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一堆铜钱堆在地上, 刚从前线回营没两天的曹仁坐在武将一列, 看着对面几个文人围着曹操长篇大论, 满脸迷茫的靠近一边的曹洪。
“子廉,你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懂啊, 不就是董贼害人!”
正皱紧眉头听得起劲,曹洪的口气显得很不耐烦, 可曹仁怎么可能怕他这个, 用力顶顶他腰间, 示意他赶紧给自己解释。
“别捣我,我正在听呢。”曹洪无奈,心不在焉压低声音, “子恒前两天在市上发现的这种小钱, 几百几千个还比不过几枚五铢钱的价值。如果这种钱流行开来, 那大家很快就都不会用五铢钱了,东西则会越来越贵, 平白叫人吃亏!”
曹洪的解释相比起张易他们的话语平易近人, 曹仁恍然,却旋即又不是很能理解自己恍然的到底些什么:“为什么说会吃亏?”
一枚五铢钱能换多少小钱,以前用五铢钱买,以后大不了用差不多数的小钱买就是。
“你自己看看这些小钱。”曹洪的全副注意力还在张易、荀彧他们身上,随手将自己手里的一把铜钱塞给曹仁:“这种轻飘飘的破烂玩意, 董卓那里不知道一口气铸了多少,你信它能用得出去?”
倒是董卓打的好算盘,用这种东西来搜刮民间的五铢钱。就当百枚五铢换一万枚小钱, 这笔小钱今天到手能买一石谷,明天或许就连半石都买不着,但一百枚五铢还是能买一石谷的那一百枚。
“昔年贾长沙在铸钱论中便曾有言,奸钱日繁,正钱日亡,善人怵而为奸邪,愿民陷而之刑僇。万幸眼下在东郡各县市集上流通的小钱尚未有造成太大影响,还望曹公早做决定,禁令小钱入市。”张易一边说,一边把这两天收集的资料放到递上曹操案头。
曹操一开始还对张易大张旗鼓要求所有人重视这个问题的举措有些疑惑,但他毕竟不像曹仁那样对民生经济一窍不通,按张易的话稍一设想便能理解其中的危机。然而,若是这种小钱到处流传至各州各郡,他们一郡之地又怎么可能真正禁住它的入市?
“……曹公所虑正是切中要害。”张易和荀彧对视一眼,苦笑着摇摇头。
前阵子大军未归,张易在发现这个陷阱以后的第一时间便通告县乡往下各级严禁流通小钱,又拉着荀彧几番商议,却是谁也没什么能彻底填平陷阱的办法——他们既不可能挥师解决掉在长安造成这一切的董卓,也不可能在东郡铸发一套新的钱币代替旧钱流通各州,唯一能做的只有严防死守。
“虽然孙文台已经回师豫州,但董卓之势绝难长久。即使重新采用绢帛作价,我们也必须限制住小钱在郡内的流通,否则只能徒耗民力。”
曹营如今的地盘就这么点大,好处是不会被各方势力真正待以严阵,坏处是自己也干不了、干不成什么大事,先求自保,再提日后。
曹操按了按额头,同意下张易的提议,把手里一直在摩挲的一枚小钱丢回钱堆:“等日后情势好转,我们就把这些小钱都收拢起来,重铸五铢。”
“曹公明见!”
最后的结论曹仁听懂了,他琢磨了一番,向曹洪求证:“以后这种小钱我们就不能用了?”
曹洪点头,依旧有些心不在焉。除去打仗,在他心里排第二的就是赚钱这件事,他得马上捎书一封回老家才行。
“你手上有这种钱就赶紧花出去……找商队花到别的州郡,能补一点是一点。”
“五万钱才能买到一石谷,这不是费事么。”曹仁随口抱怨了一句,看满地的小钱终于不顺眼起来。
他正还想说点什么,却听得上首的曹操一扣几案,语调重新振奋起来:“好了,既然有意做出一番事业,那就肯定会有这样那样的难事缠身。无论如何,大家今年的心血都不算白费,一战平定东郡……”
黑山军一众残兵逃入东郡南部与陈留、济阴两郡相交的边界之地,夏侯渊屯兵濮阳,曹纯领兵日夜布防,其实还称不上真正平定东郡,可曹操这么说,自然也不会有人不识趣的提出来,各自放松了几分,看着侍人把堂中的小钱堆撤下,搬了小案酒食上来。
吃吃喝喝。
今天本来预定的事项就只有吃吃喝喝庆祝大军班师一项。
时已深秋,侍人端上来的醴酒也被温过,喝下去的口感更近似于汁饮而不是酒液。张易敬了曹操、又和诸人互敬了几回,听到几个武将的话题已经转到这次出兵的斩获上,便坐回位席开始填肚子。
吃着吃着,张易案边又凑过来一个人影。
荀彧的修养决计不会允许他做出这种事,张易不用看也知道是戏志才。他避了地方,一手挡住对方伸过来的酒壶:“吃菜要紧,我今天的酒已经喝到量了,你这是第几壶?”
“年纪不大,做派倒是古板。”戏志才也不勉强,看向另一边的荀彧,“文若,这可是我特地问府公要来的宜城醪,可要一尝?”
食不言寝不语,荀彧示意了一下,摆摆手,如圭如璧。
“你俩真是,一个比一个……”
张易忍不住,瞅准时机抽走戏志才手中的酒壶,打断他的抱怨:“你也少喝点吧,你这阵子里来回随军奔波,本就看着清减了一些,还是多调养几日为上。”
体会过随军的苦处,又见戏志才回来以后整个人都显得黑瘦了一圈,张易这两日便天天放任这人迟到早退,白天睡到日上三竿,晚上又总摸鱼到临近宵禁时分才回,可现在看起来,有些人果然不能放纵。
“难得放松几天。”戏志才的嘀咕声淹没在对面夏侯惇的大笑里,“说起来,子恒,我昨日在县内一户人家中看到了一种叫火炕的东西,深秋寒冬夜里甚是有用,据说是你那安民曹下的流民帮忙改砌,我们郡衙里是不是也该有一个?”
“已经叫人准备了,只是衙内的屋宇排布和平常百姓家中不同,需要一段时间设计火道。”
夏侯惇、曹仁几个也不知道是在闹些什么,声音一阵比一阵响,张易也不得不提高了几分音量。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荀彧家中应该也已完成了改建。
“是在前一旬建好的,又按匠人的话晾了两天。”荀彧放下筷子,点头肯定了张易的问询,“昨夜露重,家人第一次试用,于寒夜之中亦能暖如春日,确实是样好东西。”
自然是好,要不然他也不会提前几年就叫人进行火炕砌造的技术储备……可惜就是没有早知道这东西已经在冀州北地使用开来,平白浪费了一番人力。
这年代天南地北不通,对寻常人来说几十里地外便是远方,偏远之地偶有什么技术发明也很难传开,若不是张易这次在黑山俘虏堆里多问了几句,发现有人会砌火炕的手艺,荀彧和东武阳县里的人怕是得等他回涅阳县搬来全部家当后才能用上这种过冬神器。
至于现在,那几个技术人才已经直接被张易提到安民曹里,升格成为技师,带着几队流民学徒在东郡自北朝南的到处做生意。
“你准备回东郡了?”宜城醪被抢,戏志才抱着张易的醴酒不放,很快错了重点,“定下时候了吗?”
“还没有,不过大概就在这两个月。”
前几个月送出的信件终有回音,虽然姜氏在信上把家中近况写的一片静好,但张易用头发想也知道那都是套话。更何况,别看豫、荆两地眼下风平浪静,天知道底下什么时候就会打起来。夜长梦多,张易打算等这阵的战后收尾工作结束就问曹老板借队护卫回家接人。
顺道也可以看看豫、荆两州如今的真实情况如何。
想到这里,张易转头看向戏志才:“我此行当会经过颍川,志才可有书信需要带送?”
“无。”戏志才干脆利落的摇摇头,“若是方便,子恒到时就给我带两壶襄城陶家酒肆中的青酒吧。”
“我记下了。文若如何?”
张易这句原本只是随便问问,谁都知道荀氏一族已经全族搬至冀州,可没想荀彧却是出乎他意料的点了头。
“彧实有几封信要寄于颍川友人。子恒定下出发日期以后,且请告知一声,我到时提前将信送来。”
“好。”
见张易应下,荀彧道了声谢,开口还要说话,却被堂中突起的一阵鬼嚎声打断——
心思没在宴上的张易、戏志才两人跟荀彧一样齐齐都是一震。
一个激灵抬头看过去,张易发现嚎声来自曹仁。这位老兄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闭目摇头抑扬顿挫嚎的起劲,而夏侯渊、曹洪几个敲着碗碟给他伴奏,已经坐到下边来的曹操也摇头晃脑满脸欢乐,连堂外树上的一对飞鸟都被这群人惊的扑棱棱振翅远去。
“子廉唱的这是什么?”面对对面投来的热情邀请,张易脸上的笑容都是僵的。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当是高祖的大风歌。”戏志才跟着哼了两声,哈哈大笑出声。
……好的,对面这几个家伙包括曹老板在内大概都已经喝上头了,他身边这个也是。
当他没听过大风歌吗?
但凡多吃几口菜,曹子廉也不至于有自信在外人面前亮嗓子。
眼见戏志才已经舒展身体走到堂前手舞足蹈,张易和荀彧对视一眼,无奈跟了上去。
无奈之余,亦为开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少 3瓶;小道童今天炼丹了吗 2瓶;
看到有关于更文时间的问题,一般都是晚十点,然后一般日更,偶尔请假的话会在最新章的最新评论(当时)下留言~
——因为还没攒出加更所以最近几天很严肃的本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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