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害了林伯伯, 对吧？”
这些话逐字逐句从我口中说出, 咬重每个音节, 又克制着愤怒。现在的我显得冷冽又隐忍。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陆一…”
他的眼睛深邃不见底，一闪而过的慌乱之后, 便很快恢复了往常的镇定和严肃。
他隐藏得真好。
“我在说，一直以来我以为的那个伟大无私的父亲, 却是个背信弃义，自私自利的小人！”
“啪——”
来不及闪躲, 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打在我脸上。
火辣辣的疼，嘴里一股淡淡的腥甜味, 擦拭嘴角, 刺眼的红色印入我眼中。因为晕血的缘故，我感到一阵短暂的晕厥。
眼前的父亲变得有些陌生。
为了让自己意识清晰, 我紧紧地咬紧牙关, 扯起额间还未痊合的伤口一阵疼痛，以此来刺激自己的神经。
我和他僵持不下, 那些在心中酝酿很久的话即将脱口而出。
正在这时房门被打开，买饭归来的母亲看见眼前的场景, 顿时慌了阵脚。她将饭放好，急忙来到我身边, 将我和父亲隔开。
“一一，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让妈妈看看。”
她抬手刚要触碰到我的伤口，而我却立刻闪开。
“快去叫医生来看看。”她又扭头对着一旁沉默的父亲说道。
“不用了。”我的语气淡漠。
“妈, 你来得正好，有些话我现在必须要说。你这些年肯定也知道爸爸的所做所为吧，却一直帮他隐瞒着。我还以为你们以前这么关照林嘉艺和月娇姨是为什么…不过就是因为愧疚，你们难道以为仅仅靠着这些施舍就能抵消掉那些过错？”
停顿了几秒，我抬起头看着他们，笑得牵强又惨淡，唇角的血迹甚至让我多了几分病态之感。
“真是抱歉…我真的不想再和这个家有任何关系了。”
“你在说什么！”
父亲怒不可遏，似乎又想再冲到我面前给我狠狠的一记教训。
妈妈冲到前面挡住了他，她含着泪，声音沙哑着说：“一一可能只是一时糊涂，先冷静下来。这孩子现在身上的伤还恢复啊。”
心里在隐隐作痛，要割裂开这份亲情谈何容易。刚刚醒来的时候，我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父亲是间接害死林伯伯的凶手。还以为其中会有着什么误会。
直到胡老师来探望我，与此同时还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他不知从哪里找到关于方伟的前身，刘济山的资料，还有很多新闻报道。
一篇很多年前的新闻报道，上面说刘济山杀死了一个叫郭峰华的工程师，因为郭峰华指出刘济山给舟江大桥提供劣质的建筑材料。并且后续还会有林警官提供相关证据来定刘济山的罪。
但是同一家报社，又在后续的一篇报道中道歉。真正的凶手已经抓到，并不是刘济山，有人去检测舟江大桥，发现材料不是劣质，都符合国家标准。还在最后强调说，事情的真相是林警官收受了凶手的贿赂，打算替他隐瞒。报社之前并不知情，所以才会相信一个帮凶的话。
“可是后来我查阅资料发现，凶手被处决后，其实有很多人在去质疑检测报告，好像说他们检测不严谨之类的。而且当时的凶手杀死郭峰华的动机也不够。”
“那后来怎么不继续查下去？”我问。
胡老师叹了一口气，“这好像和你父亲有关，是他站出来坚持说刘济山无罪。而且他还说，林警官让他保管过一部分收据，正好是林警官受贿的证据。之后还把那个证据移交给了警局，并且得到了证实。”
说着他又给我看了几份多年前的报纸，都是父亲站出来帮刘济山澄清的报道。
“但是陆一，舟江大桥其实就在几个月前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坍塌。出事之后没有找到当初建材公司的负责人刘济山，而所有的媒体都像沉寂了一般，再也没有人提到多年前发生的事。”
我苦涩地笑了笑，“胡老师，看来这件事和刘济山还有我爸是脱不了干系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点头。
“其实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也可以不用去管…毕竟这件事和你爸爸有关…”
“我已经知道了，又怎么不可能去管。”我哑然道。
即使站在我对立面的是父亲，我也得去面对。就算让我不得不斩断亲缘的连接，与他反目成仇…这所有的一切，我都得去做。
“胡老师，你之前不是极力反对我去调查方伟的事。但现在为什么又告诉我这么多？”
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但片刻又回过神来，沉稳地告诉我：“陆一，有些事情如果只有我知道的话，我会很有负担。而且这件事和你父亲相关，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告诉你。至于你想要怎么做，我不会去干涉你，也不会参与进…”
“胡老师，你很害怕吧…”我突然打断他。
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很害怕方伟。”
…
在空荡荡的房间醒来，我才意识到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
昨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还是像做梦一般。
我从来没想到这样的事情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和自己的亲生父母决裂。
最后他们被我彻底激怒后，我还添油加醋地说出了那个隐藏多年的秘密。
“爸…妈…既然以后我和这个家再没有瓜葛，那有些事情我也没有必要再瞒着你们了…”
只需要再施一点力，便能使我和他们之间紧绷着弦断开。然后从此以后，再也无法修复这根断开的弦。
“我和姐姐一样，喜欢女生。但我和她又不一样，因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向你们妥协。我会为了我爱的人，与所有阻碍我们的人抗争到底。”
他们惊愕地看着我，妈妈无法接受，对她来说冲击太大。她发颤着，眼睛无神地看着我，充满绝望。
“不会的…不会的，我们家一一绝对不可能是同性恋。你这么优秀的一个孩子，怎么会走上这样的歪路。听妈妈的话，别犯错，做一个正常人好吗？”
我摇头，淡淡地说：“犯错的不是我…是你们。我至少从来都没有害过人，也没有为了一己私利去撒谎。”
妈妈带着哭腔，再次探手想要触碰我，这次我没有躲开，只是她刚刚一靠近手却无力地垂下手。
一旁的父亲异常冷静，淡漠的话语没有丝毫温度，“呵，还真是倒霉，没想到我生的两个女儿都是这样的德性。”
我抬起头倔强地笑了笑，孤傲且恣肆地说：“陆刚，你是挺倒霉的。你记住，你的亲生女儿从此就会和你势不两立！”
对他，我已经放弃了父亲的称呼。
他青筋暴起，紧紧地捏住拳头，隐忍着从牙缝里挤出了简单的一句话，“既然你要这样，我就满足你的要求。从此以后你不再属于这个家，也不再是我陆刚的女儿！”
“你也要记住，凭你现在的能力，你绝对不可能赢得过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话语里依旧带着他无可置疑的权威。
这之后，他们便离开了。
曾经是我父母的他们，也许没想到这一趟来S市看望我，会有这样的遭遇。而至此之后，我是生是死，对他们来说也并不重要。
闭上眼，干涩的眼睛瞬间湿润起来。我很难受，难受到呼吸一口气，都会让心异常的痛。
我恨着他们，但又不可避免地想着他们。
给了我生命的是他们，告诉我是非善恶的是他们，指引我长大的是他们。
但为什么他们现在会变得与以前截然不同。他们不该是坏人，这样的事不该和他们扯上关系。
可多么讽刺…这样的事确确实实地发生了，而他们成为了我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一类人。
他们不是故事里铲奸除恶的大英雄，不是等着被解救的普通人。他们是故事里为非作歹的坏蛋，与正义对立的反派。
…
吃过午饭之后，按照预约好的时间，我被护工带去康复中心做复健。
扶着栏杆，站起后又跌倒，腿部神经受到牵拉。一次又一次钻心般的疼痛，让我很快丧失了力气。
好久没有这样无助过。
我自认为是一个还算坚强的人，但这一刻从内到外，我都无比的脆弱。
汗水很快浸湿了我的衣服，扎着的头发中散下几缕碎发紧贴着我的脖颈，有点不太舒服。
当我再一次重重地摔倒在地，我彻底放弃了抵抗，瘫在了地上。
真的完全不想动了，好累。
这一次，我的身边重要的人无一例外的都离我而去。
林嘉艺也和当初一样再一次消失。而这一次，我没有像以前那样竭尽全力的想要找到她。就算我如何渴望与她见面，如何地爱着她，但我也没办法再像以往那样坦荡地面对她。
她从小到大遭受的苦难，每一分都少不了你父亲的贡献！
一闭眼，脑子一放空。林嘉诚的话便会突如其来地闯进我脑海中。
林嘉诚是带着恨意的，那林嘉艺呢…
她会不会其实也恨，恨父亲逼死了林伯伯，恨陆家之前带着愧疚的施舍，还是恨我一次又一次的去招惹她。
“陆一…”
圆润温柔的声音，像极了林嘉艺轻声呼唤我时的声音。
蓦地，抬头。
那个人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脸庞，为我整理着碎发。
“别怕，有我在。”她说。
我的眼泪终是忍不住掉了下来，恰好划过她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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