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月脸上血色尽失。
透过断碑中间的小孔，春雨死死盯着那两道人影, 眼神在秋山月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变得偏执而可怕。
舍尽一身血肉……
好个舍尽一身血肉啊！
他耳边响起了混乱的争吵声, 从很久的过去传来，却离得那样近, 仿佛那争吵的声音就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
——“所以, 我这些天吃下去的灵膏……是我的四师兄？”
——“哈！人人眼馋的天妙果, 竟是全数喂了我？”
——“厉笙云！你瞒得我好苦, 你瞒得我好苦啊！”
你吃过传说中的疗伤圣宝, 天妙果么？
晶莹剔透的，泛着寒气与莹莹微光的果肉，用冰盘盛上来，像肉冻一样，滑嫩可口，甜香沁人。
吃一口, 被天品法宝贯穿的重伤, 都能很快恢复。
登天之战呀，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战斗的登天之战啊，他受了多少伤？又被天妙果救回来多少次？
厉笙云第四次小心翼翼捧上一碗天妙果肉的时候, 他曾疑惑：“五师姐, 天妙果不是凡品，我们……”
厉笙云打断了他：“你吃就行了！有我和瑾善峰的师叔师伯们在, 天妙果的数量你大可放心！”
他被吼了一嗓子，正缓慢愈合的伤口还有些疼。
他将空了的冰碗递了回去，犹豫道：“师姐, 若存量有余的话，那些重伤的师兄弟们……”
“啪——”
厉笙云的手颤抖了一下，冰碗落到地面摔得粉碎。
他怔了怔，“师姐？”
厉笙云飞快地背过身去，声音听起来沉甸甸的，“最近魔门加入战场，我宗伤员数量猛增，我有些急了。你……你先打坐调息吧，尽快恢复伤势才好，这一战，还得指望你……”
他眼神落在那道纤瘦僵硬的背影身上，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师姐，我们会赢的。你信我。”
厉笙云抬手飞快地在脸上抹了一下，快步走出去。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她顿住了脚步，一手扶住门框。
她的声音里带着掩盖不住的浓重哭腔，“飞侠……”
“飞侠你在战场上，一定、一定要多加小心一点，不要再受那么多的伤……”
“师姐心疼，师姐心好疼啊……”
雨千戈坐在床边，心中因师姐的关心而生出一丝暖意。
但没过几个时辰，道门集结十二位大乘期高手来袭，他望了望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口，再度前往钧天道场，站上了升仙大阵的阵眼。
春雨浑身开始颤抖，一点一点，越来越剧烈。
秋山月忙一把抓住他，令他不至于跌出去。
将人揽在怀中，他这才发现春雨的表情有多可怕。
坏了。
他心中暗道。
如他所料不错，那歪亭子中的，应是喻承安的怨魂和厉笙云的记忆虚影。
怨魂记忆混乱，却能够记得生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些重要事情。而记忆虚影则是一个地方、或者是一个物件的记忆，不时会因地点、时辰等各种因素触发。
就如现下，这一幕应该是在这个亭子中，在登天之战某一日的现在这个时辰发生的，所以当到了这个时辰，喻承安的怨魂出现在这个亭子时，这一幕便显现出来了。
他能够从那些对话中猜到某件可怕的事实真相，春雨不是傻子，自然也能猜到。
他不仅能猜到，甚至还可能触景生情，回忆起某些属于雨千戈的记忆来……
“嘿嘿……”春雨突然笑出声来，眼神紧盯虚空，道：“吃呀，让你吃呀~”
秋山月面色一变，揽住春雨就往边上一跃，落在一座断桥上。
同一时刻，一道阴风将断碑刮得粉碎，记忆虚影消散无边，而那只生前叫做喻承安的怨魂，转过了身来，血红的双眼直直刺向秋山月和春雨二人。
秋山月在看清他正面模样的瞬间失去了声音。
他抱着春雨的手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魔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听得怨魂与记忆虚影对话时，已然猜到了喻承安会是怎样惨烈的死法。
可当他亲眼看到这只怨魂的模样时，还是忍不住心生波澜。
太惨了……
真的，太残忍了……
他伸手遮住了春雨的眼睛，却能感受到掌下传来滚烫的湿意。
当年的喻承安，也算是享誉天元界的美男子吧？
他这般想。
定了定神，秋山月祭出太乙拨尘剑，准备一场苦战。
当年的喻承安不是他对手，可因信念而惨死的怨魂，就未必有那么好对付了。
可是出乎他的预料，那怨魂血红的眼在他和春雨身上游移不定，好半晌后，却将阴爪放下了。
两只被铲去皮肉，只剩白骨的利爪静静垂落在身侧。
那张残缺的脸露出一个充满善意但分外扭曲的笑，声音温润好听，“飞侠，又跟望玄师弟闹呢？”
望玄，乃是秋山月道号。喻承安是雨千戈的师兄，论入门时间或是年龄又都长于秋山月，因此便喊一声师弟。
秋山月一怔，然后飞快地道：“见过喻师兄。”
这对话在往昔出现过无数次。
雨千戈生□□折腾，年少时尤其爱跟秋山月打来斗去，两人每次见面，雨千戈都要缠上去，最后逼得秋山月不得不跟他动手。
喻承安见到时，眼中总会升起暖意，说：“飞侠，又跟望玄师弟闹呢？”
他们二师兄徐仙生性稳重闷骚，见他们闹得不成样子，总要骂上一句，然后便想假借教育师弟之名跟欺负欺负雨千戈。
喻承安便拉住徐仙，笑融融道：“小孩子活泼一点是好事，难得有朋友来探望飞侠，他们开心呢，你就少说两句。”然后拉着徐仙走开，还会朝着秋山月和雨千戈俏皮地眨眨眼。
秋山月目光落在怨魂身上，见对方血红的眼中渐渐升起暖色，心下怔忪：这只怨魂，迷失在记忆虚影里了么……
所以，才会跑来剑宗遗迹外围，到那歪亭子中，与厉笙云那道记忆虚影对话。
想必现在，也是将自己与春雨二人当做了记忆虚影。
那怨魂笑着摆了摆手，露出血肉之下模糊的白骨，“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望玄这是专程来探望飞侠的？”
秋山月略微沉思，道：“听闻有小秘境即将开启，特来相约。”
怨魂道：“唔，不错不错，近日里北方天象异动，想来确是有秘境即将开启了。”它的声音听得出十分满意，“你能想着飞侠，也算是有心了。”
怨魂目光落到秋山月遮住春雨眼睛的手上，道：“飞侠素爱玩闹，但他待人一片赤诚，若是无意间冒犯了你，还望你多多包涵。”他的眼珠子死死盯在秋山月的手上，大有你再不放开我家崽子我就动手了的意思。
秋山月不欲与这怨魂动手，思来想去，只得暂时放开手。
滚烫的眼泪融化在冰凉的海水中，很快便看不到一丝痕迹。
怨魂见他放开了春雨，笑得满意：“这便是了，好朋友嘛，不要互相欺负，要好好相处。”它看向秋山月，“你可是飞侠为数不多的朋友。”
秋山月道：“是，喻师兄放心，我必不叫外人欺负了他去。”
怨魂残缺的脸上露出微笑，依稀可见那青年剑修昔日风华正茂的温润模样。
“四师兄……”春雨哽咽着喊了一声。
“哎，在呢。”怨魂轻轻地应道，虽是模样可怖，但注视着春雨的目光，却有若慈祥护短的兄长。
秋山月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春雨奔上前去，扑入怨魂怀中。
竟也没扑空，可见这只怨魂已然凝结实体，实力非同一般。
怨魂看着扑入怀中，将头埋在自己腰间的青年，目光泛着宠溺，“这么大人了，还跟师兄面前小孩子似的呢？瞧，望玄师弟都要笑话你了。”
春雨紧紧抱着怨魂，声音干涩而低哑，语气委屈莫名。
他道：“四师兄，我想你了。”
那怨魂一怔，伸手在春雨头顶轻柔地抚了抚，“哎，知道知道，师兄也有点想我们小飞侠了。”
然后它目光落在自己白骨森森的手上，落在指间那几缕不小心从春雨头上削断下来的发丝上面，怔忪难言。
“我的手……怎么变成了这样子？”
它茫然道。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女神节啦！留言给大家发红包啦！祝我的宝宝们永远年少，永远鲜亮明媚！
女神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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