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峤来这里,自然是为了神器碎片而来的。不只是他, 只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入越女山的人, 全都是冲着神器碎片来的。
这在巫峤看来,巫陈却是不应该出现在这地方的。
他一年前被拔了灵根, 留下的刻骨伤痕, 岂是区区一年就能痊愈的?更何况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巫陈一个被废了修为的人, 又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更何况, 前几天的夜里,巫陈分明是帮着遗境中的那些人的。
巫峤虽倾情于巫陈,却也并非被恋爱冲昏了头脑的人,涉及神器碎片,加上巫陈态度不明,以至于他有些犹豫。
春雨瞧他态度犹豫, 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乃为神器碎片而来,是也不是?”
巫峤浑身一震,失声道:“你怎么知道神器碎片?”
巫陈生在天宁洞, 被囚禁六年, 后又被拔了灵根废了修为,实在不是应该知道这件事的样子!
除非……他果真另有际遇。
关于这一点, 其实巫峤在见到他的那天晚上,内心便隐隐有了猜测了。
那样的创伤之下,还能够活下来, 本就非常人所能,更遑论他此刻还能以一介凡人之身进入太古遗境,又掌握了与这境内沟通的媒介!
说起来,那日在秦华部地界所看到的那个人……应该是他了。
他抿了抿唇,说得有些艰难:“巫陈,你……这一年来,经历了些什么?”他本以为对方死了的,而今发现人不仅没死,还变了许多。
春雨冷笑几声,“你不需要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你过的是怎样的日子!甚至不关心你我如今是敌是友。我只想问一件事!”
巫峤抬眼看向他。
春雨回视着他,眉眼既冷且利,道:“你可愿为我做一件事?”
巫峤沉默了一阵,然后沉声问道:“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春雨首先道:“我那日用来破你们隐身,且可作为与此地人沟通媒介的东西,是玉粉。”
巫峤心中震惊,他今夜来此,其实也有想要知道此事的意思,却没想到不等他问,巫陈就先拿出来了。
春雨接着道:“三日后,这里将举办请神祭,你若是愿意,便帮我一把,制造些混乱。”
巫峤眼眶微微绷紧,“你要做什么?”他皱眉,声音带上了稍许急切和提醒,“这里的修士虽少,但也并非都是无能之辈,有很多……”
“我知晓。”春雨轻描淡写截断他的话,道:“你不必担忧我会做什么大事。我啊,只是想要向这里的人证明一些东西。”
巫峤止不住皱眉,在他印象中,巫陈确实是一个安安静静、沉迷与巫术研究的少年,不像是会掀起什么风浪的样子。可是看面前人此刻的眼神,他又分明觉得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只是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最终,他点了点头,“好。但你也需答应我,无论如何,保护好你自己。”
他看了春雨一眼,“我另有要事,恐怕难以随时护你左右,何况若你还活着的事一旦暴露,只怕……”他摇了摇头,“待此间事了,我会来找你,届时……”
他背过了身去,声音沉沉如墨,“若他们不肯放过你,我便带你走。”
说罢,他脚底闪过一阵青光,人便离开了。
春雨望着他消失的地方,扶着床沿缓缓坐了下来,神色阴晴不定。
事实上,关于巫峤所说的那些话,他没有半点印象,也想不起任何有关的记忆。
巫峤所说的那些,在他听来,就仿佛是另一个人短暂而又悲惨的一生那样。
若非李寰铮确认他体内是被拔过灵根的,他都不会相信自己就是那个下场悲惨的人。
可听着巫峤说那些事的时候,他心里确实是闷闷的,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不断往下沉,难免心烦意乱,黯然神伤。
那似乎是他的过去,又似乎不是。像隔了一层厚厚的雾,怎么都拨不开看不清。
就这样的寂静中,人偶忽然开口了。
“人生如逆旅,何必苦缠多?”
春雨笑笑,“魔君大人平日里便是如此安慰自己的么?”
人偶冷哼一声:“哼!不识好歹!”
春雨往床上一躺:“我倒希望,自己真是那个巫陈。如此,哪怕有着深仇大恨,总算是个有根之人,而非一叶飘萍,不知何所来,不知何所去。”
人偶嗤笑:“我看你是舍不得那个巫峤吧?”
春雨一把抓过人偶,摁在了被子里,“你酸个什么劲儿?睡觉!”
说完,春雨便合上了眼,一副真要睡觉了的样子。
人偶盯着他看了片刻,挪了挪身子,跳到了被子上躺下。
嗯,被子软一点,没毛病。
屋外月光洒满人间,偶尔传来夜虫轻鸣,还有墙角野花的香味丝丝飘进来。
人偶知道春雨没睡着,他的呼吸并不似睡着时那般平稳。
过了会儿,春雨出声了。
他说:“李寰铮,有时候我会想,自己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来或许可笑,我之前,总觉得自己应该是很厉害的样子。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信心。”
人偶:“现在你知道了,你只是一个小可怜。”
“我若是寻常人,怎么会有机缘得以遇见那么多人,遇见你?”
人偶:“你这运气是好了些。”
“我总有种感觉,你知道吗,像是我天生注定不凡,注定要遇见那么多人那么多事。”
人偶:“是的,或许你将来还要得证大道,走上人生巅峰。”
“我跟你说认真的。”
人偶:“我也是认真的,睡吧。”
一阵清风拂来,喋喋不休的青年便陷入了沉睡。
人偶跳上他的额心,像是对那皱起的眉头十分不满,轻轻踩了两脚,总算踩平了它。
他又跳到了被子里,安安静静躺着不动了。
良久,被窝里飘出来一句话。
“上一个像你这么说的,神魂被斩落,尸体都被封在万丈深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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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身为汤羊部的上宾,长席亲自带他参观即鹿城,介绍了不少关于汤羊的事情,就差带他去天池海逛逛了。
长席对天池海的态度有些矛盾,时而觉得天池海是他们汤羊的伟大奇迹,时而又感到愤懑和悲哀。春雨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态度,尽量不去踩雷,倒是显得十分通情达理,温文尔雅。
请神祭很快到来。这一天,即鹿城中四处挂起了四色飘带,人们将平日里视为贵重物品的布料进行了染色,并将之作为请神的装饰,挂满了屋角,一直通往天池海顶端那沉寂的火山口。
女子们采来了溢着浓郁香气的花,将之编成花环,戴在头上或挂在脖颈上。每个人都提前沐浴好,穿上最好的衣服,取出这一年来家中获得的最值钱最珍贵的东西,等候仙人的挑选。
若是谁家的东西被仙人看中了,那是可以吹一年的。
春雨也被套了个花环在头上,乳白色的花朵,有着馥郁的香气,春雨被呛得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揉揉鼻子,瓮声瓮气道:“这花也太香了吧?”
旁边有姑娘解释这是他们这里最香的花,说这是请神的传统,只有最香的鲜花才配用来迎接仙人下凡。
待姑娘走开了,春雨将花环取下,拎在手中,碎碎念道:“过犹不及过犹不及懂吗?香气这么冲人,神仙都被你们熏走了!”
人偶传音道:“天池海的那五个湖里面,似乎有东西。”
春雨眼神一凝,“哦?”
人偶道:“很厉害的东西,封在冰层下面。但是,那些东西似乎很想要出来。”
春雨皱眉:“莫非这就是他们提过的汤羊部的宝贝……那东西危险么?”
人偶收回神识,道:“五座冰湖周围都没有人,湖面的冰层上有奇怪的封印,一时半会儿难以往下探查。看样子,汤羊部的人并不知道湖下面有东西。”
春雨神情一动:“前几日,你都没察觉冰湖下有异动?”
人偶微微一窒,然后道:“嗯。是从今日才出现的。前几日,毫无动静。”
春雨皱起了眉。心道竟连李寰铮都没能预先察觉,不知冰湖下面的是何物,有是否带有恶意。
因着这个小插曲,春雨心中微微浮上了些不安,他随着狂欢的人群一路缓缓来到雪山脚下——在通往山顶的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祭台。
长宣和长席已经站在祭台边,身边站着不少修士和士兵,而祭台中间,则是一群近乎裸着身体,只以树叶和花朵遮盖重要部位的年轻少女,正在随着鼓乐翩翩起舞!
来到祭坛前的人们纷纷下跪叩首,然后自觉地往边上散去,等待观礼。长席一眼看见人群中的春雨,便招呼身边一名士兵前来为他引路,将他带往一处视线极好的地方。
春雨轻声问:“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人偶道:“只等这边祭典情况。不过我还是觉得那冰湖诡异,打算去探探,你现在一个人可以么?”
春雨:“我不可以。”
人偶:……
人偶:“好吧。”
祭典不多时便要开始,万一他去探查冰湖时被湖底的东西绊住,那还真有可能会耽误原本的计划。
人偶问道:“你这边呢?”
春雨道:“有指环里那些符箓,应当不成问题。多亏了你教会我如何聚灵,否则我这指环只怕还要继续当个装饰物!”
人偶轻哼一声,“那指环里没什么好东西!比之……”
春雨:“好好好,比之你魔宫的东西实在是冰山一角,微不足道!”
人偶:“哼!巫家那些小辈你是如何安排的?”后来巫峤又来找过春雨一次,商量了一下今日的安排,当时人偶出门了,回来时正好见到巫峤离去。因此还挤兑了春雨几句。
春雨望着祭坛上那群舞女散开,于祭坛边缘伏地跪拜,道:“你只管瞧这一场好戏便是!看,要开始了!”
鼓声在急促之后突然停下,一名穿着祝袍的老者颤巍巍上前,对着天池海的火山口方向不断跪拜着,口中念念有词,神情间期待且惧怕着。
同时,祭台周围那圈舞女也开始唱诵着什么。她们的调子非常奇怪,不像是汤羊的语言,感觉就像是不属于这片大地之上的任何一种语言般。
春雨正盯着这祭典的仪式,就听耳边传来人偶稍显凝重的声音:“火山口有异动!”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苏轼《临江仙·送钱穆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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