感也不甚好。
戚星阑忍不住微皱了下眉头,“你最近食量见涨,怎地还是这么瘦?”
凤攸宁扒拉开那人的手,兀自又塞了瓣橘子进嘴,“胖子又不是一口吃出来的。”
她小声嘀咕着埋怨:“若是将我喂胖了,你又娶了几个侧妃,纳了一东宫的妾。届时将我这糟糠妻遗忘在这儿,我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些话清晰地落入了太子殿下的耳中,听得他脸色都沉了下来,“我何时说要娶侧妃纳妾了。”
凤攸宁的目光一直落在晴微给她剥得橘子上,絮絮叨叨:“殿下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为皇室开枝散叶也是其中一项职责,就算不后宫佳丽三千,也得每年固定往宫里添新人。”
嘴里被橘子塞满,每咀嚼一下都会有汁水溢满整个口腔,她慢悠悠的哼了一声,含糊不清地说着:“你放心,我不会跟她们争宠的。”
太子殿下此刻听得她如此说,脸色愈发的难看,忍不住伸手捏住她微鼓起来的两腮,强迫她抬起头来看自己。
凤攸宁冷不丁撞进他那双漆黑的眸,都忘了咀嚼嘴里的橘子瓣儿,怔怔地看着那人。
“你忘了我在遇见你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冷声问。
遇见她之前?
凤攸宁眨眨眼,想说话却又张不开嘴,“唔?”
眼看着那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唇上,她心中大骇,下意识的想要躲开,却被他捏着脸连头都转不了。
戚星阑凑过来在她的唇瓣上轻轻咬了一下,又疼惜地吻了吻。
“我可是,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
凤攸宁吃痛,忙推开他,捂住自己已经微微泛红发肿的唇瓣。
这个男人哪里有半分不近女色的样子?方才亲她咬她的时候不是近得很么!
她气呼呼的瞪了戚星阑一眼,捂着嘴把那些还没吃完的橘子瓣狠狠嚼碎吞进肚里。
太子殿下笑吟吟的看着她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低声道:“这辈子除了你,我不会再近任何女人了。”
正在气头上的凤攸宁压根没细听他说了些什么,只悻悻地“哦”了一声。
反正她才不信。
*
月末这几日,始终都没有收到崇国传来的消息,只是偶然听得戚星阑说霍弋之在逃,凤卓允一边派人寻他的踪影,一边紧锣密鼓地筹备着边境的防战。
想来也是太过忙碌才没时间写封家书给她。
凤攸宁这般想着,依旧是每日窝在正沅殿犯懒,给孩子做些小衣裳和玩物倒成了她最大的乐趣。
戚星阑也是忙得很,便是晚上都要宿在定晨殿。
不过这段日子他们夫妻也确实适宜分房睡罢了。
前几日闲来无事,她做了件大些的小孩衣裳,按照的是戚却尘的身量。赶巧今日无甚意思,便想着去承禧宫给孩子送过去,正好也去看望一下贤妃。
只是方才出了东宫,便见许多宫女太监朝着承御宫的方向急匆匆的赶去。
她心中疑惑,便叫晴微拦了一人去问发生了何事。
那小太监见是凤攸宁要问,忙行了一礼,“回太子妃,是宫中今日来了贵客,陛下吩咐今晚要在锦鸯殿设宴款待。”
“可知是何贵客?”她朝着承御宫那边望了望,也不曾见着什么皇亲贵胄的仪仗。
“奴才们也不知。”那小太监战战兢兢。
见问不出什么,凤攸宁便也摆摆手放人走了。只是如今郢王锒铛入狱等待大理寺审判,还能有谁能配得上这样的阵仗?
她想不出来,也就没再劳神多想。
“公主,可要乘辇?”晴微扶着她。
她摇头,“不了,我想自己走走。”
承禧宫离得也不算太远,又刚好能路过御花园,去那边瞧瞧花儿也是不错的。
这般想着,一众人便跟在太子妃后面朝着承禧宫的方向而去。
“倒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方才走至御花园边上,便听得有人这样说道。
是个男子,声音有那么几分熟悉,带了些外地口音,听起来不像是宫里的人。
凤攸宁的脚步微顿,难不成是那位贵客闯进后宫来了?
思及与郢王在梅花树下的那次初遇,她心有余悸,忍不住便加快了步子朝着承禧宫而去。
看来赏花亦是不安全的,还是快些将衣裳给却尘那孩子送过去才好。
可这太子妃的仪仗到底是显眼了些,只因皇帝和太子都不放心,便命这些人只要太子妃出了东宫便要寸步不离的守在旁边。
这会儿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御花园旁经过,若非是个瞎子任是谁都会注意到他们。
“阿质,去问问路。”听得有人说了这么一句。
下一刻便有一道灰色的身影不知从何处而来,拦在了凤攸宁的身前。
本就想快走躲开,这会儿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她被吓得接连后退两步,这才在晴微和绮烟的搀扶下站稳。
晴微这个小暴脾气没压住;“你是哪个宫的,这般莽莽撞撞的没有规矩!”
凤攸宁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将面前这个身材魁梧衣着怪异的男子细细打量了一番。
“你是今日宫里来的贵客?”她问。
那人像是哑巴一般,只冷着一张脸不说话,便听得一旁传来一道男声:“阿质可算不上贵客,这位娘娘口中的贵客怕是在下吧!”
凤攸宁循声望去,便见一着墨色绣金银双龙纹长衫的男子负手走了过来,他的长发高高束在头顶,用同样华贵的金丝冠固定,那周身的气质竟是冷傲得令人感觉压抑。
那人背着光,走近时她才看清那人的容貌,心猛地一沉。
这张脸,她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来吧,猜猜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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