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善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一身狼狈的儿子, 缓缓道:“我自认对你不薄,你大哥身为嫡长子,有时都不及你得到的资源多,尤其是你展露读书天分后!”
他越愤怒反倒越冷静,没有歇斯底里, 没有怒气冲冲, “这十年间,家中人脉物力多是以你为先,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什么还要去对瑚哥儿动手?”
“你大哥便是以前再不平,也从未起过害人之心?你呢?连一个孩子都害!你还是个人?”
贾政心中惶恐, 他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未来, 面上木然,却还是嘴硬道:“此事与孩儿无干, 还望父亲明察。”
他说不出是大房栽赃陷害的话,因为这东西是从他们手中流出来的, 那一味香材也是出自王家。
他本以为事情会进展顺利,便是坑害大房子嗣不成, 他们当时未发觉, 日后看出来了, 要么忍气吞声, 要么被反咬一口。
没想, 他大嫂却是这其中的行家。
贾代善冷笑:“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左右我心中认定了是你,若非家丑不可外扬, 我早都找来大哥,将你划出族谱!”
闻言,贾政蓦地抬头,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贾政,“你不认也没关系,这种事情做下了,谁会愿意承认呢?”
“可你也别忘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事情一旦坐下,总会有痕迹,今儿我不信你,等我查出证据,你就给我滚回金陵祖宅去!国子监的名额是你大哥让给你的,我想你也没脸用了!我会上书折子给你撤了便是!回乡后,静思己过,潜心读书,从童生开始考罢!”
贾政不满,刚要开口,就扯到了嘴角,生疼生疼的盯着贾代善道:“父亲一定要如此绝情,一定要逼死我?”
“您知道,我一心醉心书本,各样字画,文房四宝也兼有收集,这样的东西,我自以为拿来送给侄儿最好了,您为何咬定了是我所为?我不曾做过!”
他踉跄着站起身,冷笑着,一张脸青青紫紫,尤为可怖,道:“您是见着大哥科举有望,要放弃儿子了?”
他自嘲一笑:“也是,日后这偌大的荣府,是大哥的,七成的家业,也是大哥的,我这个次子没了价值,又生的晚。还能有什么?”
“父亲何至于如此偏心?连国子监的名额,都要夺了去?”
贾代善闻言,摇摇头,坐在了椅子上,明明他处于低处,可一身气势凛然,竟将贾政牢牢压了下去,喘不上气。
到底是身经百战,驰骋沙场的大将。
“你既鼓吹自己读书天分高,何惧这小小的童试?”他手指轻敲着桌面,声音清越,“还是说,你根本连童试都没把握?”
贾政听此,耸然一惊,瞳孔微张。
贾代善步步紧逼,“你当家里人都是傻子?你以为你在国子监,越过秀才,举人两处,就可高枕无忧?你以为你瞒得过谁?”
“早在丁庶常来了家里,你已是暴露了!你又做出那一副满腹经纶的模样给谁看?你不嫌臊得慌?”
“若你这次连童试都过不去,我们家的脸才叫你丢尽了!”
贾代善一番话,犹如天雷轰顶,身上的一层遮羞布都给劈没了,叫他难堪至极,却还要维护着自己可怜巴巴的自尊心。
他撇过头,冷笑道:“丁庶常就那般神?您就这么信任他?别忘了,这可是张家寻来的先生!偏向大房一二分,也不是不可能!”
贾代善心中失望越发浓重,像是没了力气一般,只道:“仅凭一个丁庶常,我自然不会如此说,可还有国子监祭酒,和大人,有他的保证,我为什么不信呢?”
“比起一个欺我瞒我,外憨内奸的儿子,我为什么不能信素有清名,不结党不营私的国子监祭酒!”
贾代善忍不住沁出泪珠,老泪纵横,“你说说你,这些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你便是压过了你大哥又如何?这府上的继承人,永远是他们一房,便是他们绝嗣,只消过继,也没有你们一房的份儿!”
“有时候,天命不在你,你就只能认命,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可若天不予,想要强取,亦有殃灾。”
贾政身子微微打晃,只听贾代善又道:“去罢,你也准备一番,收拾好东西,待来日我查出来了,你便启程回金陵罢!”
再是顾及家族,他也是一个父亲。
可终究是家族为先。
这个交待,不只是给大房夫妻的,也是给张家的。
兄弟阋墙,却致使孩子遭了毒手,如何向张家交待?
不好交待。
哪怕是到了圣人面前,都没理啊!
贾政行礼,退了出去,慢慢地走出了屋子,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他仍是坐在那儿,看着儿子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的背影,忍不住长舒一口气,仰坐在椅子上,脸对着天花板。
两滴清泪从眼角无声滑落,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
站起身,素来挺直的腰背竟佝偻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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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沅芷和贾赦相对而坐,面目沉着,“今儿这事儿,必得给我个说法!我的瑚哥儿是招谁惹谁了?下此毒手?”
“若和我说什么发现的早,瑚哥儿无碍,我定是不依的!大不了我回娘家住去!至少娘家没人算计我的孩儿!”
他们被算计到与否和别人算计他们,从来都是两件事。
贾赦忙道:“娘子消消火,消消火,父亲为人我还是知晓一二的,这等祸及家族的大事,他绝不会手软!你且等着,明儿便有结果了!”
又点了点几个孩子,“你看看,一个个睡眼惺忪的,都乏了,先把他们哄睡了再说罢!”
听及此,张沅芷怒火收了些,但连贾赦都不愿理会了,趿拉着鞋便上前,将几个孩子抱上了大床。
拔步床够大,睡下两个大人三个孩子,绰绰有余。
今儿孩子们都受了惊,贾赦深知,他自己都是后怕,也没有半句怨言,紧紧抱着瑚哥儿。
翌日一早,回雪那儿便来了信儿,看几个小的还没起,便道:“大爷,大奶奶,听正院的人说,昨儿老爷审了二爷身边的小厮,怕是问出来了,今儿一早,二奶奶身边的几个小厮和丫鬟,就都被灌了哑药,送到庄子上了,”她深吸一口气,“至于二爷,不日便要启程,去金陵祖宅安置了。”
张沅芷挑眉:“这就算给我的说法了?未免过于敷衍了!不是我咄咄逼人,有的人,起了坏心思,有一便有二,何况还是亲人,更是防不胜防,没有千日防贼的理儿!若不掣肘着他,难免无所顾忌。”
外面刚刚摆上了早饭,张沅芷夫妻没心思用,便叫人撤了下去。
“大爷,大奶奶,正院那头来信儿了,说是老爷请您二位过去一趟,听说东府的老爷也来了!”
两人听了,对视一眼,心气方平。
既然都惊动身子不爽的贾代化了,那这事儿,也就定下来了。
贾政啊,到底是太年轻,不过一个晚上,底儿都被贾代善掀了。
两人不免有些心急,交待人看好几个孩子,又叫人收拾好节礼,一会儿回来了,还要回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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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荣禧堂,一家子在那儿坐着,徐氏和史氏面色紧绷,眼中尽是无奈,却对贾代善的决定置喙不得。
也是那孩子糊涂,以往那些小事儿,无伤大雅,可涉及到子嗣后代,着实令人难以忍受。
这与王家的手段别无二致。
两人相携着进入了正厅,贾代化坐在最上首,轻轻咳着,身后站着满脸复杂的贾敬。
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向有谦和名声的堂弟,竟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令人难以置信。
张沅芷二人给众人行了礼,面色淡淡,坐在了最下手。
贾代化见此,不由轻叹道:“代善啊!你可是想明白了,这事儿一旦在家谱上记下了,可就再难更改了!这是他一辈子的污点,还会连累到他的子孙后代!”
闻言,史氏一震,抬起头,眼中不可抑制的悲伤蔓延至心底。
不免求情道:“老爷,记入家谱,这未免过重了,日后传出去了,可教他如何做人?”
不想贾代善毫不留情,声音冷硬:“家谱世代在族长手中,如何传的出去?再者,若此番轻轻放过,日后他又起了坏心,你能保证家中亲人俱是安全无虞?”
“他连孩子都敢下手,良知都没了,别说我们了!若哪一日咱们挡了他的道,是不是也一并把咱们也都除去啊?”
史氏不由一噎,心中慌乱,可也不敢再求情。
她不敢保证。
见她识趣,贾代善又道:“你放心,只要日后他肯改,将功补过,这几列字,也不是不能划掉。”
“端看他表现如何了。”
史氏细一想,倒也是个办法,至少能令他再动心思前,能够多考虑三分,这便也够了。
这孩子,到底是如何成了这般模样呢?
贾代化见堂弟一意孤行,便也不再劝了,细细写下:贾政,字存周,年二十又二时,欲对子侄下绝嗣之药,其心之狠厉,世所罕见,特载入族谱,以警后人。
待墨迹晾干,贾代化轻咳两声,摇着头叹息着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了,上一章的麝香什么的是我瞎诌的,我想着有那种灵验的海上仙方冷香丸,那我也从海上引进一下。
不要当真哦,认真就输了。
上一章看到有读者说贾珠都讨厌上了,孩子是无辜的,他根本没掺和进父母这些乌糟事儿里,以后也就是让他们接触减少罢了。
而且看原书,大房贾琏夫妻一直没有嫡子生下来,王熙凤不是七月小产下一个男胎就是血山崩,他们夫妻还不在东院住,那时候的贾家,贾母偏心二房,府上被二房把持,大房眼看绝嗣,偏偏巧姐儿一个姑娘家生下来了,合理怀疑有二房手笔。
明晚九点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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