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里, 秋闱缓缓拉开序幕。
贡院门口,虽是凌晨,却是人群熙熙攘攘,车马不绝。
到了时辰,便有衙役前来搜检, 不时便有考生的衣裳食物中被搜出夹带, 叫人拖了出去。
一时间,哭嚎、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贾赦身边跟着大海, 催促他道:“快快快!将箱笼再验看一番!”
刚刚他看着有个考生,偷偷摸摸将一个纸条扔进了旁边一个考生的书箱中, 被人当场抓住。
不由心中有些惊愕, 这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
怕不是孙子兵法、三十六计都要用上!
“趁着现在还在前面还有不少人,好生检查!那些衣服领子, 馅饼,馒头, 都仔细看看!毛笔是不是空心的!”
“这些衙役,一个比一个眼尖, 精明的很, 有些人还不是省油的灯, 我可是有点犯怵!”
这八月的天儿, 已经开始转冷了, 白天尚且还好,到了夜间,温度骤降, 阴冷阴冷的。
是以,家中针线房上的人就给他做了一件稍微厚实的衣裳,晚上睡了,拿着衣裳盖着。
大海素来细心,原本没觉着有什么,看了这样一圈,心里直打鼓,把那衣裳上上下下摸了一遍,直到衣领锁边处,硬硬的。
心中咯噔一声,连忙抽出身上的小金剪,将线拆了开。
果真是一张字迹密密麻麻的纸条。
将东西连忙藏进袖子里,把衣裳叠了起来,周围乱哄哄的,贾赦在那儿检查自己的纸笔等物,只差没把狼毫毛笔上的毛拽下来了,差点连砚台和墨锭都要敲碎。
还有一小瓶水,这是磨墨用的,喝的水自有差役下发。
又倒了倒自己的小锅,扒拉扒拉银丝碳,没什么问题了。
大海也是后怕,紧紧抱着那些东西,等到贾赦脱了衣裳,衙役检查过了,将那件衣服被弄了几个口子,才放下心来。
这时候决不能告诉自家爷,这万一他炸了,科举没考好怎么办?出了这档子事儿,要再影响了他心境,以致科举失利,最后挨收拾的不还是他?
何况这件事儿定是家中人所为,除了政二爷还能有谁?大爷怕是出了贡院便能闹起来。
可不成,可不成,万一耽误了考试怎么办?
考上举人了,大爷才能彻底压过二爷,可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不然白费了三年的准备了。
“大爷,您好好儿考,等第一场结束了,我就在外头等着您!别冻着自己!记得加衣裳!”
贾赦听了,回过头,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大海现下就怕贾赦身体熬不住,然后被抬出来,他还不知道。
见考生都入了贡院,大门锁上了,大海笑着上前,手上拿着一包金锞子,与那衙役道:“几位官爷,我们爷一向养得精细,我只怕他身子熬不住,若是他出来了,能否帮忙叫个人,去贾家祖宅那儿,给我们递个信儿,我们自来接他!”
大海又补充道:“哦,对!就是京中宁荣二府的祖宅!”
几人一听,当即面色就变了,一瞬缓和了下来。
打头的衙役还记得大海,他们穿着非富即贵不说,衣裳料子,在大布庄都见不到几匹。
令他印象最为深刻的则是贾赦那件衣领子被豁开的衣裳,明显就是家中有人暗害他,被这仆人发觉了,但是兹事体大,没说出口。
觉得面前之人倒也细心,又有金银打动,态度好了不少,接过荷包,“这个你只管放心,如你们大爷一般好相貌的考生,也不多,我打眼一瞧就能看出来,你且放心!”
“我们几人虽只管贡院外巡逻,进不去里面,但叫人过来,还是十分容易的!”
大海朝着几人打个千儿,就离去了!
又去了贡院外的那些小摊上,买了不少的点心茶水,分别请那些专门做载人生意的小车夫,那几人都拍着胸脯说帮忙看着。
大海这才匆匆回去,手中拿着小纸条,直接将这张纸条塞进信封中,寥寥几笔叙述了情况,将信件加急传回了京城贾代善处。
这二爷的手段,对着亲兄弟,都能这般腌臜!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若此次被查出来夹带纸条被记录再档,大爷这科举之路,怕是真的毁了!再也爬不起来的那种!
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何至于此?
大海当真不明白,叹了口气,坐上马车,便回了老宅。
郑姨娘听闻贾赦入了贡院,一怔,随后便是忐忑,略带犹豫地看向贾政,笑着道:“二爷,想来是那衙役士兵查的稀松,没查出纸条,所以叫他躲过去了……啊!”
她面上登时就挨了一掌,浮现一个鲜红的掌印。
贾政阴冷地看着她:“这事儿谁叫你自作主张的?你想害死我不成?你只想着侥幸,可你为何不想想是他们发现了?告到父亲那里,你叫我如何自处?”
郑姨娘登时瞠目结舌,花容失色,“二爷!二爷!不是您说,做成此事,就将我扶成二房吗?不是那次您醉酒后说的吗?”
贾政将她推到一边,语气愤怒而无辜,“你在胡吣什么?我何时说过此话?我虽与大哥有些心结,但也不至于如此害人,我身为贾家子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此做了,我才是自讨苦吃!”
“你个蠢妇、毒妇!”
这些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的干净,彻底,叫人永远无法翻身。
然而她一样都没占上!
还把他彻底牵连进去!
她被推在地上,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之色,二爷,只是要放弃她了?
昨日还甜甜蜜蜜的枕边人,今日便成了如此可怖的样子,当真是叫她开了眼界。
郑姨娘眼中噙着泪水,心中悲凉不已。
早知道这人薄情,靠不住,但她自以为能靠着自己的些微宠爱立足,如今才知,大错特错。
他见事情败露,竟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她身上,可她只是个盐商之女,还是庶出,在家中无足轻重,与偌大的国公府比,有如星子与萤火,不可相较。
若真的被追究,倒霉的一定是她。
不行!不行!她得想个办法!
贾政见她悲悲切切,梨花带雨,也没了欣赏的心思,更甚至还有对她办事不利的恼怒在,愤而离去。
若这次被发现,到了父亲那儿,他就真的无法翻身了!
郑姨娘却是想着,早有听闻,金陵四大家族,现今为首的贾家与处在第三的王家不和,史、薛两家皆是站在贾家一方,那么……
听着脚步声逐渐离去,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没准儿,还能峰回路转,因祸得福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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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日后,贡院开门,饶是三日一休,考生们也都吃不消,从里面出来的,好一点儿的精神萎靡,面如土色,衣衫不整,走路打晃儿。
差一点儿的,直接就是被人抬着出来的,脸色连一点人色都没了。
贾赦被大海扶着,面如金纸,浑身酸臭,衣裳出了不少的褶皱,下巴冒出了不少的青茬,可见里面日子不好过。
将他扶上马车,且歇一阵儿,和那群差役道了谢,一行人坐上马车,回了祖宅。
这几日,贾政日夜煎熬着,生怕贾赦发现端倪。
又派人去打探,发现所有的厚衣裳,衣领藏着纸条地方全部都被拆了线,令他的心更是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想着,自己到底是写一封信告知家中父亲,将事情全部推到郑姨娘头上,还是现在去和贾赦请罪?
着实有些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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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嬷嬷叫住匆匆往外赶的赖嬷嬷,笑道:“哟!赖姐姐,这是做什么去?这般着急,风风火火的!”
赖家的停了下来,笑道:“也没什么,太太吩咐我,叫我去清虚观和通明寺送一些香油钱,为大爷祈福!”
“这不,这事儿太太吩咐我亲自找几个可靠的人去办,我这正要去呢!可真是难为死我了!”
秦嬷嬷听了,眼珠子一转,笑道:“老姐姐,你看看我儿子如何?大海是他堂兄,再细致不过了!都是一家子兄弟,他们也一样!”
“红豆嫁到我们家了,这个她也知道,那两个孩子最是实心眼了,叫他往东不敢往西,保证一个子儿都不会贪墨了!”
赖家的思忖片刻,“那成!这可是大爷科举的香油钱,我可告诉你,别说一个子儿,半个子儿都不许动!惹怒神佛,大爷若是科举失利……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总之,你记住了,这钱啊,万万不能动!”
秦嬷嬷笑道:“好!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就去叫我儿子过来!你多嘱咐他们两句!这两个孩子心眼实,不活络,就怕他他们钻牛角尖儿!按说我们两口子,也不是多不知变通的,偏他们兄弟,十足像了我那个婆母!”
赖家的笑道:“心眼实怎么了?现在啊,主子们偏就爱用这些心眼实的,能出头!”
一听,秦嬷嬷登时脸上笑开了花,道:“那就借你吉言了!等哪日他们真的出头了,我定要治席,请你吃一顿酒的!”
赖家的拊掌,笑道:“我只等着那一日了,我可告诉你,没好酒好菜,我可是不依的!”
“放心!放心!”两人往外走着,“真有那一日,便是你要吃熊掌鲍鱼,我也舍了老脸去,要着吃也给你拿回来下酒!”
赖家的啐了一口,笑骂道:“你这老货!”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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